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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未了|無題的故園詩

青未了|無題的故園詩

朱衛軍

此時,我行走在屬于自己的故園,沐浴着濃濃的鄉愁。人像一隻風筝,抑或如一隻鳥,無論你飛得多高多遠,總有一縷鄉情牽着,那根,卻是深紮在心靈深處的土壤中,那怕你拽拽一枝一葉,心都是要疼的。

村莊籠罩在忽明忽暗的霧霾中,這是下午三點多鐘的時光,太陽依舊灰蒙蒙的,吝啬地獻出一點少有的亮色。潮氣夾着微風拂面,鼻息裡侵入一絲絲廢舊塑膠和糞便混合的氣息,這也許是屬于故園的特質吧:所謂的工業園,是廢舊塑膠回收加工集散地,也許比起當年各自為戰的家庭式小作坊,它提升了營運檔次,亦減縮了污染;村子周圍的莊稼、菜園路邊,仍不時地冒出一個個墳茔般的糞堆。村莊已變得面目全非,我承認它融合了許多時代特征和現代意識,人們的生活已非昔日,這有鱗次栉比的一排排新瓦房甚至二三層小樓為證,新農村的容貌已初露端倪。但面對這種變化,心裡卻又籠罩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不知道是喜是悲,是祝福還是傷感。那些童年記憶裡的美好,幾乎消失的無蹤無影。

就說眼前的這片闊大工業園,一排排的廠房盡管簡易,但卻漸成了氣候,隆隆的機器聲從高高的圍牆裡竄出來,向着灰蒙的天空飛去。這裡,曾是記憶中村裡最廣闊、最豐沃的土地,大概有數百畝吧,土質黑黝黝的,一攥,甚至都能流出水來,稱得上旱澇保收的良田,那時候是被村人稱為“聚寶盆”的。我的那篇被《散文選刊》選載的文章《夜潮地》,描述的就是這裡的故事。但現在,這片曾經豐盈的沃土上卻長出了讓許多人欣喜若狂、引以為豪的工業園。也許它給村民帶來了豐厚的利潤,但在我的心裡,它卻失去了内在固有的靈魂。

我曾用犁耙和雙腳深翻過濕漉漉的厚土

把種子與夢想播種在那裡

麥子稻子玉米花生,那些被稱為莊稼的物種

在我的呵護中閃爍着成長的快樂

最終在糧囤裡儲蓄着我無憂的日子

它走了,決絕地沒給我打一聲招呼

也許它給人們的包囊填滿了豐盈

可我分明看到被強奸的土地

不住的顫栗不住地哭泣

生于斯長于斯,故園賦予了我的生命我的純真,亦給我童年青年帶來了無限的快樂時光。我沿着村邊行走,我試圖撿拾那些記憶裡汪塘與河流中的童趣。記憶中的村子周邊,是有六個充滿靈氣的汪塘的,泱泱的水面少則幾十畝,多則上百畝。那時候,偌大的汪塘清水悠悠,魚翔淺底。夏日裡,片片郁郁青青的蘆葦在徐風中搖曳,成群的鵝鴨紅掌撥清波。冬天,汪塘冰封,蘆花綻放。汪塘裡有放養的魚,魚兒在水面上不時地快樂跳躍。那是我們這些孩子們的樂園,一進入夏天,放學後竄到那裡,把簡單的褲衩背心一甩,一個猛子紮進水裡,頓覺一股舒适清新親遍全身。當然也有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比如村東的那個汪塘,水深足有六七米,即使連年大旱,也從沒幹涸過,傳說塘裡有深深的淵子,常常會淹死人。但這并沒有影響我們在水中的戲玩。但現在,我走遍了村裡曾有的幾個汪塘,除了僅有的一個已經縮成小小的臭水塘,其餘的已全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建立的亮铮铮的瓦房,裡面也許正在氤氲着幸福。我怅然若失。村裡還曾有兩條小河,清澈的河水裡,魚兒在遊動。假日裡,我會到河裡截上一段,潑幹水,定會收獲一二斤魚的。母親一邊埋怨着我又浪費了她的一些油,一邊仍在樂此不疲地炒魚。卷上煎餅,那真是一個香啊。但現在,小河幾乎斷流,僅存的一點水裡,飄着廢舊的塑膠與腐爛的雜草。好在聽說有關部門要投資清理改造這條小河,對我的心傷是一個小小的撫慰。

如果能夠穿越,我願回到記憶裡的童年

如同皈依母親的子宮,桃花園裡

紅肥綠瘦着我們的愛戀

汪塘、河流裡拾取童趣

夜晚的嬉鬧笑聲,說書人

二胡和踏闆的組合聲中,破啞的嗓音

演繹着那些久遠隋唐五代

記憶已變得遙遠

童趣已被歲月的塵埃埋葬

我隻能在夢裡去尋覓

那些曾經的美麗

我在村裡的大街上閑逛,街道寬闊了許多,路面早已硬化,明晃晃的。前幾年,村支書也是我的發小,電話裡笑着告訴我,村裡現在正在搞村村通,從省道到村裡的路及主要街道要重修硬化。村裡所有的人都要集資捐款,在外工作的,也需要支援一下村裡的新農村建設吧,多少不限,當然也不強求。我說責無旁貸,應該的,應該的。為此專門回了趟老家,把我的一點心意獻上。等再次回村的時候,看到村路和街道修得真是沒法說,它徹底改變了村容村貌,不再是過去晴天塵土飛揚。雨天泥水流淌。我對發小說,你們給村裡辦了件大好事,是該樹碑立傳的。他笑着說,你可到村口看看,真是樹了碑呢,碑上還有你的大名。至于立傳嘛,那就是你這個大作家的事了,有機會你可以寫寫咱們的村史。我笑笑不語,但就村史講,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但現在我發現,村裡街上寂靜了許多,除了老人婦女兒童,行人稀疏。我知道那些年輕些的男女,都出去打工去了。是啊,他們閑不起,在另一個更為廣闊的天地裡,他們創業掙錢,雖如生長在城市裡的莊稼,忍受着艱辛甚至輕視的眼神和怒罵,但他們别無選擇。他們走了,留給村莊的,卻是漫漫的沉寂長夜。

一季一季的莊稼,呼吸着

陽光雨水和女人的氣息生長

汗與淚,打濕了她相思的凝望

那個人,此時會在回望她嗎

病床上的婆婆不住的哀怨,嗔罵着對兒子的疼愛

揉着她粗糙的手,撫摸着歉意

她說娘啊,說啥呢,他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啊

婆媳摟抱着,溫暖着彼此的愛意

孩子老師一遍又一遍的電話

留給她些許的怨氣

夜晚,星月睡熟了的時候

孤寂襲來,幹燥了許久的唇

自己抿了抿,隻把思念

一同裹進被窩,溫暖那顆

清冷的心

年臨近了,該是他的歸期

那天晚上我沒有回城,住在了堂弟家裡——他不讓我走,說好久沒見了,好好拉拉家常。恭敬不如從命,就住下吧。其實自家房子是有的,那是在坍塌的老屋宅基地上建立的一所房子。這所房子原沒有計劃建的,因為沒人回去居住,但同族的叔叔和姑姑說,還是把老屋翻蓋一下吧,等你們父親百年之後,總得用用吧。想想也是,于是兄弟四個每人拿出一些錢,讓堂叔全權代理給操辦,建了三間普通的平房。房子是空的,沒有任何生活用具生活用品。那晚,叔伯兄弟幾個還有發小喝得胡天海地,暈了,真是暈了。散席後我說要到自家房子看看。小小的院落裡,弟弟栽植了四棵花樹,此時茂盛正豔,也許是寓意為我們兄弟四人的生活吧。靠近南牆,是一小片竹子,“甯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麼,弟弟在栽植竹子的時候,引用了闆橋先生的這句話。我們兄弟們在這裡誕生,在這裡成長,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在這裡演繹過。

童年栽種在那裡,根深紮于厚牆

我的童趣與老屋的年輪糾纏在一起

直到,它最終推開了我的童年

我仍依舊把它視為

最美的爹娘

多年後,我收視了城市的樓群

蝸居于寬敞幾淨,遙寄我的老居

它袒露在眼前的窘迫,如

父親瘦弱的筋骨,母親幹癟的乳房

可它醜陋的影子,卻依舊如

冬日的暖陽

從腳底溫到發髻

新房子,長出記憶之花

依然爛漫

離開故園是在第二天的早晨,在村口,我回望我的故裡,鄉愁頓時又襲上了心頭。故鄉在變,它會變得更加美好,更加富裕,更加靓麗。可我仍是希望,那些曾經的美好不會消失。也許随着年齡的增長,我已習慣懷舊,多愁善感,也許思想不能與時俱進了,但又分明感覺不到自己錯在哪裡,那就讓曾經的美麗永遠留存在記憶的深處吧。

我向霧霭中的故鄉深深地鞠了一躬。

(朱衛軍,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臨沂市文學院副院長。著有散文集《故土的饋贈》、《鄉城》、《夜潮地》、詩集《故土的情韻》、長篇報告文學《輝瑞夢 蘭陵情》(合著),另有部分中短篇小說散見于報刊,部分作品全國、省、市文學獎。)

壹點号 朱衛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