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坊間五千年:來自四鄰八坊、涵蓋上下五千年的奇談史趣,文化及旅遊話題

“诏”本是“诏告”之意,自秦始皇規定:上級對下級釋出行政号令隻許用“命”之後,“诏”就成了帝王日常釋出言論的專用動詞,隻有皇帝才能說“诏曰:...”而文武百官就隻能對下屬說“命:...”,直到今天,該詞還一直為部隊文書所沿用。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與“诏”相對應的是,帝王在釋出條文性律例時會用“敕令、敕谕”,以便跟日常言辭有所區分。前者是動态性的,可以反複“诏曰:...”;後者是固定性的,一經釋出就成了固定條文,不好“朝令夕改”了。

作為大陸帝制的創始人,嬴政老大可謂占盡了所有先機,除了沒有皇後以外,實際上所有皇帝專有的東西都是他第一個先占起來“享用”:比如常見的“朕”,跟“诏”一樣原本也不是帝王專用,經他一指定後,别人就不好再用了——今天各位家裡的“老婆大人”除外。

“罪己诏”溯源:從初出現到普及數千年

有記錄的“罪己诏”形式的文書很早就出現了,當時它還隻是一種帝王所用的格式化文體,還不具備“專有性”。《呂氏春秋》裡就記錄了這樣的一種格式:“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這是商湯罪己的故事,後來的皇帝就常以此作為“罪己诏”的開頭,但也非固定,因為這格式“罪”得太過明顯。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史載中最早發罪己诏(公元前179年)的漢文帝就用了“朕既不德......”,有自責之意,但沒了“罪”的定義。後世非認真“罪己”的皇帝多喜歡這樣的類型,說白了這就是一種形式主義,大臣們也找不到說皇帝“失德”的理由。

曆朝下過“罪己诏”的皇帝還是很多的:漢朝占比過半、清朝比例最高,其他朝代則數量不等,算起來共有八十九位皇帝。不存在“罪己诏”的朝代也有,比如建立帝制的秦朝,秦始皇顯然不願将這“第一巴掌”打在自己的臉上。

“罪己诏”的最初用途與形式演變

作為天子,本是罪不及己的;但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人性缺陷和犯錯的時候。皇帝對外的“诏曰”多了,也就衍生出對自己的“罪己诏”----如果不是這樣,世上就再沒有人能給皇帝“發号施令”,于是皇帝們就隻好“自己發給自己”。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罪己诏”是皇帝對外公開的一種頒給自己的“诏令”,通常在遭遇特殊大事、皇帝自覺犯了自己都不好意思抵賴的錯誤時才會使用。這樣的诏令本是很嚴謹的,不過後來不少皇帝在使用中将其當成了“下台階”的工具,于是逐漸開始變味了。

清朝的雍正帝覺得“罪己诏”已不足以表達“天下後世是非公論”之意,甚至還親自編撰了洋灑灑數卷的《大義覺迷錄》,其核心内容其實就是一篇超長的“罪己诏”——多辯斥少自責,通篇都是為自己的是非所為找一個“公論”,跟許多帝王的罪己诏“貌不同但頗為神似”。

比較及時的“罪己诏”之:漢武帝“輪台罪己诏”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漢武帝為帝數十年間長期征戰,導緻民生凋零、國力枯竭,在他晚年的一次出巡中,見到大量“數代出征且晚年無着”的老者後,開始反思自己的過往。公元前89年(征和四年),漢武帝為了能讓百姓休養生息,決意暫罷對匈奴的戰事、否決了桑弘羊等大臣奏請的屯田輪台(新疆輪台縣)的議案。

在罷兵休戰的同時,漢武帝還給自己下了罪己诏(“棄輪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诏”):“今請遠田輪台,欲起亭隧,是擾勞天下,非是以憂民也,今朕不忍聞......”這就是著名的《輪台诏》。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由于該诏令全文不存在常見的“罪己诏”格式文體(“餘一人有罪......”之類),後世有史學家認為這隻是漢武帝對西域政策的一種調整,非為“罪己诏”。由于漢武帝晚期國計凋零的起因是長期對西域用兵所緻,因而對西域政策的檢讨與調整,确實也算得上是“罪己诏”的形式。

“輪台诏”的出現,及時讓西漢這輛戰車在漢武帝手上刹停了下來,為後來的“仁宣中興”奠下了基礎;否則,繼任者對他的西域政策是跟還是不跟好呢?不跟就是有違祖制、再跟下去則要亡國!

比較高明的“罪己诏”之:唐太宗罪己诏

公元628年(貞觀二年),初即位的唐太宗就遭遇了罕見的旱情、蝗災。除了積極赈災和安撫百姓之外,為了獲得百姓的廣泛擁護與好感,唐太宗還發诏說:“若使年谷豐稔,天下乂安,移災朕身,以存萬國,是所願也,甘心無吝”。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這樣的“罪己诏”顯然非常“高大上”,隻有心懷天下蒼生的崇高帝王才會對天下公布“甯可上天将一切災難降至他一人身上,以免除百姓之苦”。這“罪己诏”果然非常奏效,加上唐太宗在針對災情上也付諸了大量行動,由此,百姓打心底裡認可了他這位新帝。

貞觀三年,全國判死刑的才29人,這就是當時社會對他仁政及“罪己”的回應,即便将這些案犯放回家辦理後事,他們也會按時回去服刑,這确實是封建社會中非常罕見的現象----達到了“無刑措”的法治效果。

比較形式主義的“罪己诏”之:宋徽宗罪己诏

公元1125年,面對金兵進逼東京的勢頭,宋徽宗想将皇位傳給兒子、自己好離京暫避,卻苦于找不到下台的借口。有大臣建議:“宜先下罪己诏,更革各種弊政,使人心悅,天意回”,宋徽宗就裝模作樣羅列了一些自己的“罪過”,辭去”皇帝職位“下野享福去了。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宋徽宗在诏裡寫道:“言路蔽塞、谄谀日聞、佞幸專權、貪官得志......”,言辭間多顯“猶抱琵琶半遮面”,罪責都成了别人的,根本就不顯得自己“有罪”。

在國家存亡之際,宋徽宗的“罪己诏”顯然太過形式化,因為他從沒認真檢讨過自己。在東京危殆之時,他的“罪己”完全隻是走個過場,自己卻帶着親信人馬到江南“建庭園、吟詩作畫”去了,不但無意北援,還私下掌握着自己在江南一帶的軍政大權,北宋不亡才怪呢!

最耳旁風的“罪己诏”之:崇祯帝罪己诏

崇祯帝在位十七年,宏圖大志是有,但每每事不如願時,他就多次以“罪己诏”檢讨自己、實質上是為了痛斥朝臣的不作為。明朝皇帝當中,崇祯帝的罪己诏是發得最多的(六次),為政過程中幾乎是“每步一躬親、一步一檢讨”,事後卻沒一件事做到了“以過為鑒”、能取得實際有效的成果。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崇祯帝的為政總結,從他所有的“罪己诏”中倒展現得非常完整。當他的這些“罪己诏”疊加起來後,就形成了他人生最後的一道“罪己诏”:“朕自登基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上幹天咎,然皆諸臣誤朕”,到死還認為這一切局面都不是自己的錯!

如此不認錯的“罪己诏”,發得再多又有何意義?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這一點在崇祯帝展現得最完整,也許這是他作為皇帝的最後臉面了,到死都要保持下去。

最具示範性的“罪己诏”之:唐德宗罪己诏

以上羅列的罪己诏,其實都隻是“徒有其形”,曆史上最像模像樣的“罪己诏”當屬唐德宗的。他的罪己诏首先已“罪”在名稱上,名為《罪己大赦诏》。诏中言辭懇切,内容皆為“朕實不君”的檢讨,堪為優美行文的典範,大家不妨可以找來一讀,畢竟是由唐代名相陸贽代筆的!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公元783年(建中四年)泾原兵變爆發,唐都長安再次因節度使的叛亂而失守,德宗被叛軍追殺、倉皇逃至奉天(陝西乾縣)。面對此亂況,唐德宗在罪己诏中公開承擔了導緻天下大亂的責任,并誠摯向叛将們道歉、表示将“一切待之如初”,由此消除了這些節度使們的投誠疑慮。

诏中還說“上累于祖宗,下負于蒸庶。痛心靦面,罪實在予”,由頭到腳無不按着罪己诏的“标準”而來,很少有皇帝能象他這樣認真面對自己錯誤的。據說這“罪己诏”頒布後,一時間“四方人心大悅”,“士卒皆感泣”,于是在天下歸心的情形下,叛亂很快就被平息了。

從行文的标準性及“成本效益”上,唐德宗成功以“一诏”平定了叛亂,堪稱“最具示範性”的罪己诏。

清代的“罪己诏”後遺症:已淪為推诿己過的工具

明朝的最後一個皇帝在“罪己诏”中殉國,而清朝的第一個皇帝順治也在“罪己诏”中故去,這确實是“很對稱”的有趣曆史現象。從為帝行為上,崇祯帝與順治也有很多相似地方:都顯得優柔寡斷、缺乏魄力,都屬于“有心無力”型的皇帝。

此外,順治帝還“奇迹般”感染上了崇祯帝愛寫“罪己诏”的習慣(上瘾般竟發過十四次),此舉為後世的清朝皇帝帶了個壞頭:清帝當中就有六人(道光及同治帝除外)曾釋出“罪己诏”,真不愧為愛新覺羅家的嫡傳子孫!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清代的罪己诏基本都伴随着“每況愈下”的社會現狀,“罪己诏”發出後,現狀雖不曾有變,但皇帝們内心裡的“罪”就是以獲得了推诿與宣洩——唯有道光帝例外,他在鴉片戰争中失敗後,終日就活在“愧對列祖列宗”的惶恐之中,連“罪己”都自覺無臉而為。

在專制制度下,即便皇帝們“蠻橫地”罪不及身,人們也是無話可說的,因為那是皇帝們世襲的“家天下”。

罪己诏的出現,本是專制制度中頗有“民主色彩”的一抹亮色,然而專制的本質,最終還是決定了它“徒有形式、缺乏真誠”的現實。換句話說,即“于己無用,于那個朝代也無用;執政者無罪,有罪的還是非執政者”,比如慈禧太後,就将“罪”都推給了傀儡皇帝光緒。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即便是面對滔天大罪,“罪己诏”一出,皇帝們就象征性地完成了贖罪的過程,既不皮癢也不肉疼——當然,凡事無絕對,比如崇祯帝和順治帝;因皇帝們的人性而異,也并非所有罪己诏都是徒有形式的。

封建帝制的利與弊,在曆代“罪己诏”中展現的淋漓盡緻,這也是它們特有的曆史價值所在。随着1916年袁世凱“放棄帝制”的罪己诏釋出,這種持續了幾千年的特殊诏令終于随大陸的帝制一同被徹底埋葬。

“罪己诏”的人性面面觀:為帝者本無罪,罪多了也就不再是罪

民國的新文化運動中曾興起了“寫情書”,當中倒有不少渣男文人模仿起“罪己诏”的口吻:将戀愛中的一切過失信誓旦旦攬了上身,現實中卻依舊我行我素;這些情書從字面上确實曾感動過一些女子,但也給新文化運動中的自由戀愛蒙了羞。

因為不管古人今人、皇帝或平民,人性方面的缺陷卻是千年不變的。從這角度上說,曆代帝王們的“罪己诏大全”,其實也就是他們人性的真實寫照了!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