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晚在國家大劇院看中國國家話劇院排演的實驗話劇《杜甫》,劇中由導演親自扮演的“詩人”說,杜甫是“吃了太多烤牛肉,撐死的”。
一部以杜甫為題材為題目的話劇,竟然持此無稽之談,有如此不敬的态度,着實讓我大吃一驚!關于杜甫的死因,曆史上先後有過如下五種說法:
一、醉死;
二、饫死,即撐死;
三、淹死;
四、毒死;
五、病死。
提出醉死說的,是唐人鄭處晦。
他說,杜甫晚年漂泊湘潭間,寓居衡州耒陽縣時,當地官員都挺煩他。杜甫寫詩給縣令,縣令隻好贈送他“牛炙白酒”,牛炙就是烤牛肉。
結果,“甫飲過多,一夕而卒”。(見《明皇雜錄補遺》)這個說法。
後來為《新唐書》杜甫傳作者宋祁所采納,“大曆中……囚客耒陽。遊嶽祠,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
縣令具舟迎之,乃得還。令嘗饋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年五十九。”
饫死說不是單獨提出來的,都跟醉酒連在一起。
主張此說者有《舊唐書》杜甫傳作者劉昫和宋代學者杜詩整理者王洙。
《舊唐書》杜甫傳:“……寓居耒陽,甫嘗遊嶽廟,為暴水所阻,旬日不得食。耒陽聶令知之,自棹舟迎甫而還。
永泰二年,啖牛肉白酒,一夕而卒于耒陽,時年五十九。”
王洙《景印宋本記》:“……寓居耒陽。嘗之嶽廟,阻暴水,旬日不得食。耒陽聶令知之,自具舟迎還。
五年夏,一夕醉飽,卒,年五十九。”
提出淹死說的,是唐人李觀。
李觀《杜拾遺補傳》:“江水暴漲,為驚湍漂沒,其屍不知落于何處。
洎玄宗還南内,思子美,诏天下求之。聶令乃積空土于江上,曰:子美為牛肉白酒脹饫而死,葬于此矣。以此事聞。”
毒死說的提出者是現代着名學者郭沫若。
郭氏《李白與杜甫》:“其實死于牛酒,并不是不可能。不過不是‘饫死’,或‘飽饫而死’,而是由于中毒。
聶令所送的牛肉一定相當多,杜甫一次沒有吃完。
時在夏天,冷藏得不好,容易腐化。腐肉是有毒的,以腐化後二十四小時至二十八小時初生之毒最為劇烈,使人神經麻痹,心髒惡化而緻死。
加以又有白酒促進毒素在血液中的循環,而杜甫的身體本來是在半身不遂的狀況中,他還有糖尿病和肺病,腐肉中毒緻死不是不可能,而是完全有可能的。”(該書205頁)
病死說,是曆來大部分杜甫研究專家的意見。
着名的編年杜詩集,仇兆鳌的《杜詩詳注》,楊倫的《杜詩鏡铨》,把《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兼呈湖南親友》作為杜甫絕筆,都是這個意見的展現。
現代學者聞一多(《少陵年譜》)、馮至(《杜甫傳》)、蕭滌非(《杜甫詩選注》)等,也都是這個意見。
饫死、醉死兩種說法,仇兆鳌、聞一多、馮至、蕭滌非、郭沫若等人駁斥甚詳,主要依據為,如果是饫死、醉死的。
杜甫就不可能寫出對耒陽縣令聶氏饋贈牛酒表示感謝的長篇詩作《聶耒陽以仆阻水,書緻酒肉,療饑荒江,詩得代懷,興盡本韻。
至縣,呈聶令。陸路去方田驿四十裡,舟行一日,時屬江漲,泊于方田》;其次是,寫作此詩之後,還寫了《暮秋将歸秦,留别湖南幕府諸親友》《長沙送李十一銜》《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等數首詩歌。
(這一點,郭沫若先生并不同意,他認為贈耒陽聶令的詩就是杜甫絕筆)。淹死說,連唐玄宗死于杜甫之前都不知道,不值得一駁。
郭沫若先生的中毒死亡說,盡管他有“死于牛酒,并不是什麼醜事,也不能算作誣蔑”的話(《李白與杜甫》209頁),但其用心仍然可疑。
衆所周知,杜甫自述早年在長安有“賣藥都市”(《進三大禮賦表》)的經曆,成都草堂期間,有過“乘興還來看藥欄”的詩句(《賓至》)。
加上杜甫又是個長期病号,患糖尿病、風痹、肺病的時間很長,自古有言,久病成醫。
顯然,杜甫對醫藥是有一定研究的,他決不會愚蠢到對腐肉有毒都渾然無知。郭沫若先生在盡情發揮自己想象力的同時,侮辱了偉大詩人杜甫的智商。
從迄今為止的研究看,說杜甫死于疾病,最為靠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