先生南懷瑾｜劉楚強

先生南懷瑾

文 | 劉楚強

劉楚強，漣源楊家灘人，工作在湘潭。從孫水邊到湘江畔，不改的是對文字質感的愛。點最上方#劉楚強的文字檢視曆史文章。

本文2000餘字

上下五千年，縱橫十萬裡；

經綸三大教，出入百家言。

近日重溫了央視《人物》之《先生南懷瑾》，于是有了這篇習作。

看南懷瑾先生的書不多，隻偶爾書店邂逅時翻翻他的《論語别裁》《老子他說》《易經雜說》《瑜伽師地論》……剛走入社會的我隻聽說他很有道。大概當時太年輕加上受韓寒餘傑的叛逆文章影響，對傳統文化很抗拒。

2012年9月29日，95歲的南師往生後，留下了舍利子，但是不久就有人發文說舍利子是假的。關于他的文章和學術問題也有人質疑，比如30多年前金克木就寫過一篇《令人哭笑不得的南懷瑾》，指出他的诟病。昨天文友群的大學者王先生朱先生都在學術打假，說南懷瑾那一套是騙人的，對孔子老子解說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硬傷。

我一笑而過，不參與辯駁。所有的一切都不阻礙我對他的尊敬。

他是一個活明白了的人，是一個灑脫的人，用王小波的話來說，他是一個有趣的人。

在廈門南普陀的廟宇裡講佛，對着幾百僧人和各界人士，他一講就是七天六晚。他沒有草稿，就是閑話，一個話頭引出就是天南海北，漁夫撒網一樣，講到哪裡是哪裡。難得的是他又能手腳麻利地收網，不忘初心，轉回到最初的話頭，那是1994年，他77歲。那個思維靈活，思接千載，草蛇灰線，邏輯嚴密，博聞強識，真讓人歎服。

講佛經講詩詞講古文講古人故事趣聞，他也是性情中人啊。比如他談到月溪法師，這法師诋毀一個南師心中膜拜的大師的作品，還說南師是他弟子。南老師氣憤地說我要是到了台灣，我要給他兩個耳光。我看到這裡不道地地笑起來。

南懷瑾的講佛經，和20世紀初沈從文在西南聯合大學講小說寫作一樣，很風趣有味道，像喝茅台酒。現代大師管理學曾仕強也是這樣，也許大師都有相同的風格。到了一定的境界，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我欣賞南懷瑾最關鍵一點是他對于名利對于生死對于離别的達觀。

南懷瑾那次廈門南普陀講南禅七日，他定的題目是《禅修與生命科學實踐》，這是他離開家鄉45年後第一次從台灣回大陸，他卻沒有回溫州老家看看。他早年（抗日戰争時期）在四川峨眉山金頂和靈隐寺的師兄來看他，南懷瑾當時77歲，師兄86歲。南禅七日結束前一天師兄回四川，南懷瑾沒有去送，他說密宗老規矩，你來我接，你走我不送，不送就意味着我們一直在一起。當時南懷瑾對聽課的人說，明天是最後一天，明晚我就坐一隻鳥，呼的一聲飛走了，七天過去了，如夢如幻，沒有什麼了不起。

南懷瑾是了不起的，他發起了修建浙江溫州到上海金華的鐵路，他創辦了位于江蘇蘇州吳江的太湖學堂。

早年他拜師修道修行修持，落發出家在峨眉山大坪寺閉關三年閱浩如煙海的《大臧經》，全部讀過後，28歲的他還俗了，寫詩明志：此身不上如來座，收拾河山更要人。他有了新的人生目标，傳播傳統文化。并為此奮鬥終身。中國台灣、香港、美國、新加坡、當然還有中國内陸到處有他的傳統文化學術講台。

後來他經常想起三年閉關讀經的生活，他在歌曲《不堪風雨亂紅塵》裡寫道：夢繞峨眉絕頂峰，解縛閑情誰是我，撩人花影一重重，獨坐清齋意可通。明窗天宇有無中，情到真時恰是空。

他口述很多書全部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就出版了，都是佛釋道，諸子百家的研究筆記，擠滿了各大書店，影響華人世界。

南懷瑾先生最早寫的書，是1955年台北出版的《禅海蠡測》。當時日本學者鈴木大拙居然說禅是日本的，加上胡适之反對佛，說虛雲老和尚活到120歲是騙人的。為了以正視聽，在沒有任何手邊資料的情況下，憑借青年時代三年閉關閱藏的知識沉澱，南懷瑾寫了第一本書。結果幾乎沒人買，當時的台北是傳統文化的沙漠，書的命運是悲慘的，被殺牛殺豬的人撕下來做了包肉紙。

他總是不忘記他的使命就是傳道，一口一句中華文明的根根不能斷。想起來就想哭。白發蒼蒼的他多次在課堂上落淚。2006年他重回大陸已經是88歲的風燭殘年，在江蘇吳江創辦了人生最後一個講師學堂，這就是太湖大學堂。他老骥伏枥，奮發圖強，肩負起把傳統文化在新時代傳播的重任，又争分奪秒工作了6年。不是為個人，為自己，他是為所有中國人，單憑這一點就值得所有炎黃子孫尊敬和銘記。南先生九十四歲生日，吹蠟燭前，從業人員要他許願他就是四個字，早日成佛。

南師晚年總是強調自己是一個一事無成一無所成的平凡人，他曾給五台山寫過一副對聯：

三千年讀史，不外功名利祿；

九萬裡悟道，終歸詩酒田園。

他最大的擔憂是中國傳統文化斷層，另一副對聯是：

佛為心，道為骨，儒為表，大度看世界；

技在手，能在身，思在腦，從容過生活。

2012年，南先生往生後，太湖大學堂邊按照佛教荼毗儀式，架起了柴堆，點火後，衆人看到天邊一輪圓月。

華枝春滿天心月圓，這是先生一輩子功德圓滿的象征。

若心常相依

何處不周旋

但願此情長久

哪裡分地北天南

這是南師為歌曲《聚散》寫的歌詞最後幾句。

南師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