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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季春,一冢夢,她是曹雪芹筆下最寂寞的女子

作者:沁綠筱

文/沁綠筱

賈惜春判詞 (清:曹雪芹)

勘破三春景不長,缁衣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女,獨卧青燈古佛旁。

一季春,一冢夢,她是曹雪芹筆下最寂寞的女子

涼夜沉霜,更深露重,她在灰暗靜寂中睜開清亮的眼眸,起身披衣走到書案旁。手中一朵清零的曼陀羅花,被眼淚生生洇在上好的宣紙上。

一朵甯谧的殘花,淡淡着墨。花意已失,畫意已盡。她合上眼,清淚簌簌地落下來,亦如手上飄零如雪的曼陀羅花。

賈惜春,曹雪芹筆下最寂寞的女子,人前錦衣玉食卻甘苦自知,家境殷實卻滿身塵埃,僅被賜予“身量未足,形容尚小”的零星筆墨。區區八字,一個女子,群芳叢中,遺世獨立,寥落寡淡,出離于塵寰的懸崖之上。這樣一個生來沒有父母呵憐的薄命紅顔,在衆人不自覺的輕忽中,在逝如流水的寂寂芳華裡,心有戚戚,一點點散去了對血緣親情的企盼,一點點用透骨的孤寂修煉得“嘴冷心冷”,折損了活潑真切的爛漫少女情懷。

孤燈映壁,房深風冷。沉靜的惜春時時感到寂寞,心意浮光掠影。她的寂寞是與生俱來的,深植心河,于骨子深處流淌。

那日,在衆人紛繁的眼神中,惜春孤身與入畫從甯府搬來榮府,神色清寂,雙瞳濃黑,盲了一樣的濃黑。

藕香榭裡,冷香未盡,兩個同樣深靜疏淡的雅妙少女端坐一處,棋盤散亂,無言對弈中一抹知心的淺笑漫上了惜春的眼角。惜春深感其間曼妙,更深得其趣,她似乎嗅到了契友的韻味。

終了,妙玉一身清素而去,留一痕淡漠的冷若冰霜的微笑,惜春隻是無言地望着妙玉的倩影芳姿莞爾一笑。踏月而來,拂曉告别。惜春與妙玉,幽情寂寂,相映成趣。

遙望生憐意,如卿亦可憐。

一季春,一冢夢,她是曹雪芹筆下最寂寞的女子

然而惜春又蓦地不笑了,笑容似沁芳池的水紋一樣散去,無聲無息。青碧水面,韶華嬌妙的容顔依稀映現,眉目不生波瀾。

韶華如刺,分分秒秒皆是煎熬。惜春的沉靜寂寞中有化不開的凄傷。秋的冷雨,無聲地落在人迹罕至的甬道上,落在一地枯黃的落葉上,落在惜春如霜的臉頰上。那暖香塢中幽幽不絕的檀香,一點點地侵入她的心,她及笄時頭側那支未開的薔薇已遠遠地抛在韶光裡了。

世事凋敝,人心涼薄;世景荒茫,人生苦之不盡。當大觀園已是桑榆晚景,不複往昔盛況的時候,惜春冷眼旁觀,心存作别紅塵之念。當長夜漫漫終有盡時,日複一日家族式微卻難有重振的希望,昔年繁華風流雲散,滿目瘡痍,群芳搖落盡在眼前的時候,惜春刹那間觀照到生之脆弱、死之沉墜、人之微渺。她深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是以不願任由流水東逝,惟願改變人生溝渠。因之堪破浮華,終換上缁衣,剪落秀發,回望一眼賈府,思憶一次賈母,再感喟一聲無常。是寂寞,便從此不再蓦然回首。繁華世間何嘗不是一杯毒酒,旁人總想一醉貪歡,獨惜春早已厭棄。惟願流連古佛清靜度日,潛心梵語造詣,清潔得足不染塵。

惜春一生,處境逼仄狹小,恰如浮花浪蕊,不能自主。别紅塵,當是惜春一生唯一一次由自己做主的事。無論結局如何,她終是無悔。

一季春,一冢夢,她是曹雪芹筆下最寂寞的女子

大觀園裡,幾程山水,千般故事,皆化作夢幻泡影。将那三春堪破,嫩綠柔紅待如何。經命運揉搓的心,被檀香的靜琬撫慰着。因之,她把這韶華打滅,孤栖獨居,覓那地清天和,尋那靜美梵語,享那清簡雅舊。她與青燈古佛的結緣并非春光乍現的偶然,而是蓄意已久的重逢。

舊歡如夢,往事浮沉,前塵盡碎。獨唱虛花悟。獨唱,虛花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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