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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體書店為什麼接二連三遭遇危機?生存之道在哪

推動價格立法走特定圖書路線突出公共服務屬性

“拯救”危機中的實體書店

2021年最後一天,是北京參差書店租約到期的日子。12月27日,書店正式閉店的第二天,店主胡潔動手将店内最後的3000餘冊書打包裝箱,寄回了家。“有同行想幫忙接收庫存,我給出了一些有副本的,剩下的都留下來,裝了80多箱,就當是私藏吧。”胡潔說。

參差書店閉店,也是實體書店行業困境的一個縮影。武漢百草園書店、北京盛世情書店、上海複旦舊書店等頗具知名度的實體書店,都在2021年結束營業。連鎖書店“言幾又”被曝出現閉店、欠薪、成為被執行人等一系列問題,讓實體書店危機進一步為人所知。

“2019年年底我們做過一本《2020書店月曆》。今年翻一翻,當年選出的366家書店,差不多有三分之一都不在了。”書店行業咨詢服務機構“書萌”創始人孫謙說。

實體書店為什麼接二連三遭遇危機?在書籍擷取管道日益豐富的當下,實體書店還有哪些機會?市場淘洗下,實體書店的創業者,正在探索着新的生存之道。

“批零倒挂”:沒有勝算的“價格戰”

圖書銷售是實體書店的主業。

根據第十八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結果,2020年大陸成年國民人均紙質圖書閱讀量為4.7本,11.6%成年國民年均閱讀10本及以上紙質圖書。

90後女生楊月便屬于這11.6%之中的一員,“一年讀完十幾本書不是問題,我是隻認紙質書的,手感好,讀起來也更有沉浸的氛圍”。出于價格因素,楊月近幾年新添的所有紙質書籍,都購自電商平台。

《2021年圖書零售市場報告》顯示,線上上線下1.8萬餘家書店的采樣範圍内,2021年大陸圖書零售市場碼洋規模為986.8億元,其中平台網店、短視訊平台、大型自營網店等線上管道碼洋規模占比接近80%。

圖書折扣大,是線上管道的主要優勢。報告資料顯示,2021年網店管道折扣力度進一步加大,線上線下折扣差比較明顯,相差31個百分點。

線上線下的書價差異,讓實體書店從業者感到“壓力山大”。

人文考古書店店長洪霞對此頗有感觸,“實體書店畢竟是小本生意,要付房租、雇人工,實在沒法和線上拼價格。而且連有的出版社也開設自營網店進行直銷,圖書折後價比我們進書的價格還低,書店确實受到了沖擊。”

胡潔更為直覺地作了比較,“實體書店用五六折甚至是七折的價格進書,再以八九折賣出,其他管道同一本書可以是四五折,讀者憑什麼花更多的錢從實體書店買呢?”

實體書店進書批發價格高于讀者線上單本購買零售價的現象,在出版業被稱為“批零倒挂”。面對價格差異,直接從線上管道進書,成為一些實體書店從業者無奈之下的務實選擇。“因為進書量小,和出版社、出版公司的發行人員建立聯系後,他們也建議我不如直接去網店進書。”胡潔說。

不過,即便從線上管道進書,實體書店也隻是相對減少損失,依然無法給出更具競争力的零售價格,還有可能面臨壓貨風險。

值得留意的是,圖書在不同管道的價格差異,已然引起政府機構關注。國家新聞出版署近日印發的《出版業“十四五”時期發展規劃》,明确提出“加強出版物價格監督管理,推動圖書價格立法,有效制止網上網下出版物銷售惡性‘價格戰’,營造健康有序的市場環境”。

推動圖書價格立法能否“拯救”危機中的實體書店?

實體書店為什麼接二連三遭遇危機?生存之道在哪

實體店的“自救”:回到書本身

面對線上管道“壓倒性”的價格優勢,實體書店也在“自救”。

開業10年、單憑賣書便實作盈利的人文考古書店,在深耕專業圖書的方向上探索出了一條路。

走進位于北京海澱區三虎橋南路的人文考古書店,高到天花闆的書架上,密密麻麻地排滿考古、文博類專業書籍,不乏《中國考古學百年史》等“大部頭”。書店地闆上還堆疊着不少紙箱,既有從各家出版社購來、還未上架的新書,也有即将寄往國内外大學考古院系、博物館、研究機構的訂書。

“書店剛開業那段時間,為了吸引讀者,我們想了一個‘笨招兒’:看到發票擡頭是某家考古機關時,就在紙箱裡放進一本書店自己編寫的書單,有些機關收到書單後,會直接在上面勾出想買的書,再拍照發給我們,就這樣慢慢積累下不少老顧客,書店現在每年營收近500萬元,各類考古機構訂書就占了大約300萬元。”洪霞說。

據洪霞介紹,除了機構訂書費,書店還有近200萬元的收入來自網店和實體店零售。扣除進書成本和房租、人力支出,書店一年可以盈利20萬元,大部分利潤又會用來添置書籍。

考古、文博類圖書閱聽人相對固定,在圖書價格不具備優勢的情況下,為了留住顧客,洪霞和同僚還想出了兩個應對線上管道沖擊的政策。

“一是‘搶新’,業内一出新書,我們知道後會争取在第一時間拿到新書、搶在網店之前發售;二是‘好書趁早買’,專業書籍發行量小、再版少,很多書過幾年就絕版了,網上很難買到,是以,遇到銷量、口碑好的書,書店都要多存一些,書價也不會太過分,在原價基礎上增加一些庫存費用就可以了。”洪霞說。

像人文考古書店這樣專注某一領域的實體書店,往往能夠憑借齊備、精深的圖書儲備,吸引該領域讀者長期關注和持續購買。

回到書本身,銷售線上管道難以競價的特定圖書,也是不少實體書店“自救”的一種政策。近來如雍和書庭、碼字人書店推出作家簽名本,布衣古書局聚焦古籍,都取得了一定的進展。

不過,選擇這條路徑的書店,也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胡潔曾嘗試售賣舊書,但“實踐起來沒有預想順利”,“尋找有價值的舊書,是件非常耗費精力的事情,到出版社和中盤供應商庫房去,翻過幾千本書才能找到幾本有價值的書。從讀者手裡回收二手書也很不穩定,書沉、回收運費貴,無論我付還是讀者付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甚至占到利潤的一半”。

“走特定圖書路線,非常考驗書店主理人的選品眼光和資源整合能力,圖書來源也不夠穩定,還是需要謹慎經營。”孫謙說。

留客“内功”:建立情感聯系

逛多了“網紅書店”,楊月已經習慣“拍了照就走”,“除了拍照打卡,真不知道還可以在實體書店幹什麼,書都是原價‘大路貨’,文創也不是原創的,想花錢都不知道能買點什麼,如果隻為喝杯咖啡,那可選擇的地方就太多了”。

融合文創、餐飲等多種消費業态,強調設計感和空間體驗性,本是實體書店行業在第三極書局、風入松書店、光合作用書房等傳統書店相繼閉店背景下,為引流而摸索出的轉型更新路徑,但上升的關注度、客流量能否留住顧客,就要看各家書店“内功”如何了。

在孫謙看來,“網紅書店”已到了一個轉折期,“‘水下書店’這樣輕設計、貼近自然的新形态開始出現,說明‘網紅風’也在不斷變化,實體書店即便在裝潢設計上投入較多,也未必能收獲長久的關注。開書店還是要去建立與消費者的情感聯系,才能走得穩”。

2020年在北京回龍觀建立MPK黑膠書店時,主理人金向紅計劃打造一座“家門口的音樂書房”,“我在‘回天’地區住了十幾年,也想為社群做點事,讓街坊們有個自在看書、自習、聽音樂的地方”。

明确了書店定位,在裝修和空間布置上,金向紅便選擇了簡潔路線。

“大部分資金都用在圖書、書架、桌椅這些必需品上了,自習室、唱片區、咖啡吧的設計裝修也是實用為上,像唱片區的所有唱片全部都可以在黑膠唱片機上試聽,閱讀區也購置了兒童座椅,我是希望大家能真正享受這個空間,而不是隻當它是片風景,看看就過去了。”金向紅說。

MPK黑膠書店采用會員制,會員可以借閱圖書、唱片,免費使用自習室,參加書店舉辦的讀書、音樂活動,在咖啡吧消費也會有優惠。每個月金向紅都會在會員群裡統計大家想讀的書,定期添置。

“會員基本都住在附近,有空就會來書店坐坐,走時帶走一兩本書,或是幾張唱片,我們也不奢望書店能覆寫到多少人群,隻要能服務好周邊這些社群居民,也就可以了,雖然現在書店還沒盈利,但我相信這個模式能夠持續下去。”金向紅說。

館店聯合:突出公共服務屬性

北京市新聞出版局近日公布了2021年北京市實體書店扶持項目入選名單,共有272家實體書店獲得項目資金扶持。人文考古書店、MPK黑膠書店都入選了。

“有了這麼一筆錢,心裡特别踏實,我就有底氣和出版社說,賣得很好的那套書我再要30套,哪怕這個書定價一兩千甚至是上萬元,我心裡也有底。”洪霞說。

有了“底氣”,洪霞計劃着拓展書店,增加圖書閱覽空間,“圖書隻有不斷被人翻閱才能展現出價值,我們‘藏’在庫房裡的好書,也應該被人看見。”

某種意義上來說,人文考古書店也經曆了一場“被人看見”的過程。2021年12月初,一篇名為《10年了,這家“冷門”考古書店為什麼能活下來》的文章,讓書店所在的小巷都跟着熱鬧起來,書店也将營業時間由每周6天改為全周。

資料上的變化更為直覺。據洪霞介紹,去年12月實體店營業額達到了近9萬元,“抵得上平時實體店大半年的收入,連公衆号關注量也增加了近萬人”。

在圖書銷售日益線上化的時代,實體書店為什麼還能牽動大衆的心?

公共性是一個重要原因。與其他商業形态相比,實體書店能夠引領閱讀、傳播文化,具備較強的公共文化服務屬性。

早在2016年,11部門聯合印發的《關于支援實體書店發展的指導意見》明确提出:“鼓勵實體書店積極參與公共文化服務”“将實體書店建設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在城鎮建立社群商業和綜合服務設施中,為實體書店預留經營場所”。

此後各地陸續出台的扶持政策,又為實體書店發揮公共服務屬性作出了細化規定。

政策扶持下,借助社會服務功能求新求變,成為不少實體書店的轉型之道。例如,上海大隐書局承擔了上海6家圖書館的營運工作,并在傅雷圖書館一層設立深夜書房,青苑書店、更讀書社等實體書店,也在探索與圖書館“館店聯合”的模式。

實體書店的故事,還在繼續。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