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世界展現江西瓷之韻 傳遞中國文化含蓄之美

一款潔白如玉的瓷瓶，簡單到沒有任何顔色的渲染，隻有白色，如白雪皚皚般的素雅；它亭亭玉立，幾乎沒有任何花紋裝飾，隻是幾根簡單的線條，讓身姿更加挺拔；它靜靜地伫立着，用最簡單的形式訴說着豐富的情感……

它叫“文君瓶”，白如雪、潤如玉、透如絹，是2022北京冬奧會奧林匹克大家庭以及國際殘奧委會唯一官方禮物。如此簡單簡約的造型，如此單一純粹的顔色，在以往的中國國禮中都不多見。它是如何成為北京冬奧會國禮，又想向世界展示着怎樣的中國文化？

在虎年春節大年初六的這一天，我們專程驅車前往景德鎮，和“文君瓶”作者，具有國際影響的江西籍著名陶藝家白明暢聊，聽他講述有關“文君瓶”背後的故事。

《紅韻-環繞飛揚》

冬奧·文君瓶(左)冬殘奧·文君瓶(右)

了解運動規則才能探索體育之美

60後藝術家白明高高瘦瘦，在他這個年紀看上去身材保持得很是健美，但他卻說自己平常并不太鍛煉，隻是癡迷體育，愛看各類比賽項目，喜歡思考運動規則，探索體育美學。他認為在東西方文明史任何範疇的交流中，體育精神是最沒有障礙的一種方式。

他曾專程去拜訪希臘的古奧林匹亞遺迹，神奇地感歎，自己竟然可以在沒有導遊的帶領下，在荒蕪的遺址中找到田徑場和采火點。不需要文字介紹，憑借常年閱讀積累下來的緣分，就可以把很多建築和景觀呼應起來。

于是，2006年為迎接北京奧運會的舉辦，白明和江西的文化學者們策劃出版了一套圖書《閱讀奧林匹克》。因為白明看到，當時中國即将舉辦北京奧運會，有相當多的人除了熱情，對奧林匹克的曆史淵源、運動規矩和體育美學其實了解并不多，“特别是競技體育所帶來的美學觀，幾乎是很薄弱的。”

就像沒有接受過唐詩宋詞的教育，沒有經過千錘百煉的文化熏陶，很難感受到中國的文字之美，了解它的魅力也是極其有限的。體育也是一樣，隻有懂得了它的規矩，才能夠通過閱讀通過視覺體會到它的美，即使不去現場，也明白為什麼它會那樣讓人着迷。

“我們欣賞足球，其實是看雙方圍繞着一個球而牽扯出綱舉目張那樣的狀态，比拼的是戰略；冰壺，這樣一個運動緩慢也并不具可視的東西，卻魅力無窮。它類似于中國的圍棋，西方的國際象棋，要有棋手的布局和戰略的眼光，才知道自己該怎麼站位，如何利用先手和後手，進行防禦或是得分……”

白明感歎，體育裡面最難控制的是情緒，“表面上你看到的是速度，其實是運動員的綜合素養，是這個人處在巨大的世界關注的現場，怎樣做到心靜如水。”就像冬奧會上越野滑雪加射擊的冬季兩項比賽，既要求速度快，來到射擊場又要立馬調控速度，快速地讓每分鐘180次的心跳降至八九十，“這就是偉大運動員的素質，這樣的美應該讓别人知道。”

白明希望，中國的老百姓對于北京奧運會不僅僅是看、去做啦啦隊，還要付諸更多、更積極的行動。“我一定要做一套書，在中國傳播體育運動的美和規矩。”這也是他為中國第一次舉辦北京奧運會做出力所能及的事。

共有10卷的《閱讀奧林匹克》是大陸第一部系統介紹奧林匹克文化的大型彩圖版叢書。白明作為藝術總監，不僅邀請作者，包括排版都親自參與。該書在業内外引起強烈反響，如今再說起這件事，白明最欣慰的是“當時很快就賣脫銷了”。

古詩詞裡的氣派是中國傳統美學

此次“文君瓶”被選為北京冬奧會國禮，其實并不是白明第一次牽手北京冬奧會。早在2015年北京申辦冬奧會的時候，由白明創作的直徑近50厘米的大盤“紅韻——環繞飛揚”，也被作為國禮贈予了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紅韻寓意鴻運，白明采用釉裡紅制造出濃郁豐富的色澤，用“環繞飛揚”表達體育凝聚民心的美好願望。

白明所有的創作美學都來源于傳統，表達抽象。就像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王維的“大漠孤煙直”詩句裡所展現出來的氣派，在他看來這些正是中國最偉大的傳統美學，源遠流長而來，成為華夏後輩們永遠享受的文化财富。

但從“紅韻——環繞飛揚”到再創作“文君瓶”，時間又過去了7年。這7年間中國發展的速度在他看來，不亞于上世紀20年甚至30年的變化。“這讓我重新思考一件事，怎樣讓世界看到今日中國的精神内涵。”

繁複的工藝，漫長的時間，精湛的技術，是以往國禮精益求精的基本标配。設計上，我們也曾通過張揚的語言表現中國的國力強大，用材料和形式的華貴來展現祖國的富強。當這樣的表達都已經有過之後，白明希望讓世界看到一個真正有文化底蘊的中國，它不是外在的自信，是有底蘊的自信，“我應該讓他們看到什麼？”

白明不願選擇過于傳統的東西，表達傳統不是靠樣式，傳統是精神。“最重要的是展現從傳統深處撷取的營養，什麼是我們的傳統深處？”

作為一名陶瓷藝術家，白明首先想到的當然是瓷器。“陶瓷代表中國是當仁不讓，中國幾千年文明史有那麼多值得自豪的東西，當你一件一件把它們做減法下來，最具有國際辨識度的隻有瓷。”

中國陶瓷能夠領先西方1600多年的曆史，在白明看來，是西方人對泥土和火這兩個古老元素缺少關懷，“他們看到的是實體現象，沒有看到實體現象之外的東西。這個本身就值得深究，裡面一定有文化的意義，有科技的意義，還有思維方式的意義。”

用最簡潔的流暢 去除任何複雜的細節

梅瓶是中國傳統名瓷，其優美的造型可以算是中國瓷器的第一造型。白明表示，瓷器裡面最了不起的就是器物的思想，器物的尊嚴。“器物是有尊嚴的，我們有時候看一個瓶子，為什麼它就能讓你那樣感到安慰？”

“為什麼漢代的罐讓人覺得飽滿雄渾，為什麼元代的罐感覺是非常有力量，為什麼到了唐代它又變得圓潤，為什麼宋代的罐就覺得它理性？如果把這幾個不同的罐畫成圖重合起來，其實相差并不大，無非就是肩膀高一點或低一點，足大一點或小一點。”

站在當下我們這個快速變化和張揚個性的時代去看，它們的差距很小，可是它就形成了跨越五六百年的曆史和不同時代的特征，這正是中國人貢獻給世界的。“這種微妙性恰恰展現了今天這個時代中國要讓别人看到的地方。”

當下的中國經濟快速發展，國富民強，已經不需要靠張揚的外形來展現自己。就像一個真正有文化的人，在解決了溫飽之後，一定不會去表現富有。中國已經進入騰飛的時代，這既是曆史性的，也是傳統淵源所造成的。這時的中國，向世界展示出含蓄包容，更有文化，也更有深度。

是以，“文君瓶”首先在名字上就是文人君子的直白表達。在制作上采用了經典器物梅瓶的造型，同時把中國很多種器物的共性放進去，是以它又不是傳統的梅瓶。沒有花紋的裝飾，隻是在瓶身上勾勒出極簡的線條，并吸收了佛教、道教等古代壁畫和中國線條的魅力，用最簡潔的流暢，去除任何複雜的細節。而将“文君瓶”如何展現和體育運動相關，也正是流暢。流暢可以讓人感受到速度，在舒緩美麗之中，世界上的任何運動都很美，尤其是冰上運動的美讓人無限遐想。

當然，喜愛體育比賽的白明，在思考運動釋放出的人性美的時候，也給自己的藝術創作帶來一些新的判斷。“每次觀看激烈的比賽，我就會心跳加速，手腳冰涼，整個人就會激動。我覺得激動是生命中最感人的時候。”

這樣的感觸讓白明意識到，當創作的作品大家說越來越好的時候，就要提醒自己去追尋新的東西，“雖然新東西不一定會滿意，也要必須去創新。如果我不需要怎麼思考就可以完成創作，那就要停下來。因為這樣的創作已經沒有了意思，帶不來精神的快樂和刺激。是以必須去嘗試改變，改變也許會讓我激動，也或許讓人沮喪，但沮喪也很有魅力。”

冰雪的純潔 讓人産生和詩有關的一種美

能夠代表中國文化的，不僅有被世界稱之為瓷的國度，還有線(書法)的國度和詩的國度。白明表示，展現中國淵源文化的深度，是詩意。“我在想唐代為什麼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朝代，成為中國文明史上極其豪放和強大的時代。”

“唐代有李白，一位藐視權貴，甚至不食人間煙火的浪漫的豪放派詩人，唐代有關注身邊生活，關心群眾疾苦，伴着人間煙火長大的杜甫，還有白居易，寫了能夠讓老太太聽得懂的詩……豐富是一個國家的氣度，就像含蓄也是一個國家的氣度。”

在白明看來，冰雪運動最了不起的就是純潔，它的優雅，速度，節奏，還有色彩，都會讓人産生跟詩和純粹有關的一種美。是以他用白瓷制作出來的“文君瓶”，整件作品全部是單一的白色，連奧林匹克标志也是和瓷一樣的顔色。白明笑着說，簡單的造型配上單一的顔色，如此簡潔優雅的“文君瓶”在國禮中也是少見的。

“文君瓶”共有兩款，分别是冬奧瓶和冬殘奧瓶，兩款國禮瓷瓶設計統一，但是又有些許變化。甚至很多人認為，身姿更加婀娜的冬殘奧瓶看上去貌似更漂亮些，更舒展些，更有情态。

白明解釋，對于兩款瓷瓶的設計他是進行反向了解的。進入21世紀的世界文明，更加展現的是對弱勢群體的人文關懷，對天然有某種與普通大衆不一樣的小群體的偉大尊重。“強大的人我們可以忽視，但是身體有殘疾的人，他們對體育和偉大精神的了解并不會異于普通人，甚至在某種精神人格力量上更勝于普通人，因為他們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展現出更加了不起的璀璨的人性光彩。”

于是，白明把“冬殘奧·文君瓶”做得更浪漫，更加抒情。冬奧瓶的線是刻下去的，冬殘奧瓶線條是凸的，一凹一凸，陰陽表現。線條還代表着賽道、秩序，它們在瓶身底部形成非常微妙的小變化，好似蓮花花瓣，展現出對奧運會對運動員和對世界吉祥美好的祝福。

通過“文君瓶”，白明把他了解的冬奧會分解成不同的詞語去表達，其中也包括把中國陶瓷的曆史，東方審美的重要詞語放進去，比如含蓄。創作時，白明将中國人的禮儀、思想、情感彙聚其中，“如果你要讀懂它，得用心去看，隻有讀懂了它，才能呼應起東西方文化的不同思維，呼應起你對浪漫神秘中國文化的了解。”

站在世界看江西 我就知道為什麼愛它

“文君瓶”被選為北京冬奧會和冬殘奧會國禮，在北京還舉行了隆重的釋出會儀式，此前白明也早已接受過全國衆多媒體的采訪，但此次接受我們的邀約，一見面他就很鄭重地表示特别重視此次采訪。他告訴我們，陶瓷再一次代表中國向世界表達自己的情感，這樣的宣傳推廣在江西會更有意義，由“文君瓶”引發的對于陶瓷美學觀的讨論、傳遞和關注，對于江西這個傳統陶瓷重鎮也會産生積極影響。

作為藝術家，白明認為在這個時代所創作出來的作品一定是現代的，是這個時代的藝術家賦予這個時代有别于以往的不同審美，它不是對過去的複制。

“文君瓶”創作最大的特點就是簡約。“簡約是很現代的詞，但是簡約的審美在中國卻很古老。”宋代的審美就很簡約，那時的文人特别希望借助于純粹如玉的品質，在安安靜靜的單色裡追求萬有。“是以人類文明史中的很多流行，都是螺旋上升的，它有一緻性，又不一樣，因為它們的訴求完全不一樣了，更高了。”

生活中，不少人會對傳統産生錯誤的了解，認為複刻出和過去一樣的東西就是繼承傳統。“這其實跟傳統沒有一點關系，當我們今天所講的唐代、宋代、明代、清代的文化藝術，在它們的時代全部都是創新的，是過去所沒有過的。”

白明透露，他之是以這次非常高興和有興趣接下為冬奧會制作國禮這項工作，不是因為有新的作品能被大家看到，“更希望借助于這樣的事情讓大家思考更多的事情。”如最偉大的傳統，就是文化藝術創作有時代的風貌，凡是有時代風貌的作品一定是有新意的，如果它還能引領未來，那就是強國時代。當下中國藝術家的創作要努力對未來有自己的付出，白明認為江西的藝術創作也應該如此，要表現當下，表現出哪怕當時那一刻的情感。

身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陶瓷系主任、博士生導師的白明，在景德鎮的工作室位于一個老廠房裡，2008年就成立了。從1994年開始，他每年都會帶畢業生到景德鎮來，一共帶了28屆。是以這麼多年他每年都會有很長的時間呆在景德鎮，也為景德鎮和家鄉做了不少事。比如出版的《景德鎮傳統制瓷工藝》，獲得了第十四屆“中國圖書獎”；比如他積極推動的正在南昌高新區美術館舉辦的第三屆中國當代陶瓷藝術大展等等。

我們常說，看過世界的人眼界會開闊，胸懷會寬廣，思想有格局。在鄱陽湖畔土生土長的白明，當年走出江西是為了看世界，現在常常回來是覺得家鄉很可愛。他認為，“當站在世界的角度來看家鄉的時候，我就知道為什麼愛它，該為它如何做。”是以，他很樂意在春節假日冬雨綿綿的下午接受我們的采訪，願意牽手家鄉的媒體來共同傳遞文化藝術創作中的思想格局，藝術當随時代！

文/圖 江南都市報全媒體記者段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