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刊後的“夜光杯”,40年如一日,讓我們作者與讀者秉燭。

近日赴京參加中國作協十代會,乘坐高鐵,夜經石家莊。經停時,我搶步跨出車廂,想在站台上,作幾口深呼吸,我這種土撥鼠類型人,無論啥時候,隻要能夠呼吸戶外空氣和腳踏大地,哪怕一下下,都會振作許多。哪裡料到,一步出門,鋪天蓋地霧霾打臉,完全伸手不見五指。會議結束,還是高鐵返漢,謝天謝地,這一天是晴空朗日,萬裡無雲,人就心明眼亮,和順安詳,别的乘客箱子撞了我,我也連忙說謝謝,脾氣好得不要不要的。往返路途天氣的強烈對比,讓我對好氣候生出格外的感恩,也生出強烈的維護感,遂自作多情地要求自己今後必須更加注意個人的節能減排;遂兀自好笑;遂在途經華北大平原的時候,一看到那剛剛出土的綠油油麥苗,頓時心生暖意與感動,遂眼睛竟然就濕漉漉的了;遂就用這雙專注的眼睛,緊緊盯着窗外,緊緊追随那平展開闊的碧綠田野,躍過一片又一片,一直伸向天際線,幸福的眼睛!就連田野的孤墳、廢舊的水塔,都覺得親,都有滄桑美。在城市生活太久太久了,被埋沒高樓大廈裡太久太久了,多少個新年,都是由燈光秀宣示,不僅越來越感覺人工和木然,還越來越多地想到低碳這個詞。氣候一極端,心口就發緊,就想說不要用這麼多電了,不要造這麼多樓了,不要再用水泥侵吞土地了,顯然我這是自作多情的毛病,不過誰沒有缺點呢?個人再渺小,也有暗暗自作多情的權利吧,我原諒自己。我也喜歡自己,我喜歡自己在年底這一天,能夠幻想被高鐵插上了翅膀,飛過華北大平原綠野,懷揣溫暖,浮想聯翩,遙遙迎向新的一年。2022新年消息,竟是新出土的青苗給我報信,我與這報信的青苗呼喚應答:新年好親愛的!綠吧更綠吧!茁壯成長吧!來年豐收吧!給我們奶與蜜吧!該來的都來吧!
好事成雙,當靈感與想象力也如同青苗一樣破土而出,好事豈止成雙,簡直聯袂而至,當我低頭一看手機,又讀到了特别美好的文字,是好友推薦的一篇短文,謝晉導演的《夜光杯抒懷》,寫于1982年1月1日,也寫迎接新年的心情與感受。當時他在祁連山拍攝電影《牧馬人》——這是一部讓我看得如癡如醉淚流滿面的電影啊——謝晉導演在1982新年之際,手握在酒泉購買的夜光杯,與編劇李準喝酒,哥倆促膝交觥,暢談平生,談到了近期新民晚報複刊的好消息,談到了新民晚封包藝副刊改名“夜光杯”的好消息。謝晉導演的那個高興,那個開心,小孩子一樣天真雀躍。上世紀80年代初,祖國萬木複蘇,新春到來,謝晉導演的愛國豪情與藝術上的慷慨蒼涼,就融會貫通了,想必靈感與想象力也是破土騰空,遂把“天蒼蒼,野茫茫”這首古老《敕勒歌》,信手拈來,貫穿于《牧馬人》之中,以至于讓這部電影的音色畫,美麗得讓人窒息,憧憬得讓人窒息,激動得讓人窒息——我深信,如果今天我再看一遍《牧馬人》,必定更會淚如湧泉,曆史就是正在。
我繼續乘高鐵飛翔,往返于1982至2022,往返于40年之間,滄海巨變,一言難盡,唯有滿腔熱血,一再沸騰。美文如陳釀,讓我飲醉。而複刊後的“夜光杯”,40年如一日,為我們作者與讀者秉燭,讓我幸運。40年了,要說的話,該有多少;要做的事,還有更多。恕我自大一回,接續謝晉前輩的文學激情,也在文章最後一句,為大家獻上新年祝福:為祖國,為人民,為我們每一個人,一切更好,幹杯!(池莉)
2021-1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