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6日17時，西安市衛生健康委公布，将進一步做好高新區2家醫院在院患者和長期建檔患者的醫療服務。
其中專門提及：對長期血液透析、惡性良性腫瘤放化療和在院建檔的孕産婦等特殊人員，保障其醫療服務的連續性。
這兩家醫院上一次出現在官方公告中，是在3天前：在1月13日10時釋出的《關于西安高新醫院和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處理情況的通告》（下文簡稱《通告》）指出，對這兩家醫院的處理意見有4條，除了在追究醫院負責人責任中對免職、停職的人員有差異外，其他3條均一緻：
1. 停業整頓3個月，期滿整改合格後重新開診；
2. 給予警告；
3. 全市通報批評，約談該院主要負責人，并責成該院做好家屬安撫工作。
此外，西安市衛健委同期釋出了《高新區兩所醫院停診期間保障群衆正常就醫工作方案》（下文簡稱《方案》）。
要知道，在擁有96萬人口的西安市高新區，這兩家醫院雖然是民營，卻是僅有的兩家三甲醫院。2002年開診7年後，高新醫院成為中國第一家社會辦醫三甲醫院。而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更是憑借着5037張的規劃床位，在總床位這個資料上，一度成為全球第一，被稱為「全球最大單體民營醫院」。
在醫院接到正式停診消息後的這72小時裡，患者網絡求助、醫生被「禁刀」、為117名患者社交媒體發聲；醫院迅速成立停業整頓辦公室，院上司不斷與衛健委彙報患者最新情況、溝通、修改、落實整改建議。
正如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某科室主任張肖銘1月15日跟健康界所言：「醫院關停後，出現一些患者醫療服務中斷，不是任何人的初衷。」
好在問題在快速解決。
據多位醫生跟健康界透露，目前兩家醫院現有1000多名住院患者需要繼續接受治療，直至平穩出院。
接到停診消息
醫生：怎麼可能？
1月13日早晨，張肖銘剛到辦公室，就聽到同僚在議論醫院即将關停三個月的消息。
同僚問張肖銘是不是真的？他說：「怎麼可能，停診三個月對于任何一家醫院都是史無前例的。」
讓張肖銘沒想到的是，這并非謠言。
「無奈，但隻能接受，既然木已成舟，就隻能面對。三個月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據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另一位醫生許然對健康界回憶，在1月12日下午召開的醫院全體員工總結會上，就大緻提到停診的事情，會議的主題是讓大家「服從安排、不要抱怨」。
但官方通報還沒公布，這讓醫生們議論紛紛，「大家的情緒還是平穩的，我們沒有過激的反應」。
這兩家醫院的停診原因，還要從近日兩起輿情說起。
一是#西安女子稱父親心絞痛被拒診後離世#，二是#西安八個月孕婦流産事件#，兩個話題頻頻上熱搜，讓輿論一邊倒向孕婦與患者家屬，而處于風暴眼的，正是西安高新醫院和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
西安國際醫學中心整形醫院副主任楊占風于1月10日釋出微網誌稱：「我們醫美中心護士長完成10個城中村核酸采樣任務回到了科室，但她的電話、朋友圈裡卻充斥着不公及謾罵，本就瘦小的她護士服松松地挂在身上，臉上又黑又紅非常憔悴，二十多天裡沒有洗過一個熱水澡，一個整覺！淩晨接到任務，立刻出發紮進村就是8.9個小時！别讓她們流汗又流淚....」
在本次西安疫情中，停診的這兩家醫院，參與頗多。截至1月10日的資料顯示：自疫情爆發以來，西安國際醫學集團下屬的醫院選派醫療隊9批次、醫護人員511名參加新冠肺炎定點醫院診療工作；選派核酸采樣隊107批次、醫護人員6918人次，完成超過四百萬（4200420）人次的核酸采樣。
此前，武漢疫情時，西安國際醫學集團共援鄂330名醫護人員，其中陝西省第四批支援湖北的醫療隊更是由時任西安國際醫學高新醫院院長馬慶久任醫療隊隊長。
圖：2021年12月23日0時起，西安市小區實行封閉管理。12月23日淩晨六點，該院437名醫護人員集結，奔赴西安市175個核酸采集駐點。
這場輿論的拉鋸戰，沒有獲勝方。
面對醫院停診三個月的消息，驚訝的不僅是醫生，還有曾活躍于「讨伐」兩家醫院的網友。
網友道歉：「對于當初我罵了你們，希望你們停業的話，感到非常抱歉。發生那種事情當初覺得很憤怒，沒想到這麼多。」
停診前末班車入院的患者
「轉院的過程出現問題，誰負責？」
《通告》釋出，醫院并未立刻停診，而是有一個較短的緩沖期。醫院和患者均表示，1月13日上午，醫院依舊正常接診。
停診公告正式釋出後，醫生開始與患者溝通轉院并給予解釋和安撫。「13日上午，一位醫生跑到我病房，通知我和另外兩名病友，稱醫院被要求停業整頓，患者可能要轉移至其他醫院。」患者許婷對健康界說。
對于許婷這樣需要多次化療的隐匿性乳腺癌患者，治療的連續性至關重要。
這是一種少見且不易診斷的乳腺癌。确診以來，她一直在西安國際醫學中心甲乳外科接受治療。
1月12日這天，是她準備接受第6次化療的日子，但辦理住院的第二天，就被告知，醫院停診，可能面臨轉院。
然而，「不想轉院」是許婷和病友的一緻想法。一方面，因為她藥物過敏，需要做抗過敏治療，本來3天可結束的化療被延長，另一方面，許婷擔心，這次出院，下次再回來就沒那麼容易了。
化療每21天得做一次，許婷還有兩次化療要做，而醫院停業整頓時間長達3個月，她下次治療怎麼辦？
「科室主任親自到每個病房安慰患者，告訴我們不要擔心，把自己的電話留給我們每個病人，說到下次治療時間，給他打電話，醫院會極力幫助我們解決後續轉院治療問題。」許婷說。
「通過我們的一些私人關系，幫助患者聯系其他醫院轉診，很多患者的時間是不能耽誤的，特别是惡性良性腫瘤、中期放化療的病人，他們等不得。」許然醫生對健康界稱。
許婷認為，醫院做的不對的地方需要承認，但是這樣停業整頓，會給很多患者帶來不便：「你說我們病人轉院真的那麼容易嗎？所有的檢查手術過程其他醫院了解嗎？轉院的過程出現問題，誰又能來負責？」
很多癌症患者，都會被要求使用PICC置管，從外觀上看，就是從皮膚中伸出了一小截打點滴管，藥物可以直接通過這條打點滴管，從外周靜脈直接置入中心靜脈。但是裸露在外的打點滴管要求保持潔淨，并且接受專業醫護人員的定期維護。
在停業整頓通知下發之前，許婷每周都要去該院接受維護。醫院停診了，PICC置管的維護和後續化療怎麼辦？
乳甲外科的醫生告訴許婷，出院以後如果需要再來醫院就診，就去急診給他打電話，到時候他會到一樓接許婷去治療或者進行PICC置管的維護。此外，當患者們出院的時候，醫院還會安排院内救護車将他們安全送回家中。
萬幸的是，1月14日，一位大夫給她和她乳甲外科的所有病友一對一地通知了一個好消息：可以繼續留在醫院接受治療了。
1月14 日，一份落款為西安國際醫學中心停業整頓辦公室的檔案流傳在患者群裡，該檔案稱，為保障部分患者連續診療和特殊診療的需求，正在統計後期收治或接診的患者。符合條件的患者包括：血透患者（僅限在我院固定血透的患者）、惡性良性腫瘤放化療患者（僅限于已在我院接受治療，且仍需後續治療的患者），嚴禁接診新患者。
其中還稱，若有急危重症（若不實施急救行為，會出現生命危險或緻殘、緻畸）患者可以正常收治，但嚴禁電話預約此類患者。
這些病人被許婷自稱為是「老病人」：指像她一樣在停診前就在這兩家醫院建檔、有病曆的病人。
從1月14日的醫院内部檔案，到1月16日的衛健委政策更新，政策的口子向「老病人」敞開得越來越大，讓這些有需求的特殊人員得以恢複連續性的醫療服務。
1月16日，西安市衛生健康委副主任呂永鵬在釋出會上介紹，将進一步做好高新區2家醫院在院患者和長期建檔患者的醫療服務：
一是對在院患者按照已制定的治療方案，持續做好後續診療服務；
二是對長期血液透析、惡性良性腫瘤放化療和在院建檔的孕産婦等特殊人員，保障其醫療服務的連續性；
三是如遇急救患者，快速實施現場搶救。西安衛健委已派專班進駐醫院協調指導，全力保障以上人員醫療服務不斷檔。
四處聯系醫院的患者
與被「禁刀」的醫生大V
停診後的72小時裡，還有很多患者在院外等待。
1月13日，在兩家醫院停診消息釋出後2小時，西安市衛健委官網釋出《高新區兩所醫院停診期間保障群衆正常就醫工作方案》，《方案》的制訂目的是：為了積極應對西安高新醫院、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停診後，造成的高新區區域内醫療資源供給不足，有效緩解群衆看病就醫不便。
《方案》中指定市屬9家三級醫院，對口支援高新區9個社群衛生服務中心（或鄉鎮衛生院）。
疫情下的定點醫院，壓力頗大。許然向健康界分析稱：「本來這些醫院在疫情下收容壓力就大；再加上本身就有需要連續性治療的患者，科室突然接收新病人，診療壓力更大，之前檔案不在自家醫院，他們有時候也可能不願意承擔這樣的風險。」
《方案》規定：對長期固定在西安高新醫院、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就診的嬰幼兒、孕産婦、血液透析、惡性良性腫瘤等特殊患者做好解釋工作，合理分流至其他醫院就診，并就近确定西安醫學院一附院作為高新區群衆就醫的三級甲等綜合保障醫院。
健康界1月15日緻電該西安醫學院一附院産科，其表示可以直接預約排隊，目前已經有一些産婦，拿着在西安高新醫院建檔的孕檢報告到他們醫院。
除了孕産婦面臨就醫問題，1月13日晚20時51分，西安國際醫學中心整形科主任郭樹忠教授釋出微網誌稱，「很少像今天這樣焦慮過」，還有117名小耳畸形患者急需二期手術，否則風險會增加，但自己已被「禁刀」。
14日11時1分，郭樹忠釋出微網誌稱：「剛接到通知，上級同意我可以給這些孩子在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做手術了。據悉，昨天西安市衛健委和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上司就此事進行了深入的溝通，本着救死扶傷的精神，同意我為這些患兒手術。作為這些患兒的主治醫生，我由衷的為他們和他們的父母高興，也感謝上級上司能夠體諒到孩子們的疾苦！ 」
之是以有如此轉變，據同在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的張肖銘透露，「醫院其實一直在和衛健委的上司們協商或不斷彙報請示，不單單是涉及小耳畸形二期手術，還有放化療病人等。」
繼續治療+教育訓練
「工資正常發」
西安高新醫院的一位院上司對健康界表示，近期醫院在和衛健委整改專辦對接比較忙，除了整改，更多是實時彙報患者就醫情況。
停診，并不意味着臨床醫生的工作量驟減，兩家醫院都還有1000多名患者等待繼續治療。許然所在科室有兩個病區一個監護室，100來個病人，需要把他們治療到平穩出院，治療周期比較長，有些病人短期内無法出院。
而張肖銘所在的科室則有近百名患者，他說，絕大多數患者春節前應該都能出院，但是有幾個病情嚴重的，可能三個月也不一定能出院。
釋出停診通報後，許然回憶，1月13日下午，其團隊工作無特殊變化，依舊準備第二天手術；14日早晨查房、做手術，全天該科室大概進行了5台手術。
「停診三個月來看，工作内容變了。」許然感慨。
專家們已經接到醫院下達的工作安排，要在醫院開起講座。不僅僅是專家，其他醫務人員的日常，除了繼續治療在院患者外，還得進行停業整改知識教育訓練，制度、業務、臨床知識與技能的學習教育訓練必不可少。
許然透露，目前，初步規劃裡包括一周2～3次、每次1～2兩小時的制度教育訓練；專科醫院院長、知名教授給全院做專題報告；醫療核心制度、疫情防控制度的學習等。
「教育訓練内容很多，包括對以前的反思總結、總結不足、彌補短闆。教育訓練方面，醫院有統一的要求，但科室要結合自身特點來做。」張肖銘說。
西安國際醫學中心共包括11家專科醫院。具體到科室，會有相應專題講座，包括病例回顧，對既往特殊病例、死亡病例回顧；顯微操作的臨床技能教育訓練等，而對手術科室而言，就得上午手術、下午進行科研活動等。
圖：1月4日，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心髒外科在為寶雞市的一個50歲的主動脈夾層病人做手術。
醫護人員們得根據科室工作，具體安排學習時間。不僅僅是專科醫院院上司、科室主任需要做上述事宜，所有醫生都要準備自己的課題、專題講座，特殊病例的回顧。
除此之外，由于科室的特殊性，許然所處的科室分為多個亞專業組，每個組都有自己的組長，停診三個月，讓他們有了更多時間投入科研。
「這件事情對我們是一個坎兒，是困難時期，但機遇和困難是并存的。我們雖然停業三個月，進行學習教育訓練，但通過這個短暫地駐足停留、學習強化，為了以後能走的更高更遠，我覺得我們不能消極地對待、荒廢掉這三個月。」張肖銘說。
據國際醫學2020年年報，即使在受疫情影響的情況下，兩家醫院年門急診量總和已經超過120萬人次，住院患者近7萬人次。
許然醫生稱，自2019年9月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開診兩年以來，因為病人數量擴增特别快，很多工作都非常倉促，包括很多新進醫院的醫生和護士，急于進入臨床工作中，缺乏特别充分的教育訓練，是以可以借此機會，讓大家多沉澱與反思。
但另一方面，他坦言，停診無論對醫院、還是對他們個人的職業發展都影響較大：因為這次停診，醫院之前建立的病源來源、互相合作的機關、醫院開診兩年之内積累的口碑，都會受影響。
而科室主任張肖銘則顯得樂觀得多，「也就是重新開始吧」。經曆過從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籌建、開業、到發展起來全程的他，認為現在的情況比初創階段要好得多，憑借着強大的醫療技術力量、服務态度、服務意識，以及積累的大量老病人，他們無懼再創業。
「醫護人員的工資正常發。」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某專科醫院的院上司對健康界說。
緩解「就醫難」，沖突點不在「停診」
應齊力恢複各醫院的病人收納量
公開資料顯示，停診的兩家醫院雖為民營，但卻是高新區僅有的兩家三甲醫院。根據官網資料，高新醫院的床位為 1500 張，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的床位為 5000 多張。
就在2021年10月，這兩家醫院所屬的上市公司國際醫學在答複投資者時還表示，近期，西安國際醫學中心醫院日住院床位達曆史新高，突破2000張床，高新醫院日住院床位數最高突破1400床。兩家醫院的整體醫療床位使用量正處于快速提升階段。
「西安國際醫學中心在疫情期間，基本還維持着約1700-1800名在院病人，再加上高新醫院1000多名病人，如果這些病人散到其他醫院去，對其他醫院都是壓力，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科室主任張肖銘表示。
停診是否會擾亂其他定點醫院原本的就醫秩序，并造成壓力？
健康界分别緻電距離兩家醫院較近的西安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西安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院方表示患者數量和往常持平，尚未造成壓力。
據許然了解到的資訊，由于受疫情影響，西安市完全恢複正常營運的收容醫院較少，包括第四軍醫大學和西安交通大學的幾所附屬醫院，「據我了解，都沒有恢複到正常那種收容狀态，現在都是一個低位運作狀态，目前收入病人量是正常收入量的20%～30%，可能50%都達不到，是以他們目前接收的病源量的回報，很難做參考。」
但随着西安疫情的好轉，許然表示，未來1～2周的時間，應該很多醫院的收容量會上去，會緩解一部分「就醫壓力」。
從目前來看，停診造成的就醫壓力，是次要沖突，主要沖突在于「疫情控制」，恢複其他醫院的病人收納量，進入中位或高位營運狀态。
（注：應訪談對象要求，張肖銘、許然、許婷均為化名）
撰文：羅春昊 谷會會 嚴老 趙文青
監制：章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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