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醉
1949年,京城德勝門外,風起雲湧,公安部門正式接管“北平模範監獄”,并更名為“功德林戰犯管理所”。
該管理所,彙集了國民黨人,頂尖作戰将領,以及手染無數共産黨要員鮮血的甲級戰犯。
能入此獄者,絕非善類,否則公安部門也大可不必,自費周折,将國軍主要戰犯集中關押。
可對于那些知名度高,影響力大,且在軍中軍銜較高的将領,想要改造他們的思想和格局,難于上青天。
而早期,作為國民黨軍統“三劍客”的周養浩、徐遠舉、沈醉,三人的勞改之路,也足以讓公安部門喝一壺。
功德林戰犯所
莫看三人的名字,時常在軍中被聯絡在一起,實則三人之間的關系時而“緊密”又時而“暗潮湧動”。
首先周養浩與徐遠舉頗有交情,二人在軍中都屬于“人狠話不多”又“殺人于無形”的冷面殺手。
而沈醉年幼之時,便在軍中有“小諸葛”之稱,是軍統頭子戴笠一手栽培起來的人才。
他外表斯文,謙卑有禮,除了會為特務部門出謀劃策之外,還寫得一手好字。
除此之外,他還潔身自好,善待妻兒,自始至終都未曾沾染過煙酒的惡習。
每每,當周養浩與徐遠舉發生摩擦之時,還需得下屬沈醉出面調解關系。
而沈醉面對他們二人之間的“明争暗鬥”,也十分反感,可耐不住他們一起共事,少不了顧及顔面。
徐遠舉
如此說來,這三人之間的性格截然不同,也注定在功德林戰犯所的表現也不同。
那是1954年,公安部門依照慣例,要對功德林戰犯所的犯人,進行階段性的思想改造和審訊。
此舉無非是想要從他們的口中得知,更多關于他們在職期間,對我黨人物的所作所為。
一來是為了給他們的表現“評級”,二來是想為我黨革命事迹收集更多的真實史料。
當戰犯所的管理層,約見沈醉的時候,戰犯們時常可以看見他們“談笑風生”的場景。
盡管他們的談話距離,僅有一面鐵栅欄之隔,可足以讓身後的周養浩、徐遠舉等人,氣紅了雙眼。
周養浩
待審訊人員,提問到周養浩之時,卻有意将其引進室内,那股神秘且凝重的氣氛,一直刺激着衆人的神經。
而此時的沈醉,則淡定自如地靠在牆邊,盤坐在宋希濂的身旁一語不發。
他死死地盯着審訊室的門,旁若無人地那般思索着什麼,直到審訊室的鐵門,“砰”的一聲被踹開。
沈醉忽地一下從沉思中被驚醒,隻見周養浩怒氣沖天,用他那充滿血絲的雙眼,惡狠狠地盯着沈醉。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沈醉開口說話,周養浩随即抄起腳下的闆凳,直勾勾地朝着沈醉的方向砸去。
幸好身邊的宋希濂反應快,一把将飛過來的闆凳,用胳膊攔下,這才避免了沈醉的“血光之災”。
宋希濂
“好你個沈醉,敢給我穿小鞋是嗎,我這輩子就算走不出這監獄,死也要拉你一起墊背”。
周養浩說罷,作勢就要上前與沈醉撕扯,而沈醉也不是個怕人的主,他也受夠了周養浩等人的“冷嘲熱諷”。
于是他站起來,撸起袖子就要與周養浩對幹,隻是這一幕卻被身邊的“獄友”攔了下來。
“在這裡打架,對你對大家有什麼好處,到時候給你記一筆,你這輩子也别想出去”。
宋希濂說罷,沈醉頓時收起了拳頭,也不再理會向着周養浩的那一撥人。
此時的房間,安靜得隻能聽見,沈醉他們急促的呼吸聲,仿佛要用這凝重的沉默,使這一屋子的人全部“窒息”。
晚年宋希濂
可沈醉到底向審訊員“交代”了什麼?使得周養浩發了瘋似的想要結果了沈醉?
原來是沈醉經過長時間的思想改造和學習,對于自己之前所犯下的種種罪行,又有了新的“交代”。
但除了那些見不得光的犯罪事實以外,沈醉還順便交代了一些關于昔日“同僚”的種種罪行。
這其中之一便是周養浩,盡管周養浩從不否認自己“殺人狂魔”的名号。
可對于暗殺名将楊虎城将軍一事,周養浩卻從不曾老實向組織上交代過。
那是1949年8月,解放軍迅速解放南京,國民政府兵敗如山倒。
可蔣中正始終不肯直視自己失敗的根本原因,進而将憤怒的矛頭直指那些,曾經逼蔣抗日的愛國将領。
影視劇展示沈醉與周養浩
楊虎城,便是蔣中正首要“處決”的對象,奈何其在軍中乃至全國影響力頗大。
公開将其“正法”,少不了要引起民憤,再将自己挂上個“殘害忠良”的罵名。
思來想去,蔣中正便與手下毛人鳳共同商議,将楊虎城、宋中振等人秘密帶往重慶,擇機暗殺。
而周養浩正是接手這次暗殺任務的主要執行人,那日周養浩留在貴陽,假意陪伴楊虎城一家四處遊玩。
遊玩期間,周養浩便向楊虎城假傳消息,說蔣中正期望楊虎城将軍前往重慶,共商西北作戰問題。
楊虎城将軍
起初,楊虎城将軍半信半疑,并沒有答應周養浩,可耐不住周養浩以人格擔保的起誓。
于是在1949年9月5号,楊虎城帶着女兒與宋中振和他的兒子,一起跟着周養浩的車隊,向重慶駛去。
待車隊駛向戴公館的方向之時,周養浩直接把車隊交給了敵特分子楊進興。
于是,一場血腥和殘忍的“屠殺”悄然在黑夜裡上演,然而這還不是最令人發指的操作。
這些殘忍的劊子手,竟然将犀利的尖刀伸向了楊虎城年僅6歲的女兒,和宋中振的兒子“小蘿蔔頭”。
如此可見,周養浩是一個多麼冷酷無情的殺手,就連兩個不谙世事的孩童都不肯放過。
影視劇展示楊虎城被害
如此未果,為了響應蔣政府的“報複政策”,周養浩還在重慶攜同軍統處的人,槍決數十名被羁押的革命志士。
随後,周養浩便将暗殺的革命志士,胡亂埋葬在野外的山坑裡,走上了逃亡之路。
可人算不如天算,當盧漢通電起義之後,重慶通往台灣的線路就中斷了。
且要想飛往台灣,則必須向雲南的沈醉領取機票,可耐不住沈醉也是一個搖擺不定的人。
他見盧漢實時控制機場,又公開投共,于是便以不反抗的姿态,一起加入盧漢的陣營。
如此,盧漢便順理成章地将周養浩和徐遠舉二人逮捕,待解放軍占領重慶之後,盧漢和沈醉二人,同樣被我軍逮捕。
盧漢
原本沈醉與周養浩都認為自己罪孽深重,落入我軍之手,必定死罪難免。
是以他們這一批人,早先并未有認真改造自己,直到沈醉用自己八面玲珑的手段,蠱惑獄友主動交代“罪過”。
進而得到我軍的認可,是以才下定決心“洗心革面”,可周養浩卻不以為然。
是以周養浩的改造之路,是十分艱難的,他不服管教,也不接受任何思想改造。
且一整天也不吃一口飯,用自我折磨的方式,向我軍反抗,不求輕判,隻求死得其所。
沒成想,我軍對付國民政府的官員,自有一套,任憑你如何鬧騰,或不接受思想改造。
我軍始終不會将“死刑”的帽子扣在你頭上,如此一來,周養浩等人也漸漸習慣了獄中的改造生活。
戰犯接受思想改造
他們開始慢慢接受自己不會被“處決”的觀念,進而願意坐下來交代自己的過去,并争取減刑。
雖然,周養浩的性格暴烈,且在獄中屬于改造效果一般的人物,可他也并不願意自己被“罪加一等”。
如今沈醉為了自我逃脫,交代自己的罪行未果,又給周養浩的頭上潑了一層油。
也難怪周養浩,掄起闆凳就要與沈醉血拼,想起以往在軍中的“峥嵘歲月”,周養浩始終對沈醉的“背叛”感到不忿。
可要說起沈醉的“背叛”,他也有自己的一番說辭,并且在自我回憶錄中也有相關解說。
晚年沈醉
“對于周養浩和徐遠舉他們,我之是以沒有給機票,是因為我知道他們罪孽深重,放走他們我将萬劫不複”。
除此之外,沈醉在回憶錄中還提到,周養浩與徐遠舉二人,因為此事跟自己決裂,甚至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
可當沈醉一行人被轉移到北京功德林戰犯所的時候,他與周養浩等人又恰好被安排在了一個房間。
這不正是“冤家路窄”的局面嗎?可沈醉是個十分擅長籠絡人心的人。
他自知“愧對”周養浩與徐遠舉,是以在生活上,處處給他們添衣加食,以圖化解“恩怨”。
戰犯所生活照
奈何周養浩并不領情,不僅在人多的時候,當衆羞辱沈醉,還在背後将這段“佳話”傳與其他獄友們聽。
這就讓沈醉的境遇顯得十分尴尬,在功德林,沈醉的形象就是一個出賣“戰友”且“賣主求榮”之人。
原本周養浩在背後的議論,就已經夠沈醉喝一壺的,可沒成想這一次直接要與之動手。
如此,沈醉也不願意再刻意“求和”,隻是更加誠心地将過往在軍統時期的一切,都寫在材料上交給組織。
如果說,沈醉是一個“識時務”且善于“折枝而依”的人,那麼周養浩則是一個不懂變通,且破罐子破摔的人。
戰犯特赦大會
以至于到了1960年,沈醉得到了黨中央第二批的赦免名額,而周養浩隻能咬牙切齒地看着沈醉離開。
這便足以證明一個人“識時務”的重要性,出獄後的沈醉被黨中央安排到史料館工作。
主要任務就是回憶和記錄,兩黨戰争史,以及不為人知的敵特部門情報。
如此,沈醉可算有所作為,要說他在職期間,功績一般,可要說寫資料揭穿他人的罪行,沈醉倒是自有一番天地。
從《我的特務生涯》到《我這三十年》再到《我所知道的戴笠》,沈醉知無不言。
宛若一個穿越的記者,潛藏在中統部門的角落裡,潛心記錄着一切不為人知的秘密和操作。
戰犯特赦
而彼時在功德林,周養浩依舊在與現實抗争,他的心裡始終充滿了對改造的敵視,和對沈醉的怨恨。
他開始疏遠獄中好友,且甚少與人說話,他開始埋頭苦讀詩書,為自己下一次舌戰審判員做好萬全準備。
他拒絕交代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也拒不承認已經證據确鑿的罪證,他始終相信,自己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
如此,周養浩便錯過了一批又一批的特赦名額,還被組織挂上了“頑固派”的名号。
可上級越是對他的表現不滿,周養浩便越發變得自負起來。他開始拒絕集體活動,也開始刻意躲避組織的審查。
他開始自暴自棄,不再為出獄做任何有利的事,隻想在獄中,憑借自己的傲骨,混一天是一天。
戰犯出獄
直到歲月無情地将其催老,周養浩在獄中再也折騰不出朵花兒來,終于得到了最後一批特赦的名額。
那是1975年,北京的清晨空氣格外新鮮,周養浩等人拎着行李包,穿着綠色絨布上衣,正有序地向門外走去。
将近三十年的牢獄生活,已經将周養浩躁動的性格磨平,他開始迷茫地東張西望。
眼下的北京城,已經完全成為另一番模樣,大街上人潮湧動,自行車叮當作響。
男女老少嬉笑着,有買菜的,有剛遛彎回家的,有接孩子放學的,也有挨着街邊下象棋的。
周養浩走在大街上,精神上倒像個不知歸途的迷茫老人,也許這片土地已經容不下他了。
晚年周養浩
于是,黨中央人性化的提出不願意留在大陸的,可以領取經費,自行前往台灣和香港。
周養浩欣然答應了,他開始登上前往香港的渡輪,申請入境許可。
正當他滿心期待,蔣中正再見到自己,這個甯死不向中共屈服的老将領,會有多麼感動之時。
沒成想,他卻收到了來自台灣方面的拒絕入境指令,心碎之餘,周養浩隻好轉機至美國,投靠親屬。
反觀那時起的沈醉,在曆經十年浩劫之後,又得到了有關部門的認證,成為了“盧漢通電起義”令的簽署者。
進而又為晚年的生活,增添了一筆“起義将領”的色彩,那時的他春風得意,家庭和美,還成為了政協委員。
沈醉與妻女
于情于理,沈醉的生活都比周養浩過得潇灑,至少他可以為了正義,誠心改造。
也可以為了曆史發展的正确性,做出明智的選擇,以至于在改革開放之後,還能在國家機關享有一席之地。
彼時周養浩雖然已經前往美國,遠離祖國,可那時的他已經深刻意識到,共産黨人的寬容和偉大。
也深刻意識到了,昔日陣營選擇的愚鈍性,尤其在台灣方面拒絕其入境之後,周養浩的感受愈發強烈。
可為時已晚,原本可以安心留在祖國大陸生活的周養浩,沒能抓住誠心改造的曆史時機。
以至于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在監獄裡,進而錯過了,為國效力的關鍵時期。
沈醉與子女團聚
老話說:“性格決定命運,氣度決定格局”,一個人生來能做多少大事,或作出多少明智的抉擇,都是既定的。
唯有在大事上不含糊,小事上不計較,才能走出困擾自己的牛角尖,進而獲得新生。
如沈醉那般通透,能适應曆史發展的時機,為生存锲而不舍地謀劃出路。
抑或如周養浩那般,固執己見,堅守自我,甯死不屈,亦能在逆境之中,做困獸之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