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 年的奧運會對于德國來說是一場了不起的勝利，不管是在獎牌的數量上還是在國際關系上。漢娜和梅利塔的轟動性表演為她們帶來了更多的榮譽和關注度，卻将她們送上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
風的女兒：二戰女飛行員的交錯人生
文丨[英] 克萊爾·馬利
對于1936年的德國來說，冬奧會絕對是一件大事，但是那一年更大的事則是8月的柏林奧運會。1931年，德國赢得奧運會舉辦權，但由于國内經濟蕭條，場館的建設并沒有大興土木。執政不滿三年的納粹黨建了一個紀念體育場來向世界展示一個重生的德國。在納粹德國，體育與民族主義和種族優越感密不可分，強調塑造身體完美的年輕人。
盡管國際上對于德國作為東道主一直有反對的聲音——這也是首屆被抵制的奧運會，但 1936年7月，德國首都還是挂起了奧林匹克旗，和紅白黑三色的黨旗一起在城市街頭飄揚。體育場上空的興登堡号飛艇尾翼上畫着納粹萬字元，在貢多拉小船上拉着一條奧林匹克橫幅。柏林菩提樹大街兩旁栽上了新樹，一條新的軌道在柏林地下延展，宏偉的新體育場有着明顯的納粹建築風格，德國明顯希望能讓觀衆和運動員印象深刻，并激勵所有來到這裡的人。柏林做好了迎接将近4500名參賽選手和15萬名外國觀衆的準備。此外僅柏林一處，大約就有100萬居民觀看了奧運會比賽，而他們觀賽的原因則是為了看賽場邊的希特勒。
“柏林的節日氛圍很濃，”電影制作人雷妮·瑞芬舒丹在日記中寫道，“整座城都沉浸在奧運熱中。”雖然烏德特被禁止飛到比賽場地上空拍攝電影鏡頭，瑞芬舒丹還是想要試一試用氫氣球綁着相機拍幾張照片。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她從沒有拍到過奧運會期間的任何空中場景。
1936年柏林奧運會開幕式
圖檔來源：https://baike.baidu.com
德國一直以來都試圖在奧運項目中加入滑翔項目，但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在讨論了幾個月後拒絕了德國的這一提議。為了能夠繼續展示德國人在空中的高超飛行技術，在奧運會正式開幕的前一天，7 月 31 日，德國在柏林坦佩爾霍夫機場舉行了一場“奧林匹克大飛行日”（Olympic Great Flight Day）。那一天熱鬧極了，空中飄浮着系繩的熱氣球，有滑翔機飛行員的編隊飛行，有男子飛行特技錦标賽決賽，還有很多各式“二戰”前飛機的飛行展示，包括輕型飛機和以發動機為動力的飛機。
受邀參加這一活動的人是梅利塔，而不是漢娜。梅利塔參與的項目是駕駛代号為“閃電”的亨克爾 He-70 飛機進行難度極高的飛行特技表演，這種型号的飛機此前曾被用作輕型轟炸機，也參與過空中偵察任務。在梅利塔之後表演的是一對跳傘運動員，接着是焰火表演，然後是埃莉·拜因霍恩令人驚豔的梅塞施密特Me-108飛機飛行展示，她稱這架飛機為“台風”，因為它“發出的聲響如此振聾發聩，舉世矚目”。所有參加活動的飛機都裝飾有納粹萬字元。這是一個最華麗的政治舞台。
我們無從得知梅利塔對于自己被卷入如此大規模的政治表演做何感受。但是，舉辦奧運會對于德國來說是一份來之不易的國家榮譽，很少有人會在此時批評祖國令人驚歎的籌備工作，而是紛紛把這一切當作預示着美好未來的開始。梅利塔也認為德國不隻是當下的納粹政權，是以她可能對自己能當選為大飛行日飛行員一事感到非常驕傲，并辯稱自己并不是在為納粹政權服務，且不選擇直接面對已經面目全非的奧運會：柏林奧運會已經成了納粹政權和希特勒的表演場/附庸，成了為回應世界輿論而故意申辦的宣傳活動。她一定很清楚，如果自己在這時拒絕邀請，一定會被認為是反德國，考慮到她當時還在等她的合法雅利安人身份證明，這種風險尤顯突出。
梅利塔·馮·施陶芬貝格（Melitta von Stauffenberg）
圖檔來源：https://www.historiamag.com
活動當天，天氣糟糕透了。烏雲壓城，空氣濕度很高，妖風陣陣，吹翻了不少人的遮陽帽，吹得橫幅啪啪直響，吹起了漫天灰塵，直讓人迎風流淚。即便如此，身着棕色制服的希特勒，矮壯而神情堅定，在意大利最後一任國王翁貝托二世的陪同下出席了飛行日的活動，在場的觀衆能有上萬人。雖然天氣情況糟糕，但飛行活動還是尴尬地展開了。150架參與飛行表演的飛機中，有40架由于天氣原因或者引擎失靈被迫退出表演。“那簡直就是地獄。”一名飛行員在采訪中說道。然而梅利塔的表演卻是完美的。她出衆的飛行特技動作、對飛機的精準控制引來觀衆的陣陣掌聲和經久不息的叫好聲，對于她的關注又多了起來。
漢娜也期待着在夏季奧運會上一展身手。滑翔已經成為一項“表演項目”，是以8月4日的柏林斯塔肯機場安排了滑翔展示。這并不是正式的比賽，也不會有頒獎。那天天氣比大飛行日好得多，共有七個國家的飛行員參與展示，漢娜是能力超群的德國隊的一員。不幸的是，這一場滑翔展示造成了柏林奧運會上唯一一次死亡事故，一架奧地利滑翔機機翼損壞，最終機毀人亡。
觀看這場展示的人群中有一個17歲的蘇格蘭男孩埃裡克布朗，他的父親是一名英國空軍老兵，受烏德特邀請來德國看奧運會，用埃裡克的話說，和他們之前的勁敵一起狂歡。烏德特後來潛移默化地培養出了埃裡克對飛行的終身熱愛。他會帶男孩去做翻轉動作，要開始180度翻轉飛機的時候隻會冷漠地看一眼埃裡克是否還老老實實地系着安全帶，飛機一邊天旋地轉一邊向地面降落。埃裡克一度以為“這個傻老頭犯了心髒病”，他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但烏德特卻“笑聲震天”。降落到地面上後，烏德特拍拍少年的後背，用一種老派飛行員的方式向他打招呼：“Hals und Beinbruch ！”（這句德語意為祝一切順利。）然後他開始教這個年輕人飛行，也教他德語。“對于那些想要冒險的人來說”，他是一個“好老師”，埃裡克說。
漢娜毫無疑問也是這麼想的。烏德特在機場介紹他們倆認識。漢娜“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個子小小的”，埃裡克如此評價道，他還補充說她“駕駛滑翔機的時候簡直像一個天使”。20 分鐘後，他對她的評價就成了“一個嚴肅又堅強的女人，躊躇滿志并意志堅定”。然而就像很多人一樣，埃裡克其實還是低估了漢娜的能力。當他得知她想要試飛發動機驅動的飛機的時候，他感覺她“沒戲”，因為她絕對沒有“駕馭大型飛機的體力”。然而漢娜很快就會證明他是錯的。
漢娜·雷奇（Hanna Reitsch）
“極具陽剛氣質的第三帝國将自己的成功在相當程度上歸功于國内的女性運動員們。”《紐約時報》在柏林奧運會報道中這樣寫道。盡管納粹政權起初以競技體育不适合女性并可能傷及她們的生殖器官為由反對女性參與，但後來卻越來越看重宣傳女性運動員所能帶來的輿論價值。
盡管如此，關于女性運動員和賽事的報道相較她們的男同胞來說還是少之又少。競賽一如既往，但種族又是另一回事了。有部分猶太血統的“雅利安人的驕傲”——德國擊劍女運動員海倫妮·邁爾此前曾為躲避針對猶太人的迫害逃往美國，她也曾入選德國國家隊名單，而她的入選隻是為了向國際奧委會證明納粹政權在挑選運動員的時候完全是憑實力說話。另一位官方記錄的德國籍猶太人運動員是田徑明星格雷特爾·貝格曼，然而這個名字卻在公布名單前的最後一刻被悄悄抹去了。當全世界都為傑西·歐文的曆史性勝利歡呼，認為這是納粹意識形态敗北之際，卻幾乎沒人知道，甚至在德國也少有人知，在開幕式的飛行表演上，還有一位有着部分猶太血統的女性。
事實證明，1936 年的奧運會對于德國來說是一場了不起的勝利，不管是在獎牌的數量上還是在國際關系上。“我們是世界的領頭羊！”戈培爾在日記中不無欣喜地寫道。而《奧林匹亞報》則問得更為明确：“難道我們不該承認奧運會最大的赢家是阿道夫·希特勒嗎？”大多數國外評論員對待該屆奧運會都持比較積極的态度。“不管你在德國哪個角落，隻有又聾又瞎的固執之輩才會看不出、聽不到德國進步的腳步。”《紐約客》在報道中評價道。與此同時，受戈林邀請來看奧運會的美國著名飛行員查爾斯·林德伯格也表示，他“無論走到哪裡都始終帶着一種對德國人民的欽佩之情”。然而他同時也補充道，在受邀參觀過新組建的民用和軍用機場設施後，他對納粹還是持保留意見，林德伯格認為關于在德國的猶太人遭受迫害的傳聞都有所誇大，而且德國猶太人也該為對共産主義者的一味支援受些懲罰。“盡管有這些我們批評的事”，他認為，希特勒“毫無疑問還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我相信他的确為德國人民做了很多事”。他的妻子安妮·莫羅·林德伯格是第一個獲得一級滑翔機飛行執照的美國女飛行員，她對德國和希特勒則更有熱情，據她描述，希特勒是一個“有遠見的人，真的是一切都為了祖國的利益”。盡管希特勒簽署了《紐倫堡法令》，又導演了入侵萊茵蘭的軍事行動，如此積極的評價卻在國際社會上普遍存在。
紐約時報
圖檔來源：https://claremulley.com
作為兩個在第三帝國由男性主導的飛行世界裡打拼自己事業的女性，漢娜和梅利塔卻沒有結成戰友般的情誼。盡管母親多年來都提醒漢娜不要驕傲、不要虛榮，但漢娜仍然熱衷在衆人面表演，也經常宣示自己願意為納粹政權做更多事，而不隻是在公共關系圈裡做做飛行展示。在一次海外通路結束後，德國航空俱樂部緻信漢娜，感謝她起到了“令人欽佩的政治作用”。漢娜正在一點點地淪為一個非常得力的宣傳工具，她也許還不能徹底了解個中含義，但隻要收益對她有利，她并不介意被利用，甚至樂此不疲。她的曝光率越高，她在德國的飛行員一職就坐得越穩，而這時的德國正在快速推進軍事化程序，人們不再需要光彩照人的女飛行員們。
梅利塔也是一個滿懷報國熱情的人，但對她來說，1935年納粹政權下的“公共關系”則有着完全不同的含義。一想到她的成名将會導緻她的家人也成為輿論監督的熱點，她隻覺得令人反感；而一旦成為熱點就最終可能暴露自己的“猶太血統”，進而不可逆地導緻全家在社會生活和工作上受到雙重壓力，這讓她覺得害怕。從這時起，梅利塔每做一個決定、每一次行動都會深思熟慮，并和家人讨論，防止增加暴露弱點的風險。
1936 年柏林奧運會，漢娜和梅利塔都做好了出場亮相的準備。兩人的轟動性表演為她們帶來了更多的榮譽和關注度，但卻将她們送上了截然不同的兩條路。很快地，這兩位女性都會被要求幫助樹立國家形象。不管她們對此是否樂于接受，她們作為德國飛行女英雄的名聲必然會越來越大，而她們在新德國中扮演的角色也将日益重要。
本文摘自《風的女兒: 二戰德國女飛行員的交錯人生》
[英]克萊爾·馬利 (Clare Mulley) 著 姜潔 譯
三聯生活書店出版
文中部配置設定圖來自網絡，如有侵權，請聯系删除
《風的女兒: 二戰德國女飛行員的交錯人生》
[英]克萊爾·馬利 (Clare Mulley) 著 姜潔譯
ISBN：978-7-80768-331-5 定價：78.00元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生活書店出版有限公司
内容簡介
本書是一部非常引人入勝的雙人傳記作品，講述了納粹德國兩位受過高度嘉獎的女試飛員的故事。
漢娜和梅利塔戰勝了輿論對女性的偏見，在20世紀30年代男性占主導地位的德國飛行領域為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她們在戰争中成長為首屈一指的試飛員，并且憑借自己對第三帝國的卓越貢獻獲得鐵十字勳章。然而，兩人的命運截然不同，她們也不能苟同對方的抉擇。出身中産階級的漢娜是雅利安人，而不愛出風頭的梅利塔來自普魯士貴族家庭，兩人都懷有深深的榮譽感和愛國主義情懷。然而在最終，1945年，漢娜懇求希特勒同她一起逃出柏林，企圖挽救其生命；而梅利塔卻暗中支援最著名的元首刺殺計劃，并為此付出了血的代價。兩人交織的人生讓讀者有機會洞悉納粹德國及其女性、階級和種族的态度。著名傳記作家克萊爾•馬利通過深入挖掘兩位非傳統女性，通過1936年奧運會、東方戰線、柏林航空俱樂部和希特勒地堡等背景，描繪了她們非凡而又傑出的人生的真實故事。
點選上方小程式，即可購買
作者簡介
克萊爾•馬利(Clare Mulley)
著名的英國獲獎傳記作家，曾著有《諜海迷情:二戰英國第一女特工的傳奇一生》（麥克米蘭出版公司2012年出版）；還有一部是榮獲《每日電訊報》傳記作者俱樂部大獎的《救助兒童的女人：埃格蘭泰恩﹒傑布傳》。克萊爾本人參與了英國channel5的曆史節目《阿道夫和愛娃：愛與戰争》的制作，并為《觀察家》《今月曆史》等報紙雜志撰寫評論。克萊爾還擔任了英國曆史作家協會非虛構桂冠獎評委會主席。
圖書展示
編輯推薦
★ 這是一段波瀾壯闊不讓《夜航西飛》的女性飛行故事，作為梅利塔和漢娜的雙人傳記，講述了1936年奧運會、東方戰線、柏林航空俱樂部等二戰背景下兩位卓越德國女飛行員的真實人生往事。
★ 在男性領域獲得一席之地的女性，本就是難得的翹楚。軍事航空領域更是一座難以攀登的高峰，而漢娜與梅利塔憑着自身的才能與熱愛，堅忍不拔地成為了飛行領域裡的卓越人物。
★ 猶太人反抗納粹責無旁貸，但德國人反抗納粹，就需要在正義和立場之間做出艱難的抉擇。
★ 政治時局波詭雲谲，然而很少有人能在危難中依然堅持高貴的人格，去做大多數人已經妥協後不再敢觸及的事情。做正确的事，在戰争年代，更是難如逆風飛行。
媒體評論
這是一本非常優秀的通俗曆史。
——《泰晤士報》
（一本）關于兩位都為德國而戰但命運截然不同的女性的雙重傳記。
——《泰晤士報》文學增刊
關于兩個女人性格差異的部分描寫生動，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
——《每日電訊報》
這是有關航空史上兩位最傑出女性的沉重的雙重傳記……馬利的傳記經過精心的研究，編寫得非常優美。同時也為戰争提供了一個視角，即使是讀書破萬卷的人讀來也會覺得清爽。
——《旁觀者》
新書推薦
勝利日系列
《群狼環伺》
[德] 布魯諾·阿皮茲 著 李昭 譯
ISBN：978-7-80768-290-5 定價：58.00元
【内容簡介】
這曾是一個真實發生過的故事：納粹德國崩潰前夕，布痕瓦爾德集中營裡的犯人受到愈發殘暴的虐待。
德國地下黨組織的武裝暴動已蓄勢待發。但就在此時，犯人們發現了一個被藏在皮箱裡的猶太小男孩。把他交出去可以換來上萬人的安全，以及反戈一擊的機會；保護他則需要冒着性命之 憂挑戰黨衛軍，還可能讓重拾自由的努力功虧一篑……
生命該如何論處輕重？當死亡降臨，人是否還能保有最後的人性？
—END—
書單丨生活書店2021年12月新書推薦
點選“”，購買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