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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的這首送别詞,讓人感到七分傷感三分暖

“多情自古傷離别”,向至親或摯友揮手送别的刹那往往催人淚下,令人腸斷。但諸位不妨回顧一下,送别時的心情難道隻有傷感與不舍嗎?倘若離别之人與你心心相印,惜别之餘,是否會多一分豁達與超脫?

蘇東坡的這首送别詞,讓人感到七分傷感三分暖

北宋詞人蘇東坡的一首送别詞便向我們展現了其與衆不同的心境:傷感中不乏暖意,惆怅時不忘樂觀。原詞如下:

《蝶戀花.暮春别李公擇》

簌簌無風花自堕。寂寞園林,柳老櫻桃過。

落日有情還照座。山青一點橫雲破。

路盡河回人轉柁。系纜漁村,月暗孤燈火。

憑仗飛魂招楚些。我思君處君思我。

東坡不僅心境不凡,遣詞造句亦不俗。下面筆者先為諸君解釋詞意,随後逐句賞析這阕詞妙在何處。

【譯文】

時值暮春,縱然沒有一絲風吹過,花兒也紛紛凋謝墜落。楊柳日漸衰老,櫻桃成熟的時節也已過。昔日的園林春意喧鬧,無奈如今隻餘一片寂寞。唯有落日多情,以最後的陽光返照座席陪伴着我們。再看高聳的青山,似乎有意從白雲裡探出頭來,露出一點青色。

陸上道路已盡,不得不乘舟而行,而河灣迂曲,船夫需不斷轉舵。夜幕降臨,船泊于漁村旁。當時月色黯淡,茫茫黑夜裡似乎隻有一盞孤燈亮着。我像《楚辭.招魂》召喚魂魄那樣,召喚離去的友人。我思念你的時候,你也在思念着我吧。

【賞析】

宋神宗熙甯十年(1077)春,蘇轼自密州至京師開封,旋移至徐州。途經齊州時,喜遇老友齊州太守李公擇,可惜數日後又将分别,故在席上賦此詞留别,透過對暮春景色的描寫與對未來的想像抒發情感。

開篇之句“簌簌無風花自堕”便令人拍案稱絕!如果拿這句與唐代詩人元稹“風動落花紅簌簌”一句做對比,會發現蘇東坡筆下的花落别有一番滋味。風吹花落是大部分文人都能捕捉到的景物,而蘇轼在前人之作的基礎上強調“無風花自堕”,更添一分哀傷。此句為後文定下基調,亦暗示蘇轼與摯友注定将分别——即使無風,花也會落;即使無人催促,你我也終有别離的一天。

随後一句“寂寞園林,柳老櫻桃過”,雖簡單易懂卻起到了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柳老櫻桃過”承接前文花落,進一步點明暮春時節,而“寂寞園林”則與下文“落日有情”形成對比。其中“老”字用得妙,不僅使用拟人手法,亦暗指時光匆匆無情,轉眼春逝,人短暫相聚後也将離散。“柳老櫻桃過”與蔣捷之句“紅了櫻桃,綠了芭蕉”異曲同工,皆把抽象的時間形象化。

蘇東坡的這首送别詞,讓人感到七分傷感三分暖

“落日有情還照座”:蘇轼與李公擇臨别之際,地上園林寂靜蕭瑟,倒是天上夕陽有情有義,似在替人依依惜别,情意綿綿地将餘輝灑落在席間座上,給人一絲暖意與慰藉。從這裡可看出,作者不想讓離别的氣氛過度哀傷,于是将自己的情感賦予夕陽,多了一份樂觀與開朗。陽光為暖色調,雖已近黃昏,但也沖淡了之前花落柳老的冷清蕭瑟。此句讓筆者聯想到了李白的“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兩者皆寓情于景、藉景抒情,為送别之場景增添了一絲人情味。

後一句“山青一點橫雲破”進一步将氣氛回暖,給人一線生機的感覺:遠處山峰被白雲籠罩,可山峰似乎不甘被埋沒,即使僅露出一點山尖也要努力沖破雲海。“破”字用得極好,不單押韻,也化靜為動,賦予靜止的青山一絲活力。常讀東坡詞的人想必都知道,蘇東坡是熱愛山水、性情豁達之人,縱然仕途坎坷,也總能發現不一樣的風景,而“山青一點橫雲破”亦印證了他的樂觀——旁人可能隻看到雲霧缭繞,而作者看到的卻是破雲而出。

下阕,作者想像别後途中的境況,氣氛又轉孤寂低沉,卻也不忘透露一絲暖意。其中“路盡河回人轉柁”可能有消極與積極兩層意思:(1)船一轉舵,再也看不見對方,岸上人亦送到河曲處為止。作者與知音分别後,自此又是孤身行于世間。(2)人生恰如曲折的河灣,道阻且長,一路坎坷。然而“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陸上的路走到了盡頭,但仍有水路可走,而即使水道迂回曲折,隻要靈活轉舵,同樣能抵達彼岸。如蘇轼《水調歌頭》所言:“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聚散離合本是常事,何須為離别痛苦不已?路盡後河回,離别後重逢,否極而泰來。

“系纜漁村,月暗孤燈火”:夜深孤單之時,也是易思念友人之時。暗與孤二字連用,以景物之冷寂側面表現人内心的孤獨,自然而然地引出作者對李公擇的想念。

“憑仗飛魂招楚些”:此處用典,“楚些”指屈原所作的《楚辭.招魂》,因《招魂》句尾多用“些”字,故稱“楚些”。此處“飛魂招楚些”表面意為像召喚魂魄那樣召喚離去的友人,既可指用詩書向友人問候緻意,也可能暗中表達了希望朝廷召他們二人回去的願望(蘇東坡與李公擇皆因反對王安石新法而遭貶)。在此順便解釋:招魂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儀式,楚地也有類似的儀式,這個過程被寫入了《楚辭.招魂》,文章典雅,用詞精美。

最後一句“我思君處君思我”堪稱全詞畫龍點睛之筆,将思念上升至莫逆相契的高度,再次由低沉轉向開朗:既然我想念你時你也在想念着我,那麼我們此次分離不過隻是實體距離的改變,而心始終都在一處。這裡也間接展現出蘇轼與李公擇間友誼深厚。該句和唐代杜甫《夢李白》之句“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異曲同工(杜甫也在揣摩老朋友李白的心理,他不說自己夢見了李白,而說李白因知曉杜甫一直思念他的心意,故而來到杜甫夢中),亦令人不禁想起王勃的“海記憶體知己,天涯若比鄰”。君知我心,我明君意,或許這即是古人友誼的最高境界吧。

蘇東坡的這首送别詞,讓人感到七分傷感三分暖

縱覽全篇,七分為惜别與傷感,三分為豁達與暖意,豪婉相融,飽含哲理,蘇轼的這阕送别詞可謂是别有洞天。

蘇轼一生坎坷,卻能從悲中見喜,視無常為常态。除上述寒中有暖的送别詞外,蘇轼還有不少作品都向後人留下了他灑脫的心态:

雨驟風狂時,他卻說“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親人難聚時,他卻說“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春光易逝,梨花開後終将落,他卻說“惆怅東欄一株雪,人生看得幾清明”;有家難回、壯志難酬之時,他卻說“休對故人思故國,且将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林語堂曾如是評價蘇轼:“蘇轼已死,他的名字隻是一個記憶,但他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日常生活中,每逢苦于困境或悲于離别,不妨像蘇轼那樣換個角度思考,視無常為常态,或許你也能達到“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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