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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嗣同為什麼毅然決然赴死

這個問題有各種解讀,李敖用他自己的解讀通過《北京法源寺》中譚嗣同的口吻詳詳細細給說出來了。

譚嗣同為什麼毅然決然赴死

“話不是這麼說,”譚嗣同解釋,“坦白告訴各位,我在南邊北上的時候,還以為皇上要變法維新,縱然有老太婆高高在上,皇上畢竟還是皇上,還是可以做些重大的決定的。可是,等到我一進了宮,才發現事事掣時,皇上根本沒有實權。雖然沒有實權,卻使我愈發佩服皇上的偉大——他本來不缺吃不缺穿,不變法維新,照做他的皇帝的,可是他為了滿洲人和漢人,卻要在沒有實權的困難下奮勇前進,這種偉大的精神,正是中國聖人所說的‘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既然皇上這麼偉大,我們應該設法幫助他、不論他是不是滿洲人。人家為了我們漢人,好好的安安穩穩的皇帝都不怕犧牲了;事到今天,我們怎麼還分什麼滿人、漢人?既然皇上陷于險地,我也義不獨生。是以我以一死相求,盼各位在我走後,對皇上有以救助。”

“這一救助,”王五說了話,“你三哥不參加?”

“我不參加,我要做的、我所該做的,是先一死來加強這一救助的力量。”

“一死?”王五問。

“一死。”譚嗣同平靜地答,“讓我說個故事來解釋這件事。各位都知道漢高帝劉邦,劉邦是對人最不客氣的流氓皇帝。他把女婿封在趙國,有一天到趙國去,把趙王指着鼻子當衆大罵一頓調吓得趙王不敢吭聲。但趙王的左右看不過去了,當時左右有個名則貫高的;他帶頭計劃,決心謀刺劉邦、決定在柏人地方把劉邦幹掉。劉邦到了柏人,晚上睡不曹,心神不甯,起來問人,我們住的叫什麼地方啊?人說這地方叫柏人。劉邦說:柏人、就是迫于人的意思、就是被人整的意思。這地方名字不好,不能住,走,立刻都給我走,于是大家全部上路,跑了。畢夜裡貫高帶人來殺劉邦,全撲了空。這事情被劉邦知道了,于是大抓人特抓人:這些刺客,知道反正活不戍了,于是你自殺我也自殺,獨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貫高。貫高不但不自殺,反倒大罵那些自殺的,他的理由是:我們計劃行刺,趙正并不知道、可是這回劉邦連趙王都抓去了,我們這些惹禍的人若全死了,還有誰來證明趙王的清白呢?于是貫高被劉邦抓去,大加修理。修理得全身都是傷,沒有一塊完整的肉可以用刑了。可是他還是不肯攀供、是流着血咬着牙說趙王是無辜的。他這種精神,使劉邦很奇怪,于是找了貫高的一個老朋友假借買通獄裡的人,進來送點水果,去套他的話,問他趙王到底知不知情?貫高說:“誰不愛自己的父母老婆呢?可是他們都因為我謀刺而活不成了!我若說是趙王首謀,我的父母老婆都可以減罪。我愛父母老婆當然勝過愛趙王,可是我不能為了自私的緣故而誣攀好人,我要好漢做事好漢當。’貫高的朋友走出監獄,立刻報告給劉邦,說趙王實在沒參加行刺的計劃;而貫高也實在夠朋友、夠義氣。劉邦聽了,很感動,決定放趙王自由,并且也赦免貫高。貫高聽說這個消息以後、想到跟他一起行刺的朋友都死了、他也不想活了。于是也自殺了。我說這個故事,就是證明,好漢做事好漢當。如今大家一起搞變法維新,出了事情,皇上給關起來,死生莫蔔;我們這些興風作浪扇風點火的,若全部跑了,沒一個人肯犧牲,這成什麼話!這怎麼對得起人!是以,我譚嗣同非死不可、非先死不可。隻有用一死來對得起皇上、才得起朋友。何況,我活着隻有失敗,死了方有機會成功。”

譚嗣同為什麼毅然決然赴死

“既然這樣,”王五說,“你三哥從南邊北上搞變法維新,就未免太欠考慮。你們是多麼難得的知識分子,是不世出的。結果就這樣草草給犧牲了,這可不太好。你們等于是廚子,廚子要知道怎麼準備、什麼火候,才能炒好這盤菜。這就像你們湖南的名菜炒羊肚絲,羊肚絲是一盤好菜,可是做的方法不對,就難吃得要命,方法太重要,羊肚不先洗幹淨、刮幹淨,就不成,弄幹淨後切成絲,在鍋中放油,先爆蔥絲和辣椒絲,然後放下羊肚絲快炒,最後加韭黃和麻油、醋、鹽等佐料,再來一點高湯,合炒幾下就出鍋,炒久了,韭黃一出水,就不脆,整盤菜,全完蛋。連做一盤菜都講究準備和火候,何況變法維新?準備不夠、火候不對,糟蹋了材料,耽誤了時間,并且,還要倒足了胃口。”

“如果變法維新是做一盤菜,做這盤菜的情況都在眼前,五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也可以全盤掌握,自然五爺說得對,要講求準備和火候。但現在這問題太複雜,複雜得什麼都糾纏在一起,整個的局面糾纏得不能動。這時候,我們的目标是先讓它動起來,總不能死纏在那兒,動,才有機會、才有起點;不動,就一切都是老樣,老樣我們看夠了、也受夠了,實在也忍不下去了。是以,目前是要動,準備夠不夠、火候對不對,也顧不了那麼多。何況什麼樣的準備才叫夠,什麼樣的火候才叫對,因為問題太複雜,實在也很難判斷。是以幹脆來個動,從動中造成的新局面,來判斷得失。”

“這麼一說,你不顧準備和火候了?”

“也不是不顧,至少從時代潮流來看、從大方向來看,我們也不是全無準備、也不是全不顧火候,我們已經把自己充實了十多年或二十多年,個人的準備也都做得很充足;火候方面,現在雖然群智未開,但也未嘗不人心思變,縱使火候不成熟,可是我們又怎麼再等?康先生已四十開外,我也三十開外.大家都在壯年,已等了一二十年了,又怎麼再等下去?如果火候在三十年後才成熟,我府豈不都報廢了?”

“你們有沒有想一想,救國為什麼一定要你們?如果火候要再等三十年才成熟,為什麼不讓三十年後三十歲的英雄豪傑來救國?”胡七問。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不是全沒有機會、何況做和不做的結果,就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你七哥大以一件事的成和敗、成熟和不成熟來作做不做的标準了。”

譚嗣同為什麼毅然決然赴死

“這難道有錯?這是穩健啊!”胡六說。

“不錯,是穩健。可是愈是穩健的人,就愈變成愈穩健有餘、行動不足,最後一事無成兩鬓霜、也一事無敗兩鬓霜。是以穩健,最後竟變成不是一種做事态度,而變成了不做事的借口。”

“但你總不能不在做事以前,先精打細算一下。如果在事情還沒做,就已經敗相畢露,那怎麼還能做?一件事,如果一開始看不出來成敗,也許還值得一試,但一開始就看出不能做,要做一定失敗,那又為什麼?”

“我們的名義上,是變法維新,從這個标準看,一做就如你七哥所說,是一開始就看出會失敗,你七哥說的未嘗沒道理。但你不知道,我們的名義雖然是變法維新,或者說,開價雖然是變法維新,但我們的底價卻不是變法維新,而是宣傳變法維新,使中國人民知道要改革,就算成功。是以我們知道底價是什麼,并不奢求,正因為底價不高,是以我們來做的心情也不全是失敗者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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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能把底價宣布嗎?何必弄得這麼刺激?如果隻止于宣傳,當道的人也許會諒解到相當程度,而容忍你們,不下毒手?”胡七說。

“這怎麼行?宣傳變法維新,不是我們最後的目的,隻是我們第一個進度,宣傳以後,變法維新的事實遲早總要來的,我們的精神是成功不必在我,但這并不構成自己不做的理由。是以從進度上,這是不可分的連續關系;何況從技巧上,也必須用變法維新的行動來做宣傳的手段,這叫取法其上,或得其中;如果不得其中更可得其上,那不更好。”

“這麼說來,你們把目的——變法維新——當作了手段,當作了達到你們的底價目的——宣傳變法維新——的手段。而宣傳變法維新本是變法維新的手段,卻根本是你們的目的。至少是底價目的。對不對?”王五接過來問。

“說來很好笑,對。”

“将目的作為手段,将手段作為目的。”

“對我們自己來說,是将目的作為手段;對中國人民來說,我們的手段和目的合一,手段是變法維新,目的也是變法維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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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第一個進度,宣傳變法維新的進度?”

“無所謂這種進度。對中國人民來說,沒有宣傳變法維新的第一個進度,隻有變法維新成或敗這一個進度。如果失敗,就自然達到了第一個進度,第一個進度是絕對不會失敗的,現在要看的,是它該怎麼成功,成功到怎麼一個程度。”

“在我看來,你們做來做去,都大多做給别人看的價值,隻是宣傳變法維新,而不是實行變法維新。”

“你說的,我全明白,我也承認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你大概沒想到,我的本來目的,根本就是在宣傳。怪事吧?想想看,難道你真的以為,變法能夠成功?在這種惡勢力底下:變法一定難成功,其實我早就知道,也早就感覺到。”、

“既然你全知道、全感覺到,那你又何必這樣用心做一件明知要失敗的事?”王五歎口氣。

“知其不可而為之。”

“那也總有個理由。”胡七追問。

“理由就是要告訴中國人民,改良的時代已經到了,必須改良,中國必須改良。這是一個聲音,第一個聲音,我們回前所能做的,大概隻能傳來這麼一個聲音,而不是真能改變的事實。既然隻是一個呼聲,那就愈響愈好,是以,如你所看出來的,我們的行動有太多表演的意味,我也不否認。但是,不是表演玩的,是拿自己腦袋做犧牲品表演的,一個人肯用腦袋做犧牲品去搞宣傳,這就不發生什麼表演不表演的心術問題,也不發生什麼目的手段的本末問題,一切評價,都會被生死問題蓋了過去,生死問題把一切疑慮都解決了。七哥啊,一個人肯為他奮鬥的目标去死,别人還能苛責什麼呢?還能挑剔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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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譚嗣同進一步說,“樂觀的說,搞變法維新,實在沒有什麼失敗可言,所謂失敗,隻是成功的第一步。成功也許隻要兩步,那失敗就成功了一半;成功也許需要十步,那失敗就成功了十分之一。是以,不要把失敗孤立來看,要把失敗當成功的一段、成功的前段來看。把失敗跟成功連續起來一起看。從另一角度看,你說我在努力做一件失敗的事,不錯,這件事形式上是一件失敗,但以我的底價來說,我的底價就是要做成一次成功的失敗。失敗應該有兩種,一種是失敗的失敗,一敗塗地;一種卻是成功的失敗,在失敗中給成功打下基礎,或者完成成功的幾分之幾。你隻注意到我在做一件失敗的事,你卻沒注意到我根本就沒想做成功的事,成功需要時間和氣候,我正好被安排在前段,我是注定要做先烈的人,不是注定要做元老的人。像我這樣的人,即是注定要做先烈的,現在我三十多歲就要如此,其實,縱使四十多歲、五十多歲、六十多歲、七十多歲,也是一樣。各位記得那七十歲的老翁侯嬴嗎?侯嬴隻是魏國看城門的,可是是俠客。戰國四公子之一信陵君對他禮賢下士,請他吃飯,去接他,他穿着破衣服,很神氣的坐在馬車上,由信陵君給他趕馬車;吃飯時坐上座,大模大樣。後來秦國包圍趙國,趙國求救,魏王不肯。侯嬴乃給信陵君出主意,教他從魏王姨大大那邊下手偷虎符,這樣才能調動魏國前線軍隊,以救趙國,信陵君聽他的話,如法炮制,果然偷到虎符。臨走時,侯嬴推薦他的朋友屠戶朱亥一起上路,并跟信陵君說:我本來應該同你們一起去冒險的,可是我太老了,隻好送你們走。不過,為了表示我們的心在一起、表示我井非不敢冒險,我計算在你們抵達前線的時候,我面朝北,對着風自殺,以表達我們這一番交情。後來,在那邊信陵君抵達前線的時候,這邊侯嬴老先生果然自殺了。唐朝王維寫《夷門歌》描寫侯赢說:‘非但慷慨獻奇謀,意氣兼将身命酬。望風刎頸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就指的是這回事。以我對侯嬴的了解,我認為他老先生顯然以一死來表達他并非自己偷生、隻陷朋友于險地,相反的,他的朋友雖然照他的主意去冒險,但還有活的機會,而他自己呢,卻一死了之,不求存活。今天,我來到這裡,一方面表達我無法分身救皇上,一方面又要求各位去險地救皇上,作為朋友,實在說不過去,為了達到變法流血的效果,我不能望風刎頸的自殺,但我會橫屍法場的讓人去殺,終以一死來表達我們這一番交情。時間不早了,就此永别吧!”

譚嗣同為什麼毅然決然赴死

譚嗣同最終用一死表明了自己的心迹、用一死提醒世人和中國人:對一個病人膏盲的腐敗政權,與它談改良是‘與虎謀皮’、是行不通的。用一死,證明這腐敗政權如何橫行;用一死,提醒人們此路不通,從今以後,大家要死心塌地,去走革命的路線,不要妄想與腐敗政權談改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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