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從《箭士柳白猿》《師父》看徐皓峰的民國武林世界

作者:孟雲飛—書劍慰平生

吳钰潔 /文

摘要:中國傳統的武俠觀念是除暴安良、懲惡揚善的俠義英雄觀念,而徐皓峰的電影大多研究民國武林世界,《箭士柳白猿》(以下簡稱“《箭》”)和《師父》(以下簡稱“《師》”)都是武人發生在民國那段事。武俠片應該敏感中國人的“樣”,保留些傳統中國人生活方式。怕“樣”消失,應是武俠片的恐懼。1從《倭寇的蹤迹》開始,徐皓峰就為他的武林世界制定了一套規矩。民國社會動蕩,是禮樂崩壞的開始,克己複禮,堅守他自己認為的規矩傳承。國術本身就是一種文化,而文化對人有影響,不難看出徐皓峰有着開啟不同于傳統武俠世界而自成一派的野心。

關鍵詞:規矩;克制與反抗;氣節

從《箭士柳白猿》《師父》看徐皓峰的民國武林世界

民國“烏托邦”

在徐皓峰拍電影之前,他作為小說家,開創了一個嶄新的流派——武行小說。《箭》和《師》都是改編于他的短篇小說集《刀背藏身》,他的作品中沒有武俠沒有英雄沒有反派,隻有武人和國術。沒有浪漫的俠文化,人物是小人物的武人,國術作為一個行業的真實形态和尊嚴,故事情節有着豐富的曆史典故,以武入道展現着他對儒釋道文化的了解。用道家文化來看待國術規矩,用國術規矩來反映社會百态。

民國由于外國侵略,被動接受了西方文化,幾千年的傳統文化在不知所措之中吸收西方的禮儀文化。如徐克的《黃飛鴻》系列大量的東西方文化的沖突,為了迎合觀衆心理,東方功夫一定戰勝槍支彈藥。這種自我安慰的心理和對槍支彈藥的忌憚,是我們一直以來武俠片的套路。

徐皓峰所創造民國武林總是有着自己的章法,他不太像傳統武俠片關注國家興衰存亡和民族大義,隻屬于他自己的民國武林設定。如《箭》中匡一民最後一事無成非常落寞,按照一般武俠片就是歸隐山林,可是徐皓峰設定匡一民和柳白猿最後一戰。《師》中的耿良辰死都不願意離開天津,隻是因為他家在天津。這些看上去薄弱的堅持,卻代表着徐皓峰自己的價值觀。

武人在中國傳統文化和現代社會的碰撞中是堅守到最後一刻,《箭》拍的是冷兵器的絕響,隻要熱兵器一出來,冷兵器就退場了,一代大師匡一民最後也敗在槍支之下。

《箭》和《師》都是兩個小人物進入了軍閥混戰的民國社會,《師》中的陳識去實作自己的開宗立派的理想,而《箭》中的柳白猿則是混亂武林中秩序的解決者,在規則中去對抗衆人。在槍支熱兵器的面前,柳白猿的箭代表着規矩的遵守,匡一民的槍代表着傳承的欲望,柳白猿失去的是情感,匡一民失去的是事業。箭與槍的對決誰赢誰輸都都是被時代淘汰的,懷念隻有冷兵器規則的傳統舊社會。

傳統文化的人如何面對西方文化的湧入?在禮樂崩壞的民國時代,因為傳統文化在沒落,民族自豪感在下降,克己複禮來維持自己的身份地位。如在《師》中踢館比武之前要有儀式,面對一個階層的土崩瓦解,陳識還是遵從規矩來開館。

《師》是偏理想國的故事,這個民國講規矩,一切事情都是井井有條,這是徐皓峰向往的社會。用腳行、軍界、武館等幾方勢力構成民國的社會百态,個人的利益構成最終無奈的社會。每一行有自己的行規并且嚴格遵守它,比如腳行的規矩是武器中沒有鐵器和不傷人,耿良辰不是腳行的人就不能幫。

從《箭士柳白猿》《師父》看徐皓峰的民國武林世界

不管《箭》還是《師》都在說民國是規矩的社會,就算禮樂崩壞,武林人士還在堅守禮樂。禮樂是接人待物的規矩和生活的講究,這些是武俠片曆史上恰恰輕視的東西。2《箭》和《師》當中的武打都不是反實體的武打,确實不如徐克的美觀,很多徐皓峰設計的國術動作是不美觀的,但是具有真實性和實戰價值。他設計的國術必殺技是一招斃命,沒有特技、沒有威亞、沒有替身,連《師》當中扮演鄭山傲的金士傑已經70多歲還自己親身上陣對打。徐皓峰不僅在電影裡講究,在拍電影的時候也講究。

徐皓峰從未把民國的武林社會和弘揚民族精神和愛國主義挂鈎,而是把國術回歸于武林中。同樣是近身搏鬥,差別于拳打腳踢的香港武俠片,徐浩峰的動作設計以兵器為主。真實的國術沒有飛檐走壁,和功夫片有點像,但是他的國術更不美觀。長巷之前的武戲決勝就在一兩招,故意設計成長巷,也是他原作短篇小說中沒有的場景。因為設計成長巷躲避之間就有了回合,長巷之戰的精彩也是建立在合理之中。長巷之戰中陳識每打敗一人就能獲得他的兵器,這些規則都是他自己設定的,和觀衆的既有體驗不一樣,讓觀衆去相信他建構的民國社會樣貌。

從《箭士柳白猿》《師父》看徐皓峰的民國武林世界

孟雲飛題寫 太極文化研究院

明規則與潛規則

在禮樂崩壞的民國時代,個人與個人、群體與群體、個人與群體等各方勢力都會形成沖突。在遇到沖突的時候要熟悉明規則與潛規則,在克制中進行反抗,又在反抗中進行克制。人的沖突在發生的過程中猶疑不決,形成了最終的宿命。

徐皓峰這兩部電影的背景都是民國早期,這時候的武林都有了槍支這類熱兵器。徐皓峰用中全景的長鏡頭拍攝武打場面,他很讨厭徐克式的快速剪輯和動感的處理方法,利用所謂的神功來消滅槍支,雖然制造了視覺奇觀,但卻不切實際。熱兵器的出現,是國術的實用價值大打折扣。傳統的武林規矩與堅守自己的理想之間格格不入,不能再用明規則來實作理想,隻能運用潛規則的智慧。柳白猿和陳識都是如此,他們在克制與反抗中不斷平衡,最終形成了不悲不喜的樣子。

堅守規矩是一種屬于徐皓峰的民國武林觀念,我們既看到規矩的有價值,又看到堅守的無價值。

《箭》一開始的基調就是枯藤老樹昏鴉的殘破之感,暗示了武林的現狀,呼應了冷兵器将要退場的民國年間。有幾個空鏡頭都有一種武人在亂世之中的迷茫,是人皆是棋子。柳白猿下山入世重新做人,卻一直也沒忘記過去,在長時間自我反抗之中,找到自己的内心和自由。

徐皓峰的民國社會中充滿着克制的規矩,但是總有着反抗的惡趣味。徐皓峰的民國是充滿可能的時代,有怎樣的結局在他的電影中都不會突兀。《師》中鄭山傲帶着陳識去看跳舞的白俄女人,最後不體面的失敗了也沒有氣急敗壞,而是娶了白俄女人去巴西種可可。雖然過程的不體面,可也算讓他體面的離開,這也是一種潛規則。

他的電影都有着混血或者外族女人的存在,《箭》裡的二東、《師》裡的茶女和白俄女人,他樹立起精英觀念等同于“混血觀念”。一個良好發展的社會就像優良品種的混血兒一樣,衆所周知混血兒都漂亮,因為與異族通婚。開放的、優秀的社會需要容納一些不被主流接受的人,民國在規矩中的反抗和創新是接納異己,不用判定那麼多所謂的異端。

《師》中的陳識北上想去開武館,明規則行不通。對于天津的武林來說就是異端,北派國術接納南派國術就是異端到天津主流的過程。不僅僅隻是國術上的打赢,更多是人事方面的博弈,要遵循天津武林的規矩。最終博弈的結果不是兩全其美,而是各退一步。隻有妥協才能遵循規矩被容納,天津武林最後給陳識的選擇是“可以開武館,但是徒弟要離開天津”。保全面子作為懲戒,這是主流社會接納異己的過程,免不了在克制中進行反抗,一定要按照規矩辦事。陳識想要開武館,就一定會進入天津武林界這個體系,怎樣進入體系這是一種潛規則的手段。

徐皓峰的民國依靠規矩不斷的克制與反抗,有自己的潛規則,其精神面貌和現在也不一樣。這是不是真實的民國武林也無從得知,他是基于他了解真實的民國武林來建構自己的武林世界。徐皓峰并不是完全真實的武林,他隻是營造一種真實的狀态來借古喻今,認為當代社會也是禮樂崩壞的,可是卻沒有了禮樂的規矩。如電影行業,大多人隻知道投機關注市場,沒有很多人關注電影本身,應該學習電影中的民國時代把人事的規矩上升到哲理層面,潛移默化現今的生活。徐皓峰拍的是他認為的真實武林,他的這套規矩放在什麼時代什麼行業都是如此,在講究普世的文化價值觀。

從《箭士柳白猿》《師父》看徐皓峰的民國武林世界

傳統文化的分寸感

徐皓峰試圖通過民國武林的武學文化來解構近現代的文化史,不管是小說還是電影,都圍繞着民國武林的架構展開,借武人的氣節和命運,在武學中看人生,在人生中看武道,以武入道闡述他對儒釋道文化的了解。儒釋道文化是指儒家文化、佛家文化和道家文化的三者結合,其核心是倫常、人生和救世,其主張分别是實踐理想、主張出世和以避世去入世。徐皓峰對人性極其的不信任,民國武林的邊界是分寸感的掌握。

徐皓峰從《倭寇的蹤迹》到《師》有為了商業化和市場化妥協的轉變,但是分寸在于尊重規矩和保持氣節。傳承的不是舊規矩,而是氣節。新規矩如何建立成為傳統,需要誕生一代又一代的柳白猿,需要想要開宗立派的陳識,新時代的主角和舊時代的主角都有同樣的氣節,這個氣節不會随着時代的不同而改變,先破規矩再立氣節,在不同的時代掌握如何運用傳統文化的分寸感。

注釋:

1.徐皓峰.刀與星辰(徐皓峰影評集)[M].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 2012:10-23.

2.徐皓峰.刀與星辰(徐皓峰影評集)[M].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北京公司, 2012:10-23.

(孟雲飛轉自《大衆文藝》 201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