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定谔的猹
在濟南，曾經有這樣一位知名的“百歲神醫”，哪怕103歲高齡，依舊每天為街坊鄰居免費進行公益門診——如果沒有事先了解他背景的話，顯然不會有人想到，眼前這個一口道地濟南話的百歲老人，在七八十年前竟然曾是侵華日軍中的一員！
一、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後，日本開啟了全面侵華，北平、天津等大城市相繼淪陷，戰火燒遍整個華北大地。
8月，一艘滿載着日軍第10師團士兵的軍艦在塘沽口登入。此時從人群中竄出一個腦袋，眺望着眼前這片陌生的國土，内心一片茫然：“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我在這裡要幹什麼?”
而就在沒多少天前，30歲的山崎宏還隻是日本和歌山市一名普通的醫生。出生于日本漢方醫學世家、祖上三代行醫的他，一早就加入了日本紅十字會，一直以懸壺濟世、治病救人為己任，但沒想到這樣一個醫生，也被窮兵黩武的日軍給強制征兵拉上了戰場。
在中國起初的日子裡，作為軍醫的山崎宏雖然沒上前線、甚至連槍也沒摸過，隻是負責在後方為傷員包紮處理傷口，但戰争的慘烈狀況還是讓他感到震撼和害怕。此時的山崎宏心想，自己隻想着在老家治病救人，為何卻被拉到戰場成了侵略者，甚至還很有可能不明不白送了性命？
當時的他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跑！
于是，就在山崎宏所在的第33旅團準備向中國軍隊發起進攻的前夜，山崎宏趁着夜色果斷跑了路。由于日本軍隊對于逃兵的處罰極其嚴格，山崎宏隻能混在中國的難民隊伍裡一路逃竄。為了不暴露自己日本人身份，山崎宏也從來不敢開口講話，實在沒飯吃了就用手比劃着向别人讨飯。就這麼靠着很多中國人一碗飯、一口水的救濟，山崎宏一路逃到了已經被日本占領的濟南，試圖混進日本人的船回國。
但在這種戰亂局面下，逃回日本已經不可能了。山崎宏隻能僞裝成日本僑民，在濟南火車站找了一份看管倉庫的工作，算是暫時安頓了下來。
在倉庫工作期間，山崎宏也是和幾位中國工友成了好友。在一次押送軍需用品去北平的路上，由于火車遭遇鐵道遊擊隊伏擊，三名中國工友是以被日軍問責，性命堪憂。正在這時，山崎宏挺身而出，靠着自己日本人的身份主動擔下罪責，救下了這三名中國工友的性命。
在百歲高齡之際，山崎宏回憶起這件事還記憶猶新，自豪地稱：“這個是我辦了好事了！”
二、
就在抗戰期間，山崎宏也結識到了自己的中國妻子——一位同樣逃難到濟南的天津姑娘。
抗戰勝利後，由于沒有直接參加過戰争且救過中國人的命，山崎宏沒有被遣傳回國，留在了中國，以國際紅十字會會員身份和妻子在鐵路邊開了間公益診所，繼續幹起自己治病救人的老本行，專門幫助那些看不起病的窮人。山崎宏對這些窮人也不收費用，隻是拜托對方看病時順便帶點吃的來，是以和妻子要時常餓着肚子。
1952年，國家開始實行公私合營，山崎宏也正式開辦起了診所，成為了新中國第一代赤腳醫生，随後又成為了當地衛生院的醫生，吃上了公家飯。
山崎宏和妻子并沒有自己的孩子，唯一的女兒山雍蘊是收養被别人所遺棄、奄奄一息的女嬰，而一個虛弱不堪、沒人要的女嬰就這麼被山崎宏給救活了。
小時候的山雍蘊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世，也不太了解父親真實的身份，隻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樣，一開始跟着媽媽姓劉而不是跟爸爸姓山。而當聽到有人喊自己“鬼子妮”時，山雍蘊才意識到自己的父親是所謂的“日本鬼子”。
直到後來聽街坊鄰居提起，自己的父親曾經救過工友的命，山雍蘊這才了解到父親當年的前塵往事。山雍蘊也意識到自己的父親和那些日本鬼子并不一樣，是個有口皆碑的大善人，而之後，山雍蘊也把姓從劉改成了山。
三、
1976年，随着中日重新恢複邦交，在中國已經生活快四十年的山崎宏，也終于迎來了回日本探親的機會。
然而，剛到日本下了飛機的山崎宏，卻讓前來迎接的親戚一下愣了神。山崎宏也是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在中國呆久了，一張嘴就是一口道地的濟南話，都快忘了日語怎麼說了！
而當初戰争結束後，日本的親戚以為山崎宏早就死在了中國，連墓碑都幫他立了起來。
山崎宏還專門去打開看了當初寄回來的所謂自己的骨灰盒——結果卻發現裡面放着三塊石頭，這讓山崎宏也感到有種黑色幽默的諷刺感。自己一個早就應該死了的逃兵，沒想到最終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回到了日本。
回到故土、見到親人的山崎宏也是感慨萬千，正在猶豫要不要留在日本。而親戚也正準備幫山崎宏安排住處、還幫他找了份醫院的工作，每個月有30萬日元的月薪，而那時山崎宏在濟南醫院一個月收入才80多塊人民币。為此山崎宏也專門寫信給女兒，征求她的意見。
此時的女兒山雍蘊已經長大結了婚，她表示尊重父親的意願，他願意留在日本就留，不用太牽挂在中國的親人。
但最終讓人意外的是，本來計劃要在日本探親4個月的山崎宏，不但沒有留在日本，反而在呆了僅僅20多天就提前回了中國。顯然，他最終還是舍不得在中國的家人、以及在中國已經從事了幾十年治病救人的事業。
四、
一直到2010年去世前，已經四世同堂、103歲高齡的山崎宏依舊幾十年如一日，每天上午花兩到三個小時到辦公處給街坊鄰居做公益門診，甚至于有時候忙到尿褲子也照樣堅持。
曾經山崎宏也不是沒考慮過年事已高、呆家裡不上班了，但還是有許多病人找上門來，忙到吃飯都經常要受到打擾。或許也是放不下堅持了幾十年的事業，山崎宏最終還是繼續每天上班，為大家做免費門診。
而晚年的山崎宏，除了繼續自己治病救人的天職外，還找到了另一項事業——那就是為濟南跟日本的家鄉和歌山市結為友好城市做出努力。一直到走不動道之前，年事已高的山崎宏還時常騎着自行車穿梭于濟南的大街小巷、跑各種辦事機構、為兩座城市發展友好關系做出自己的貢獻。
在山崎宏看來，自己這是在辦一件非常有意義的大事！也算是自己這樣夾在中日兩國之間、身份特殊之人應該有的使命吧！
五、
2010年12月，103歲高齡的山崎宏去世了，而在其生前，雖然考慮到他外國人身份的特殊性，但中國紅十字會還是特批了他的遺體捐贈申請，在其死後用于進行醫學研究。
曾經有人問起山崎宏，他到底應該算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時，他一笑置之：“什麼人都不重要，我這種本來早應該死在戰場上的逃兵，能夠多活這麼多年、一直為人民服務，已經非常幸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