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大,什麼病例都會有。跟大家分享一個驚險的案例:
事情得回到6年前,一個21歲的男青年,因為反複咳嗽、胸痛、發熱而去看醫生。

當地醫院醫生把他收入院,前後住了幾次院了,做了很多檢查,包括胸部CT,最初他被診斷為肺炎,但經過抗感染治療後病情沒有明顯好轉。
這就奇怪了,青年男性咳嗽、發熱、胸痛,最常見的疾病就是肺炎,一般情況下用幾次抗生素下去肺炎多數能壓得下來,很快就會好轉,但這個病人的情況沒那麼簡單。
如果不是肺炎,那會是什麼呢?
有經驗的朋友馬上就會聯想到了另外一個疾病,對,就是肺結核。
肺結核在中國還是很常見的,最近幾年每年都有70萬左右的新發肺結核病例呢。
肺結核其實也是一種肺炎,隻不過肺結核分枝杆菌引起的肺炎跟普通細菌引起的不大一樣,普通細菌性肺炎都是急性的,一般病程也就1-2周,頂多2-3周,症狀是明顯的發熱、咳嗽、咳痰、胸痛等,而肺結核往往是慢性的,可能有幾個月的咳嗽了,尤其是反複發熱、長期發熱,是以我們一般不把肺結核稱之為肺炎。
眼前這個年輕的患者,反複咳嗽、咳痰、胸痛、發熱,顯然不是普通的肺炎了。
(第一次胸部CT)
應該是肺結核,醫生分析說。
隻要能在患者的痰液中找到結核分枝杆菌,那就确定無疑了。
于是給患者留了第一次痰,送去化驗,沒找到抗酸杆菌。一般情況下,抗酸杆菌如果陽性,意味着差不多就是結核分枝杆菌了,極少數情況下也可能是非結核分枝杆菌。
第一次沒找到,于是留了第二次痰,第三次,第四次,多留幾次痰,肯定能找到抗酸杆菌,畢竟患者的胸部CT看起來那麼像肺結核,而且也有長期反複的發熱、咳嗽、咳痰、胸痛,必須得是肺結核啊。
可是,結果讓大家失望了,三番四次留的痰液中,都沒有看到抗酸杆菌的蹤影。
怎麼回事?年輕醫生不了解了。
上級醫師分析,痰液中沒抗酸杆菌,也不能就此否定肺結核診斷,畢竟那麼多肺結核患者,真正能在痰液中找到抗酸杆菌的隻有20%左右的人,大部分人痰液中都找不到,因為他們的結核杆菌藏得比較深,不會通過支氣管排出來,是以我們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萬一不是肺結核呢?
萬一是其他疾病呢?
甚至有人懷疑會不會是艾滋病引起的真菌感染,畢竟患者左手臂還有紋身呢,雖然不能認為紋身就是壞人,但是有紋身的年輕人,尤其是紋着一條龍的年輕人總能讓人浮想聯翩。
查過了,艾滋病抗體都是陰性的,痰裡面也沒有找到真菌。
甚至連纖維支氣管鏡都做了,把鏡子直接從患者鼻腔進入,穿過咽喉,進入氣道,深入肺部,擷取了病變組織的分泌物,卻依然沒有發現抗酸杆菌。
沒有大的證據指向是肺結核。
但是患者給人的感覺就是肺結核啊,長期低熱、咳嗽、胸痛,最近似乎還有點咯血了,痰中帶血,排除了肺癌、肺真菌感染、普通肺炎等,肺結核是沒跑了啊,不少肺結核患者是找不到證據的。
這時候應該怎麼辦呢?
診斷性抗結核治療!
換句話說,我們現在考慮你是肺結核,但是證據不足,我們準備先給你上抗結核的藥物,如果有效,那就是肺結核,如果沒效,那就不是肺結核可能性大,當然,也有可能是耐藥的肺結核。
患者聽完後,似懂非懂,接受了安排。畢竟身體的毛病讓他太難受了,隻要不是肺癌,那就好說,肺結核雖然難纏,卻也不是絕症啊,總有機會。
于是拿了抗結核藥物,出院。
用了一段時間藥物後,效果也沒有太好,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患者心裡都有些着急了,想辦法聯系了另外兩家比較厲害的醫院,都去看了,結論也是肺結核,讓醫生繼續診斷性抗結核治療。
(第二次胸部CT)
一抗就是3年。
這期間患者還是有各種各樣的不舒服,胃口不好,吃東西不多,覺得腹脹,乏力,胸口不舒服。時間長了,人也變得消瘦了。一看就是一個重病纏身的。
直到2018年,患者去了一家省級三甲醫院,醫生看完情況後也覺得很奇怪,于是安排重新做了一次胸部增強CT,并且做了三維重建。
沒想到這次檢查發現了大問題。
發現了以往從來沒有發現過的一個大問題。
這次胸部CT增強掃描,發現在患者的左側胸腔裡面有一條線性陰影,而且還挺長的。做了三維重建,的确是有一根細長的東西在肺裡面,這不簡單啊。
(第三次胸部CT)
這根細長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沒有人知道。
但回顧患者以前的胸部CT,應該是一開始就有的,隻不過之前它周圍病竈太多,看不清晰,現在病竈少了一些,而且還做了三維重建,看起來就清晰一些了,能認出是一根細長的陰影,這肯定不是患者體内原本就有的,也不會是普通的感染痕迹,從來沒有見過細菌或者病毒造成的感染能如此規整(一條直線型)。
(三維重建)
緊接着,患者的血裡面找到了很多細菌。
患者膿毒症了。
這回大家都不再考慮是肺結核了。
問題是,肺裡面為什麼會有這個細長型的陰影呢,看起來像是一根牙簽啊,一根大号牙簽,比如說燒烤店裡面那些羊肉串、牛肉串的竹簽?
患者想起來了!
3年前,患者跟幾個同伴喝多了,跟另外一夥人打了一架,大家喝得醉醺醺的,不記得為什麼打架了,但也是從那次打架後,就開始有胸痛、咳嗽、發燒了,還記得當時有人拿着竹簽就捅.....
很可能自己當時就被竹簽捅到了後背,然後刺穿皮膚,直接進入胸腔了。由于體外沒看到竹簽了,也就一直沒想到有這麼一回事。
那就對了。
由于竹簽本身不容易在CT上顯影,因為密度不夠高,如果是鐵簽,一開始就會發現了。現在之是以能發現竹簽的蹤影,應該是竹簽周圍有一圈發炎,發炎顯影了,帶着竹簽的痕迹顯出來(備注:請放射科的老師指正)
也正是由于這個竹簽一直留在胸腔、肺内,是以才會導緻反反複複的感染,發炎,也有膿腫形成,從三維重建來看,竹簽直接刺入了左肺動脈,時間長了就會影響了右心髒,導緻右心符合增高,繼而出現右心衰竭。是以患者會有胃腸道淤血的表現,有胃口不好、腹脹等。
苦命的是,患者還一直被當做肺結核來治療,還堅持了3年的抗結核治療。
當然,這三年的抗結核治療效果是不好的。
推理應該是這樣的,證據呢?總不能剖開胸膛肉眼直視下看看是不是竹簽吧?
還真是這樣,如果真的要治療,那也隻能在穩定情況下,手術切開胸膛,把竹簽去掉,否則發炎會一直存在。但這個手術又談何容易。
患者此時已經很虛弱了,右心功能不全,甚至要出現功能衰竭了,能不能承受得起手術也是一回事。另外,這個竹簽直接刺入了左肺動脈,要把它完整拿出來,勢必要縫補肺動脈,動脈啊,可不是縫衣服那麼簡單。
雖然診斷幾乎明确了,但是治療難度相當大,加上患者現在情況不好,預後不是太理想。更關鍵的是,患者經濟條件不好,沒辦法承受得起昂貴的住院、手術費用了。
他拒絕了進一步治療。
回家後,他沒辦法進食了,1個月後,死亡了。
讓人唏噓不已。
由于病例比較複雜,時間遷延,涉及的東西比較多,診斷也不是100%肯定,可能會有醫療官司,于是做了屍體解剖。
做完屍檢後,結果總算水落石出了,跟之前的推測一樣,患者左側胸腔、肺、血管裡面有一根10cm長的竹簽。
患者這麼多年的發熱、咳嗽、胸痛,不是肺結核引起,也不是肺癌或者其他病原微生物導緻,而是這根因為鬥毆意外進入體内的竹簽。
這根竹簽直接刺入了左肺動脈,是以一直有發炎、感染,因為竹簽本身是不幹淨的,附帶有病原微生物。是以反複引起膿腫。表現類似肺結核。
當初醫生為什麼誤診為肺結核呢?除了症狀像,更重要的是胸部CT表現也像。我們說原發型肺結核的X線胸片表現為啞鈴型陰影,啞鈴大家見過吧?就是原發病竈、腫大的肺門淋巴結這兩個看起來像啞鈴的兩端,而中間的引流淋巴管炎像啞鈴中間那根鐵(手握住的地方),就好像這樣:
然後這個患者的表現也是符合的,因為竹簽啊,這根竹簽模拟了引流淋巴管炎的情況,兩端還有膿腫病竈,看起來真的很像原發型肺結核,是以為什麼幾家醫院都會以為是肺結核。
患者最終死亡了,分析死亡原因應該是長期竹簽留在體内,反複發炎、膿腫、血栓形成,導緻肺動脈發生變化,繼而影響了右心功能,導緻右心衰竭。最終發生了多器官功能衰竭。
沒想到最終,誰也想不到竟然會是一根竹簽惹的禍。并且是一次醉酒鬥毆引發的血案。
(本文完)
病例來源:中國醫學科學雜志(英文版),竹簽意外刺入胸腔引發的肺炎、多發性肺梗塞和肺膿腫:一例誤診為肺結核的病例報告(英文)
原作者:瞿朋飛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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