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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内蒙古|李磊承:“西風”說

【原創】内蒙古|李磊承:“西風”說

原創作者:李磊承|内蒙古阿拉善盟

“西風”說

此刻,西風正烈,正是寫西風的好時候。

西風一起,情緒自然就找上來了,此刻,不知又有多少人别有懷抱。

古人愛寫西風,寫西風比寫東風、南風、北風要頻繁得多。想來或許是東風無力,南風醉人,北風凜厲,而西風卻不一樣,遒勁而不凜厲,懂情而亦傷情。西風總是渲染離情的。離國離家,離愛離友,離别生命,經西風一渲染,頓覺悲涼,潸然淚下。

曆來寫西風,可以說有千種模樣,萬般滋味。西風緊,西風瘦,西風老,西風烈。

西風之于即将分别的情人而言,吹起的是滿目的離人淚。“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一個“緊”字,吹得人心兒涼。張生赴京取應,莺莺長亭相送。西風便來催生情緒。清曉的長亭,本是碧雲、黃葉、楓紅的濃豔之景,卻在莺莺的眼中生出無限惆怅來。雁有歸處,人無自由,那楓林自然就染滿了離人的紅淚。離别本就短暫,西風還催得如此之緊。長亭離别的一對情人,在瑟瑟的西風中,唯有一片沉寂。所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莺莺的離愁别恨中閃耀着重愛情、輕功名的人性光輝,她不在乎金榜題名,在她看來這是“蝸角虛名,蠅頭微利”,她在乎是朝朝暮暮。無論西風刮得多緊,催促得多急,隻要守得住内心的執着,終将會有情人終成眷屬。

西風之于閨閣中的思婦而言,卷起的是萬般惆怅。西風一起,思念尤甚。那年,花樣年華的李清照嫁給太學生趙明誠,但婚後不久,丈夫便“負笈遠遊”,深閨寂寞,她深深思念着遠行的丈夫。時光流逝,時屆重九,伊人在西風中搖曳,相思斷腸,于是便寫下這份思念寄給趙明誠。“西風卷簾”本是尋常事,倒置成“簾卷西風”,尋常事立馬化成凄婉語,此人看見簾外滿地黃花憔悴,因物而生“人比黃花瘦”的苦楚,“因花瘦而觸及己瘦”(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正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别鳥驚心”,易安深谙此法。究竟是“西風瘦”?還是“黃花瘦”?抑或是“人瘦”呢?其實,西風也不比人和黃花肥!柳永為伊消得人憔悴,李清照玉枕孤眠,帳内獨寝,異常思念遠方的趙明誠,怎一個“瘦”字了得!

西風之于含恨遠去的友人而言,催生的是憤憤不平之情。納蘭性德好友蒙受不白之冤,前往送别,于是抒發激憤不平之氣。“休為西風瘦,痛飲頻搔首”化用李清照的《醉花陰》詞:“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以此來勸慰友人,西風古道,莫要嗟歎,切勿獨自黯然銷魂,今日一别,不知何時再相逢,索性狂歌痛飲,以慰年華。納蘭是清傲的,也是曠達的。他早已了悟了“自古青蠅白璧,天已早安排就。”這個世界,小人是數不勝數、防不勝防的,上天早就安排好了的,該渡的劫得渡,不必為此和小人們逞口舌之快,實在是毫無意義。在納蘭的詩詞裡,“西風”處處吹起,據統計有35次之多。“誰念西風獨自涼”,“東風無是非,西風多少恨”,納蘭對西風是别有滋味的,在納蘭的詩詞裡西風一直在刮。不知是西風太過薄涼,還是納蘭太過多情,而立之年就殒命,甚是惋惜。倘若人生真隻如初見,當時真隻是尋常,一切該是另一番光景!

西風之于毛主席而言,吹起的是激發革命情懷的号角。1935年重新指揮紅軍進行第五次反圍剿的毛主席因土城戰役失利,再次在黨内産生了信任危機,毛主席汲取教訓重新指揮,四渡赤水出奇兵,後克婁山關,2月28日再占遵義,此時又恰逢彭德懷的參謀長鄧萍不幸犧牲,面對婁山關的烈烈西風,又想到湘江一役血流成河,悲壯地吟詠道:“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馬蹄聲碎,喇叭聲咽。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一個“烈”字,道盡了西風之急,寫盡西風的慷慨高亢,英雄偉岸的身姿置身于凜冽的西風中,令人聳然動容。西風固然凜冽,但這支革命隊伍有跨越雄關踏平險阻的堅強決心和無畏勇氣。這樣從容不迫的氣度、雄渾的氣魄、博大的胸懷,非英雄者無以吟出,于戰火紛飛的歲月裡吟出,更覺痛快。

西風之于羁旅天涯的遊子而言,吹斷的是回家的路。“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西風總是和夕陽組合在一起的。西風蕭條肅殺,夕陽孤寂凄冷,當二者結合在一起使用時,氣象更顯得蒼涼渾厚。漂泊在外的遊子總是會被西風吹起濃濃的思鄉情緒,似乎西風一起,就該踏上回家的路,不管有多遠,總是要回去。西風一起,落葉歸根,這是文化的因子,不可改變。

西風之于廣袤無垠的洞庭湖水而言,吹起的是時光流逝的喟歎。“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發生”,元末明初的詩人唐溫如輾轉漂泊到湘北青草湖時,西風勁吹,洞庭湖水似乎衰老了許多。詩人漂泊江湖,望着被西風吹皺的浩大的洞庭水,想到滿臉皺紋,人生遲暮的悲情自然而生。一個“老”字,道盡一種深沉的逝川之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此時,唐溫如老淚縱橫,又想到“涕竹成斑”的湘君“一夜白發生”,更加重了傷感的情緒。西風凋木葉,歲月催人老,詩人觸景生悲,将傷感之意訴諸詩文,生發出這美妙的文字來。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或許在士人們的眼裡,西風一起,他們總會領悟人生的真谛或産生新的意義。蘇轼身處黃州時,在極度悲觀痛苦中,終于明白人生的種種追求是多麼的荒唐,舊涼未去,新涼又生,這是何苦呢?與其深陷泥淖,不如跳脫出來,你就會發現:一切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跳脫出來的蘇東坡便不會為毀謗他的人而平添煩惱,而是将胸襟和眼界放諸天地之間,無論被貶到哪,都是浩然氣、快哉風。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王國維将晏殊的這句詞作為人生的第一境界,想必也是在西風中參透了人生應該做什麼,光陰流逝,生命短暫,不要為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虛度一生,既然初心已定,就不因為外界所擾,那些迷惑你的煙霧終将會散去,隻管抱定堅韌不拔之志,毅然前往,路的盡頭依然有路。

西風本無情,世人太多情。幾千年來,西風吹過詩經,吹過離騷,吹過漢賦,吹過樂府,吹過唐詩、宋詞、元曲,一路吹來,吹落星辰,吹皺歲月,吹老年華,吹盡悲涼。這都是西風惹的禍!

2021年12月2日夜

【原創】内蒙古|李磊承:“西風”說

李磊承,男,甘肅民勤人,山東師範大學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碩士研究所學生,現任教于内蒙古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進階中學,中學一級教師。有詩詞散文發表在阿拉善文學、作家聯盟等公衆号,短篇小說《X先生相親記》發表在作家線上公衆号,散文《故鄉的沙棗樹》發表在阿拉善日報社副刊《居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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