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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配得上工作嗎?

作者:虎嗅APP
你配得上工作嗎?

作者:叫我茉莉同學,頭圖來源:視覺中國

凱恩斯肯定沒想到,他在20世紀30年代提出的預言,在近百年後會如此打臉。

很顯然,加速重新整理的技術變革和生産效率,并沒有取代大部分工作,絕大部分人每周工作時長可不僅15小時,甚至是這個預判的4~5倍。

21世紀進入第3個十年,數以萬計的公交、地鐵和汽車橫亘在城市主幹道,當代人在樓宇之間摩肩接踵。他們不少人在幾年前為“終身學習”而狂熱,不輕易放過通勤路上的碎片化時間,現在已經開始聽複旦網紅教授梁永安講授《工作之苦》,在上班前後見縫插針進行心靈按摩。

新世相創始人張偉很早觀察到這潮水一般的工作之苦。創業5年來,每當打開微信背景,他總能在不斷重新整理的讀者消息裡,看到下班的、沒下班的人們,傾訴着工作的苦惱。每個人的際遇如此不同,而工作之苦卻如此普遍,似乎沒有盡頭。

在此起彼伏的“内卷”“異化”“物化”等社會讨論中,從前令新中産為之狂熱的成功學泡影愈加斑斓,以經濟學思維主導的知識類跨年演講遭遇七年之癢。曆史告訴我們,經濟學被問懵的時候,社科人文類學科就該上場了。

人們依舊埋頭苦幹不敢松懈,但比起鑽營更務實、更實用的職場兵法,有人開始關心更務虛、也是更本源的問題:工作是什麼?我們為什麼要工作?怎麼尋找工作的意義感?我們可以選擇理想工作嗎?如何重建自我與工作的關系?

這些讓人苦悶的疑惑,多少指向同一個方向:這份工作,配得上我嗎?

一、哪來的優越感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嘗試調換提問方式,再次認識“工作”。

你,配得上工作嗎?

這個提問預設的立場,其實正是“工作倫理”的局部展現。這個理念自工業化初期誕生到現在,長久不衰。它強調工作是唯一體面、道德、可行的生存方式,主張“工作即正義,不工作是一種罪惡”,“即使你看不到任何收益,你也應該繼續工作”。

工作本身是反人性的,更何況在工業化的早期,大多數人不願意被工廠雇傭,也拒絕服從由工頭、時鐘和機器設定的生活節奏。《工作,消費主義,新窮人》一書指出,正是在這些背景下,“工作倫理就進入了歐洲人的視野,之後則以多種形式貫穿于整個現代化的曲折程序中,成為政治家、哲學家和傳教士們嘹亮的号角(或借口)。”

工作倫理有兩個假定前提:一是絕大多數人都有能力工作并取得回報,用以維持生活;二是隻有公認的有價值的工作,才會被工作倫理認同,具備鮮明的道德優越性和制高點。

工作倫理的出現,毫無疑問通過世俗規訓和道德限制,減少了經濟意義上的窮人數量,推動現代化和工作化的發展。即便用現代眼光來看,這個理念也具備一定的合理性和進步意義。它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裸辭、自由職業、失業待業人群一度被視為“另類”選擇。

不過,這個幌子下,開始分化出令人警惕的風向——不用在意尊嚴或榮譽,感受或目的,全力工作,争分奪秒,即便你不一定看到努力的意義所在。如維爾·桑巴特所言,新的工廠系統需要的隻是人的一部分:身處複雜機器之中,如同沒有靈魂的小齒輪一樣工作的那部分。這場戰鬥是為了對抗人身上那些無用的“部分”——興趣和雄心,它們不僅與生産力無關,還會幹擾生産需要的那些有用的“部分”。

而在社會進入工業化時代之前,我們的祖先,在漫長的時間裡遊牧漁獵、農耕播種再到早期手工業勞作,并不受工作倫理的限制。用哲學家約翰·洛克的話來概括,這樣的勞作,是人類利用自然資源制出各種成品的過程,制成品是人類創造力和自然資源結合的産物。雖然社會發展速度相對遲緩,但多少有工匠精神和創造力的展現。

工作倫理誕生前後的轉變,值得讓我們重新審視這一理念對自身産生的多重影響。

如果說,“你,配得上這份工作嗎”是工業倫理對個體發出的挑戰書,那麼我以為,作為普通人,在迎戰時繞不開扪心自問一句,“我,配得上這份工作嗎?”

二、工作也在打量你

這個世界運轉的核心規則之一是“交換”,生命就是我們的原始資本,金錢、聲望、技能、情緒、家庭、愛情等是基于原始資本發展的衍生資本,我們以此進行取舍和博弈,去換取想要的。交換是恒定規律,不等價交換亦是常态,雖然因時代或産業紅利、運氣等因素偶有個别案例,但從全局機率、長期來看,基本接近等價交換。

我們在問工作配不配、值不值,其實也是在問,我們以生命籌碼換取的,到底配不配、值不值。

假如用工作倫理的誕生劃分新舊世界,許多人在新世界希望用工作換取的東西,除了生存,更多的還有許多經濟層面的衡量。利用工作創造價值,并沒有錯,但将工作完全等同于自我價值實作,個體身份的唯一代名詞,則是工作之苦的源頭。那些受困于工作之苦的人,很多會預設工資、級别、地位,以及由此具備的消費能力等同于個體生命價值,也指向着工作倫理的副作用。

哲學家阿蘭·德波頓在《身份的焦慮》一書中,從曆史次元梳理了社會對于身份的心态變化,發現人們對身份的焦慮不是自古有之。他指出,人人平等的思想,尤其“美國夢”拆去了“所有束縛人們夢想的藩籬”,人們對自己的期望值越來越高。當現實不能滿足理想,沒有達到預期時,就會對自己心生不滿,對别人嫉妒不已,由此産生身份困惑和焦慮。

梁永安也發現,很多人在狹小的世界裡,擠壓着龐大的欲望。“工作之苦,對今天年輕人來說,本質上不是身體的苦,也不是功利性的苦,很大的程度是精神上的蒼老。”

質疑工作“值不值得”,顯然是有覺知價值的。可你會發現,有的人抱怨很響亮,但行動上仍然堅守在原地。這是他們理想的自我和實際的自我造成的差異。在理想的自我看來,目前的工作回報配不上自己的付出,是以自我和外界存在諸多沖突,由此産生了心理落差和負面情緒。但實際的自我其實做好了精打細算,無論現狀對你而言多好多壞,當下的選擇,大機率仍是全局最優解。

我并不想鼓吹任何仰視或俯視的視角,隻是要指出市場機制下的一個現實:我們在打量工作的時候,工作也在打量我們。我們在打量生活的時候,生活也在打量我們。

我們承認個體在洶湧澎湃的時代裡的翻滾與掙紮,但求下一波海浪襲來之前,将頭探出海面快速大口喘息,可是,然後呢?

若想真正突破重重工作之苦,探索個體化的職業路徑,打工也好,裸辭也好,自由職業又或是自主創業,都更需要我們具有清晰客觀的認知以及充分的籌碼:我的認知、能力和資源,配得上這份工作嗎?是否能支撐我擁抱更多生活的可能性?

三、從玩泥巴,到玩泥巴

簡單的“工作”二字,在漫長的社會變遷裡,從最初具有一定創造性的生存,到作為一種道德倫理和身份象征,階段性地寄托着階級跨越的傳奇與想象,如今時代的窄門越來越擁擠,盡管社會創造效率大大提升,但人們在循環的競争遭遇着“異化”與“物化”之苦。在苦的更疊中,工作的意義随之螺旋演化,從生存,躍遷,異化,再迎來個體化的趨勢。

這是競争更激烈的時代,也是更好的時代。所謂工作意義個體化,也就意味着,你其實是有選擇的。自由的盡頭不是裸辭,裸辭的盡頭不是打工,打工的盡頭不是考公,無論何種職業路徑,起點和終點,都在于自我認知和價值評估。

每一次選擇,我們都有一把無形的标尺,動态衡量不同的工作以及生活選擇,用生命以及自身更多籌碼去交換,是否比對,是否值得。這取決于你有多大意願和能力來堅持自己的評判體系,以及你是否足夠清醒、客觀、理性,在感性和沖動的同時能夠兼顧資料考量。

我們再引入詹姆斯·卡斯的理論來看,人生至少有兩種遊戲:有限的遊戲是競技模式,有明确的規則、勝利者和勝利品,以獲得頭銜和權力為目的,例如棋牌、比賽、考試、升職;無限的遊戲是生存模式,目的在于将更多的人帶入到遊戲本身中來,進而延續遊戲,期間沒有固定的勝利者,有靈活的規則,以及一旦達到便會改變的目标。許多科學家、藝術家、創作者在玩的是無限的遊戲,他們的研究發現、文藝作品在衆人的閱讀和讨論中持續影響後世。

有人在有限遊戲裡成為優秀的演員,也有人在無限遊戲裡做自己。我們需要有限的遊戲,通過競技換取生存的資本。無限的遊戲雖不具備權力,但可以帶來力量,重新界定遊戲的邊界,不斷拓展可能性。權力是有限的,力量是相對無限的。

詹姆斯·卡斯認為,工作不是無限遊戲的參與者打發時間的方式,而是産生各種可能性的方式;工作并不是抵達一個被期望的現在,然後攫取它以對抗一個不可預知的未來,而是走向一個本身具有未來的未來。放在當下的處境來看,人們無法赢得想要的“勝利”,有可能定義錯了戰場。又或者,當他們沉浸在工作之苦,也經常遮蔽了自己切換遊戲、調整遊戲心态的自由。

英文有個說法是Nobody is more serious than a child in play,翻譯過來,是沒有一個人,比在玩耍的孩子更嚴肅認真的人了。人類創世神話,從女娲玩泥巴開始,我常常在想,當下的工作“比對困境”,可能也正需要我們找回“玩泥巴”的狀态。在謀生基礎上,試圖找會玩的心态,創造的心态,不妨用“無限的遊戲”視角重新審視人生這場遊戲,也許故事就有意外的延續。

部分參考資料:

1. 齊格蒙特·鮑曼《工作,消費,新窮人》

2. 新世相X梁永安《工作之苦》

3. 詹姆斯·卡斯《有限與無限的遊戲》

4. 阿蘭·德波頓《身份的焦慮》

作者:叫我茉莉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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