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許雲輝
（《東周列國·春秋篇》燭之武劇照）
春秋時，鄭國國都外，深夜時分，秦軍帥帳。秦伯（即秦穆公）滿腹狐疑端詳着燭之武：“老先生年逾古稀，甘冒奇險夜缒出城求見寡人，有何見教？”
“臣鬥膽請問，大王因何随晉侯（晉文公）圍困我國都？”
“貴國君主在晉侯當年途經貴地時，曾對其無禮，又于晉楚城濮之戰時出兵助楚，一仆二主。秦晉有通婚之好，于情于理，寡人當為晉侯助拳！”
可是，占據道德制高點的秦伯聽完燭之武一番忽悠後，竟然“如聽仙樂耳暫明”，毅然改弦易張與燭之武簽訂盟約，宣布與鄭國結成戰略夥伴關系。秦伯臨陣倒戈，導緻晉侯滅亡鄭國的圖謀灰飛煙滅，無功而返。
秦伯聽進燭之武哪些高屋建瓴的點撥，才如醍醐灌頂拆了晉侯的台？
（《東周列國·春秋篇》秦穆公劇照）
（一）警惕秦國成為火中取栗的貓
秦伯即位後，雄心勃勃欲将家業做大做強。他勵精圖治，重用百裡奚等賢臣。為拉攏強大的晉國，他放低身段向晉獻公請求政治聯姻，娶其女穆姬為妻，由此成為夷吾（晉惠公）與重耳（晉文公）的姐夫。
是以，當小舅子兼女婿重耳氣勢洶洶向鄭國興師問罪、力邀姐夫兼嶽父秦伯助拳站台時，秦伯也在撥弄着小算盤：秦國雖已崛起，但實力仍不足以染指東方，隻能逐漸掃滅西部戎人小國。他稱霸西戎，嘗到被周襄王任命為“西方諸侯之伯”的甜頭後，“耗子别手槍----起了打貓的心思”，開始觊觎東方中原。是以，在小舅子許諾滅鄭後分他一瓢羹後，秦伯立即率精兵東渡黃河，長途跋涉，越過周王朝京師，與晉軍形成合圍鄭國都城之勢。
燭之武“夜缒而出，見秦伯”，向他陳述利害：“鄭如亡國，必定被晉與秦平分國土。但是，秦國遠在黃河以西，如何統治和管理鄭國這塊飛地？您想越過晉國與周國，把鄭國當作秦國的邊境，這豈非天大笑話？請大王深思，鄭國如成為被瓜分的肥肉，必将落入何人之手？”
秦伯細思極恐，不得不陷入沉思。
燭之武見狀侃侃而談：“大王損兵折将，才得以滅鄭分土，但事實上根本無法實際擁有這塊飛地。鄭國将成為您為鄰居白做的嫁妝！不客氣地說，您這是在割自己的肉給鄰居補膘。您的鄰居本就肥得冒油，您還要餓着肚子給人家錦上添花？大王會做這樣的賠本買賣？”
秦伯雖深知燭之武這番說辭旨在挽救鄭國，但也在不時提醒自己，絕不能成為替猴子火中取栗的那隻貓。滅鄭後撈不到實惠，反而讓小舅子獨占鄭國領土，這樣的事兒蠢豬都做不出來！但是，就此打道回府實在心有不甘。于是，秦伯話鋒一轉：“老先生言之有理！隻是，我軍勞師遠征卻無功而返，寡人如何向秦國上下交代？”
燭之武窺出秦伯“賊不走空”的真實意圖，立刻送上讓秦伯非常體面下樓的梯子。
（二）鄭國願結盟成為秦國東道主
燭之武提出兩全其美的方法：隻要秦國退出滅鄭戰争，鄭國願與秦國結為軍事盟國，并保證成為秦國在東方道路上的主人，為秦國遣往東方各國的使者提供各類物質保障。
秦伯清楚，此番随小舅子圍攻鄭國，隻是圖謀東方中原的一次火力偵察。鄭國願意為秦國使者提供物質保障油水不大，但與秦國結成軍事盟國，才是最劃算最實在的大買賣。因為這意味着，鄭國将成為秦國圖謀東方的跳闆和後勤保障基地，等于将秦軍的供給出發陣地直接前置到鄭國。
對燭之武來說，秦國如果接受鄭國充當東道主的條件，則意味着鄭國得以保全。而能與強秦結成軍事同盟，更是一樁一本萬利的買賣。但是，秦晉聯盟基礎深厚，秦伯與晉侯關系錯綜複雜。如何使秦伯下定決心與鄭國結盟？燭之武使出最狠毒且極有效的招數：揭老底，翻舊賬，将晉國曆代君主罵得狗血淋頭。秦伯的新仇舊恨被挑起，曆曆往事湧上心頭。
（三）晉君形象素來不佳且零好評
晉獻公被寵妃骊姬迷惑，鬼迷心竅想廢除太子申生，改立與骊姬所生之子奚齊。他先将太子申生逼到自殺明志，再把夷吾與重耳逼得亡命諸侯國。
權臣裡克在晉獻公喪禮上，殺死骊姬母子，派人迎接逃往梁國避難的夷吾。夷吾欣然接受這個上天掉下的大餡餅，并派心腹“厚賂秦”，承諾：“強秦如能支援夷吾回國繼位，晉國願意将黃河以西的土地割讓給秦國以表謝意。”秦伯怦然心動，“乃發兵送夷吾于晉。”夷吾被秦國武裝護送回晉國，變身晉惠公後，明确通知秦伯先前割讓河西土地的承諾廢棄。
燭之武對此事了如指掌，故意舊話重提：“您曾經給予晉君天大恩惠，晉君曾感激涕零，信誓旦旦要将河西的焦、瑕二地割讓秦國。結果如何？晉君早上渡過黃河回國，傍晚便修築城牆防禦您！這事兒您可是親身經曆的啊！”
憶及此事，秦伯恨得牙癢癢：
晉國發生饑荒，晉惠公竟然腆着老臉向秦國請求購糧。秦伯雖深恨小舅子不是東西，但憐憫晉國百姓無罪，“于是乎輸粟于晉”，舉全國之力幫助晉國度過荒年；次年，秦國同樣遭遇饑荒，向晉國請求買糧。晉惠公居然不但拒絕賣糧，反而落井下石發兵攻秦。“秦大怒，亦發兵伐晉”，活捉了晉惠公。秦伯對忘恩負義的小舅子恨之入骨，決定宰了他“以祀上帝。”
秦伯的夫人哭哭啼啼為弟弟向丈夫一再求情，秦伯綜合考慮殺死晉惠公的利弊後，“歸晉君夷吾。”晉惠公終于良心發現，忍痛将河西之地割讓秦國，又主動把太子圉送到秦國作人質。秦伯投桃報李，把河東土地歸還給晉國，并将宗族之女懷嬴嫁給太子圉。不料這小子跟他爹一樣不是東西，得知父親病重時，為了搶位置丢下妻子潛逃回晉國，繼位為晉懷公。
花開兩頭，各表一枝。重耳在骊姬之亂時出逃避難至翟國。裡克殺死骊姬與奚齊後，力邀重耳回國為君。重耳力辭這塊鼠夾上的蛋糕，使得弟弟夷吾得以回國繼位。可是，夷吾變身晉惠公後，因擔心哥哥德高望重威脅到自己地位，竟然“八戒啃豬腳----自相殘殺”，派人追殺哥哥。重耳聞訊，被迫攜追随者輾轉衛、齊、曹、宋、鄭（在此遭到鄭文公慢待，埋下聯合秦國伐鄭伏筆）、楚諸國。秦伯因侄兒太子圉不辭而别，特邀重耳至秦國。
重耳到達秦國後，成了香饽饽。秦伯一口氣将五個同宗女子嫁給他（包括被太子圉遺棄的妻子懷嬴），重耳忍辱負重接盤侄兒媳婦，并在姐夫兼嶽父秦伯重兵力挺下重返晉國，殺死侄兒晉懷公，華麗變身晉文公。
晉文公是否會如夷吾父子一般變成白眼狼？目前尚未可知。是以，燭之武巧妙提醒秦伯：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晉國曆代君王既然都不是好鳥兒，估計晉文公也好不到哪兒去！為促使秦伯痛下決心，燭之武扔出重磅炸彈。
（四）晉國欲壑難填勢必圖謀秦國
燭之武直言：“夫晉，何厭之有？”
他條分縷析解釋：“鄭國如被滅亡，便會立即成為晉國事實上的邊境。以晉國目前的綜合實力，尚無能力蠶食東方各國，隻能掉頭向西攻城略地。而黃河以西，正是貴國勢力範圍。晉國如向西擴充，勢必将侵占貴國領土，損害貴國利益！您力助晉侯滅鄭，卻最終招緻引火燒身，是否得不償失？”
秦伯心悅誠服，禮待燭之武，并立即與之簽署軍事同盟。他留下三員大将協助鄭國守城，訓示他們協助鄭國擊退敢于進犯的侵略者，自己則懶得跟小舅子兼女婿重耳打聲招呼，直接率部西歸。晉侯見孤掌難鳴，隻得就坡下驢無功而返。
這段曆史被高中國文收入教材，名曰“燭之武退秦師”，旨在歌頌燭之武在國難當頭時的大智大勇。但是，如果反彈琵琶換個角度思考，主角依然是秦伯。因為，若非秦伯思慮深遠、當機立斷、以國家利益為重，那麼，縱使燭之武口吐蓮花天花亂墜，也休想說退秦軍一兵一卒。
是以，秦伯從跟随晉侯打醬油者變成拆台者，原因僅在他始終明白一個道理：國家利益至高無上！
【作者簡介】許雲輝，男，1984年畢業于雲南師範大學中文系，現為雲南省保山一中教育集團進階講師。曾出版專著兩部，在省級以上文學刊物發表文章六十餘萬字。
小編提示：如果您喜歡這篇文章，敬請轉發和評論。
投稿郵箱：
顧問：朱鷹 、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