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變後，蔣介石盛怒難消，将張學良扣押在南京軟禁了起來。這一禁，就是整整五十四年。直到1990年，張學良才恢複自由。
1990年的張學良已90歲高齡。剛恢複自由，他便從台北趕到了美國洛矶。
美國洛杉矶的玫瑰園公墓裡，一個墓碑上用漢字寫着“張于鳳至”四字。而這座墓碑旁，還有一處空着的墓穴。
張學良靜立于墓旁，看着墓碑上“張于鳳至”四字，内心百感交集，撫碑長歎道：“生平無憾事，唯負此一人。”
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的民族英雄張學良，為何唯獨對自己的第一任妻子于鳳至愧疚至深？
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1898年5月8日，東北懷德縣大泉眼村的一戶商賈之家裡，老爺于文鬥焦急地在廂房外面轉圈圈。今天是夫人臨盆的日子，于府上下忙成了一團，丫鬟小厮紛紛忙前忙後。
此時，于府門外恰巧路過一雲遊道士，六神無主的于文鬥便差人将其請了進來。這頭還未來得及向道士請教，夫人那頭便已經生了，是位千金。
等在外頭的于文鬥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遂請道士幫女兒起一卦。道士不算不要緊，這一算，乖乖，女娃娃可不得了哦“福祿深厚，乃是鳳命”，于文鬥大喜，遂為其女起名“于鳳至”。
于文鬥是鄭家屯第一大商号“豐聚長”掌櫃，家中條件優渥。他沒有陳舊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思想，從小便培養于鳳至琴棋書畫，14歲時，于鳳至從“奉天女子師範學校”畢業。正值豆蔻年華的于鳳至出落得亭亭玉立，活脫脫一位小美人。
盡管于鳳至樣貌才情俱佳，但她心裡始終忐忑不安。
因為很小的時候，父親于文鬥便為自己訂了一門娃娃親。對方不是别人，正是張作霖長子張學良。
一個“販商走卒”，怎麼跟位高權重的大帥成了親家？這事說來也巧，張作霖早年發迹前帶兵到鄭家屯剿匪。
然而一個疏忽，反被悍匪擺了一道。生死關頭，幸得于文鬥相救，張作霖才有驚無險逃過一劫。兩人雖身份懸殊但脾性相投，一來二去便拜了把子。
後張作霖聽聞于家千金命格非凡，便動了聯姻的心思。于文鬥自無不可，這門親事便定了下來。
張作霖
彼時的張學良乃是奉天第一少帥。論身家，張家權勢滔天，在東北可謂是呼風喚雨；論樣貌，張學良乃民國四大美男子之一，風流倜傥，玉樹臨風；論才情，張學良接受西方先進思想與禮儀，舉手投足頗為不凡。
毫不誇張地說，那時的張學良可謂是全東北少女的夢中情人。于鳳至自身條件雖然也不差，但與張學良還是差距甚大。她心中時常忐忑：少帥能相中自己嗎？
張學良當時确實沒看上。聽聞父親給自己定了門親事，他心裡老大不樂意，可那時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縱然自己再反抗，也于事無補。
張作霖也頗為照顧兒子感受，許諾隻要娶了于家姑娘，往後二房三房随他去，自己再不插手。張學良怦怦然點頭答應了。
不接觸怎麼産生感情？張作霖為了讓年僅15歲的兒子與于家女兒培養感情，特意命張學良到鄭家屯小住幾日。
張作霖如意算盤沒落空，原本心裡老大不樂意的張學良，當見到于鳳至時，竟轉換了心意。
眼前這位未來的少奶奶風姿綽約、知性大方，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模樣更是上上之選，跟自己心中認為的土裡土氣、隻會女紅的形象大有出入。
兩人情投意合，很快便确立了關系，後來于鳳至回憶道：“他來了之後處處依着我，聽我的話，絲毫沒有少帥的架子，我很滿意。那天，他拉着我的手說他永遠聽從我的話，絕不變心，我點了頭，這樣才定的親。”
張學良和于鳳至
這一年，15歲的張學良與18歲的于鳳至結婚了。于鳳至大張學良3歲，是以婚後張學良一直喊于鳳至為大姐，于鳳至對着稱呼也不介意，稱張學良為漢卿，這一叫便延續了一生。
兩人婚後很是恩愛，雖然張學良在外常有绯聞。但于鳳至一來不想管，二來也管不了，隻要張學良的心在她這兒，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他去了。
張學良、于鳳至和子女們
眨眼間，張學良和于鳳至的第四個孩子出生了。這一次沒有前三次那麼順利，孩子是平安生下來了，不幸于鳳至遇上了大出血，張學良派人把奉天城裡知名的中醫西醫都請到了府裡，可大夫們全都束手無策。
眼見于鳳至活不成了，張學良的嶽母和張母心思活泛了起來，想讓張學良再娶。張聽聞後大怒：“這不是催着大姐死嗎？”無論長輩如何勸說，就是不願再娶。
說也奇怪，這事兒沒過多久，于鳳至的病居然奇迹般地好了，張學良執意抗婚讓她感動不已：“一日夫妻百日恩，漢卿心裡終歸是有我的。”
可沒感動多久，一個15歲的小姑娘便找上了門。她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要照顧張學良一輩子。
小姑娘名叫趙一荻，生的花容月貌，年僅十四五歲，便登上《北洋海報》成為封面女郎。且她出身于當地頗有名望的官宦之家，因在家中排行老四，人們便稱其趙四小姐。
張學良聞訊趕來，也求于鳳至能容納趙一荻。面對兩人的苦苦哀求，于鳳至知道，這次跟以前的不一樣，漢卿動感情了。
趙一荻由于張學良的事兒被趕出了家門，無處可去。于鳳至本就心腸軟，心裡縱有千般不甘、萬般不願，還是點頭答應了。
趙一荻（趙四小姐）
從此，張府再不隻有于鳳至一人。一邊是舊妻，一邊是新歡，每當到了夜裡，于鳳至身旁的床榻總是冰冷的。
二、西安事變，将軍軟禁
為挽救民族危亡、勸谏蔣介石改變“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國策、停止内戰一緻抗日，張學良和楊虎城在1936年12月12日，毅然對蔣介石實行“兵谏”，發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
蔣介石迫于形勢，答應了張學良和楊虎城“停止内戰，聯共抗日”的要求。但前提是張學良親自護送他回南京，且親口保證張學良的安全。張學良答應下來，結果到達南京，張被送上了軍事法庭。
西安事變舊址 張學良公館
于鳳至當時在英國陪伴子女讀書，聽聞噩耗，清楚地意識到：張學良處境極其危險，得罪了執掌大權的蔣介石，生還的機率很低。
來不及多想，于鳳至給她的幹姐姐宋美齡發了一份電報：“親愛的美齡姐，學良不良，離開我以後發生這件事，我甚為遺憾，可否把學良交給我看管？”
電報發出後石沉大海，于鳳至念及張學良處境放心不下，便收拾行囊回了國。
到了南京，于鳳至找到宋美齡求情，可宋美齡也束手無策。走投無路下，于鳳至表示願意和張學良一起坐牢，隻求能照顧他的生活。直到過了很久，蔣介石才應允。
1937.1奉化雪窦山 張學良與來探望的于鳳至
于鳳至沖破重重阻礙，終于見到了張學良。張學良看着眼前憔悴的人，無奈道：“已經寫過兩封信告訴你千萬不要過來，這不是什麼好地方，連個犯人都不如。”
于鳳至搖頭道：“難道我就不該來嗎？你仕途順遂之時，我可以遠離你。如今你受了難，那我怎能讓你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裡受罪？看你蓬頭垢面、一臉憔悴，不知道這段日子遭了多少罪。”
張學良對此表示他不後悔，能為民族做出貢獻，讓他再選一次，還是會義無反顧。
但由風光無限的将軍，一朝淪為階下囚，個中滋味，委實不好受。結發妻子在自己落魄之際依然義無反顧陪在身邊，張學良苦悶的心裡，總算是有了些安慰。
階下囚般軟禁的日子真的很難熬。長久幽禁的苦悶抑郁與四處輾轉的颠沛流離，不斷摧殘着體弱多病的于鳳至。
積郁成疾的于鳳至在1940年春天，被确診得了乳腺癌。她隻得含淚拜别了張學良前往美國求醫。
怎料這一别，就是一生。
三、美國求醫，股市打拼
于鳳至到達美國後開始接受治療，病痛的折磨一度讓她瘦成紙片。
但所幸病治好了，康複後的于鳳至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生活，想要救丈夫，最基本的是自己要活下去------錢！一生衣食無憂的于鳳至，第一次體會到了錢的重要性。
于鳳至向朋友莉娜請教掙錢的方式。莉娜告訴她，有一個地方很瘋狂，有的人可以一夜之間成為百萬富翁，有的人可以一眨眼間成為窮光蛋。
莉娜指的地方是股市。
就這樣，于鳳至來到了紐約華爾街。望着高樓林立的交易所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于鳳至心裡不禁有點打退堂鼓。
但此時她想起了父親當年的話：“我閨女要是做買賣，肯定是把好手。”
想到自己現在的處境，本就一無所有，何不放手一搏。自此，于鳳至搖擺的目光終于變得堅定了起來。
于鳳至早在養病期間便解決了語言交流的問題。許是從父親那裡繼承來了經商基因，于鳳至闖入股市後很快便風生水起。
四、隔空宣戰，含淚離婚
雖然大洋相隔，但于鳳至從來沒忘記張學良。
1964年，距離于鳳至前往美國求醫已過去24年。一天，台灣《希望》雜志刊載了一篇名為《西安事變忏悔錄》的文章，文章署名張學良。
于鳳至看到忏悔二字，想到自己赴美求醫前張學良對自己說：隻要蔣介石在世，他就絕對不會有出頭之日。而他隻要有一口氣，也絕對不可能“認罪”。
由此斷定文章不是張學良本人所發，哪怕是本人，也必然是受人脅迫。于鳳至借此隔着太平洋與台灣當局隔空宣戰。
《洛杉矶太陽報》首先刊發于鳳至談話，接着《紐約時報》也載長文抨擊台灣長期羁押張學良。于鳳至的一系列舉動，引發了世界對張學良近況的關注。
随着局面愈演愈烈，蔣介石頗為震怒，讓他就此放了張學良無異于癡人說夢。但一直将張學良軟禁着，不讓其與遠在美國的妻子兒女見面，也難以給世人一個交代。
蔣介石心裡遂起了“快刀斬亂麻，永絕後患”的念頭。
時任國民黨高層的張群很快明白了蔣介石心中所想。他與張學良交情頗深，不忍眼睜睜看着張學良被迫害，遂向蔣介石提議：迫使張學良與于鳳至離婚。
在張群的活動下，于鳳至認識到：不離婚，張學良就會有生命危險。
是以，于鳳至在離婚書上簽了字。原本對張學良起了殺心的蔣介石，總算是網開一面。
1930.11 張學良、于鳳至、宋美齡、蔣介石
後來，于鳳至在回憶錄中寫到:“我思考再三，他們絕不肯給漢卿以自由。漢卿是籠中鳥，他們随時會捏死他，這個辦法不成，會換另一個辦法。為了保護漢卿的安全，我給這個獨裁者簽了字。但我要向世人說明，我不承認強加給我的、非法的所謂離婚。”
離婚後的于鳳至再無名分，但她依然以少帥夫人自居。張學良後來的信與宋美齡過節時的賀卡，對其的稱謂也一直是張夫人，絲毫未變。
五、贈君别墅，我心不變
在美國洛杉矶，晚年的于鳳至高價買了兩棟相鄰的别墅。
别人不解，問其為何買兩棟，于解釋說她自己住一棟，另一棟留給張學良和趙四姑娘。
她對孫輩們說“我将所有的錢都用在買房子上，就是希望将來你們的祖父一旦有自由的時候，這别墅就可以作為他和趙四小姐兩人共度晚年的地方，這也是我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事與願違，1990年3月20日，距離張學良重獲自由不到兩個月的時候，于鳳至在睡夢中安然逝世，享年93歲。
兩個月後，重獲自由的張學良來到美國洛杉矶玫瑰園公墓，望着墓碑上“張于鳳至”四字和旁邊空着的墓穴，喟然歎道：“生平無憾事，唯負此一人。”
張學良2001年10月14日去世，與趙四小姐合葬于夏威夷神殿谷。
依稀記得，那年張學良拉着于鳳至的手說永遠聽話，絕不變心。如今于鳳至墓旁的那座空穴，也就成了她與張學良永遠未了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