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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一位兩次入黨的湖南“白富美”,在太行山跳下了懸崖

1942年5月,日軍向太行山區的八路軍總部發起了突襲。

得到情報後,八路軍總部連夜突圍轉移,雖然勝利沖出了敵人的包圍圈,但損失仍然慘重——5月25日,副總參謀長左權在組織突圍中頭部被彈片擊中,壯烈犧牲。

多年之後,這段故事被寫進了電視劇《亮劍》裡,随即傳遍了大江南北。

1942年,一位兩次入黨的湖南“白富美”,在太行山跳下了懸崖

左權将軍

然而,電視劇裡沒有提到的是,在左權将軍犧牲後的一個星期内,剛剛轉移出來的新華社華北分社的從業人員們又陷入了敵人包圍之中,46名記者、編輯和從業人員血灑太行山巅。

在他們中間,有一位來自湖南的年輕母親,名叫黃君珏[jué]。

1942年,一位兩次入黨的湖南“白富美”,在太行山跳下了懸崖

黃君珏烈士

01不安分的“白富美”

在民不聊生的北洋時期,黃君珏是極少數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孩子。

黃君珏,原名黃惟祐,1912年出生在湖南湘潭的一個官宦之家裡。她的父親黃友郢,曾經參加過辛亥革命,算得上民國的開國元老,而她的母親家世也相當顯赫,幾個舅舅都手握實權、官運亨通。

靠着這樣的家世,黃君珏本可以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可惜,從小時候起,她就是個“不安分”的孩子。

15歲時,還在長沙讀中學的黃君珏參加了社會主義青年團,每天與同學們奔走在長沙街頭,貼布告、發傳單、做演講......忙得不亦樂乎。

然而,好景不長,1927年5月21日晚上,駐守長沙的國民黨軍官許克祥發動“馬日事變”,向長沙的革命機構揮起了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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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動“馬日事變”的許克祥

随後,這股反革命浪潮席卷湖南全境,一時間,湖南省内無數人頭落地、殺氣騰騰。

黃君珏的母親擔心女兒安危,在“馬日事變”剛剛爆發後,便派人将她硬拖回了家,随後又把她送到了千裡之外的上海,安排在租界裡的

啟秀女中(今上海啟秀實驗中學)

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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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的啟秀女中學生

1929年,從啟秀女中畢業後,成績優異的黃君珏考進了複旦大學經濟系。由于家境優渥,長得又漂亮,黃君珏成了複旦大學的“一枝花”,時不時還充當模特,在上海的報刊上亮個相。

這時的黃君珏,從表面上看來,是個标準的“白富美”,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小姑娘,會和共産黨之間有什麼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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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圖畫時報》評選各名校校花 标紅框為黃君珏

但實際上,進入複旦大學的第二年,黃君珏就秘密加入了中國共産黨,并成為了複旦大學學生會的一員。“9.18事變”爆發後,黃君珏和複旦大學學生會一起,暗地裡策劃了多次學生赴南京請願活動,要求國民政府出兵抗日,在全國引起了極大反響。

複旦大學學生的頻繁活動,讓國民政府恨得牙根癢癢。時任上海市市長的張群曾經下達密令,要把複旦大學内的“搗亂分子”揪出來,可查來查去,最終還是沒有查到黃君珏這個嬌滴滴的官小姐頭上來。

02“赤色特工”

1933年,黃君珏從上海交通大學畢業了,她的下一站,是首都南京。

這個時候,她的父親黃友郢正在國民政府财政部任機要秘書,成了“财神爺”孔祥熙的親信,在父親的安排下,黃君珏順利進入财政部,在會計司裡當了個小科員。

在财政部工作的那些日子裡,黃君珏過得優哉遊哉——有父親的蔭庇在,上司不敢給她安排繁重的工作,黃君珏每天除了按時點卯,閑來無事便溜出去喝喝咖啡、逛逛商店、到各路“名媛”的酒會上刷個臉......完全是一副“摩登”女性的做派。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表面時尚現代的小姑娘,竟然是一個

“赤色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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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旦畢業時的黃君珏 按現代标準看也算的上美女

來到南京之後,黃君珏雖然表面上清閑自在,但心裡面卻是苦悶至極——

1931年4月,當黃君珏還在複旦大學讀書時,中共特科“紅隊”隊長顧順章的叛變,使上海黨組織遭受了巨大破壞,生存環境變得極為險惡。

這時的黃君珏,雖然隻是一個普通黨員,幸運地躲過了國民政府的大屠殺,但随着上海地下黨組織被破壞,黃君珏也同組織失去了聯系,成了茫茫大海中的一隻孤雁。

就在黃君珏正在為報國無門而苦惱時,國民政府内政部次長甘乃光的秘書劉思慕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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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思慕

這個劉思慕,表面上是個留洋歸來的“民主人士”,無黨無派,在内政部裡如同“散仙”一般,但實際上,他卻是共産國際遠東情報局上海站的從業人員。

劉思慕和黃君珏的哥哥黃維立,是一起在德國讀書時的同學,從黃維立的口中,劉思慕早就聽說過他這個“無法無天”的妹妹,當他得知黃君珏進入國民政府任職後,一個大膽的念頭逐漸冒了出來。

經過幾次試探後,劉思慕發現,雖然黃君珏表面上無憂無慮,但心裡依然充滿了強烈的愛國熱情,并且對“安外必先攘内”的國民政府深惡痛絕,他便向黃君珏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希望她加入進來。

雖然共産國際遠東情報局不屬于中國共産黨的組織,但在當時,它所收集的情報,很大一部分是與中央蘇區共享的,是以,在劉思慕發出邀請後,黃君珏沒有猶豫,當即做出決定,進入到危機重重的地下情報世界當中。

進入共産國際遠東情報局後,黃君珏便以繼續深造為由,從财政部辭職,進入上海國立交通大學(今上海交大前身)讀書,并成為了劉思慕與遠東情報局上海站負責人約瑟夫.華爾頓之間的聯絡員。

此後,劉思慕收集的一份份情報,開始源源不斷地流向遠東情報局,而黃君珏則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道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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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東情報局的代表——蘇聯傳奇特工佐爾格

不幸的是,到了1935年5月,遠東情報局的兩名聯絡員被捕後叛變,約瑟夫.華爾頓的身份也随之暴露,在上海被國民黨特務逮捕。

更關鍵的是,這兩名叛徒向國民黨政府提供了上海站部分情報人員的名單,按照這份名單,國民黨特務機關在上海開始了大規模的搜捕行動。

在這樣的危機之下,黃君珏首先想到的還是戰友的安危。當得知華爾頓被捕後,黃君珏火速趕到南京,通知劉思慕撤退,并協助劉思慕将他在上海的妻子一并轉移了出來。

劉思慕夫婦得救了,但黃君珏卻被捕了。

由于華爾頓始終沒有招供,國民黨特務沒有得到黃君珏直接參與情報活動的證據,再加上她父親上下打點,黃君珏最終被判處7年徒刑,直到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後,才在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的斡旋下出獄。

03用鉛字向日軍“開炮”

重獲自由之後,黃君珏由八路軍駐武漢辦事處安排,回到湖南老家,擔任了湖南婦女難民工廠的經理。

在此期間,她和原先同為遠東情報局戰友的王默磬結了婚,在風雨飄搖的時代裡,有了一份屬于自己的幸福。

但是,就在兩人結婚後不久,黨組織給了他們一份新的任務——到山東的石友三部隊中做思想政治工作。

臨行前,黃君珏跪在母親面前,磕了三個頭,含淚說道: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女兒要去打鬼子了。趕走了鬼子,再回來孝敬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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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時期的鄧小平

1938年,黃君珏和丈夫來到山東,在

鄧小平、楊秀峰

等人的上司下,開始在基層官兵中開展抗日統一戰線的宣傳教育工作。

然而,好景不長,1939年4月,蔣介石給石友三發來密電,以“主政華北”為交換條件,指令他與共産黨分道揚镳。

石友三外号“倒戈将軍”,本就是個“有奶便是娘”的主兒,看到有利可圖,立馬下令手下的全體官兵加入國民黨,并開始與山東地區的八路軍部隊頻頻發生武裝摩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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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友三

在這種情況下,别說思想政治工作沒法開展,如果再耽擱下去,這些在敵人心髒中工作的共産黨人甚至有可能遭遇更大的危險。

是以,在石友三鐵了心與共産黨作對後,延安指令我黨幹部從石友三的部隊中撤出,回到根據地繼續進行抗日鬥争。

就這樣,黃君珏和丈夫離開山東,來到了太行根據地,加入了剛剛成立不久的新華社華北分社。

土黃色的連綿山巒、粗粝如刀的北風、頭上紮着手巾的放羊老漢......太行山裡的一切,對于生在江南水鄉、長在十裡洋場的黃君珏來說,無疑都是新鮮的。

但是,初到太行根據地的黃君珏并沒有欣賞風景的閑情雅緻,她将要面臨的,是更加繁重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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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山

由于黃君珏是科班出身的經濟系高材生,來到華北分社之後,她便擔任了分社的總會計師兼經理部主任,成了分社的“大管家”。

說是大管家,可黃君珏手裡的家當,卻着實可憐得很——

根據史料記載,新華社華北分社剛剛成立時,全部家當隻有一部從西安運來的破舊印刷機和一套鉛字,油墨和紙張更是稀罕物件......缺東少西,到處都是窟窿。

更要命的是,雖然華北分社位于太行根據地的中心位置,但也是日僞軍的眼中釘、肉中刺,經常成為敵人重點掃蕩的目标。每逢敵人掃蕩,華北分社的從業人員就要全員出動,把家當搬到僅有的幾頭騾子身上,白天辦報、印刷,晚上連夜轉移,條件之艱苦,可以想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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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北分社使用過的鉛印機

就在這樣的艱苦環境下,黃君珏仍然出色地開展着工作——

來到華北分社後不久,她便協助華北分社社長何雲等上司同志,在山溝溝裡建起了自己的文具工廠,他們和勞工一起,用麻繩頭、麥稭稈制作紙張,用當地的蓖麻油、松煙熬制油墨......在短短一年間,華北分社的紙張和油墨便實作了基本自給。

根據史料統計,華北版《新華日報》發行一周年時,每期的出版量就從創刊時的2萬餘份增加到近5萬份,在華北地區形成了一股強大的輿論力量。

用朱德總司令的話來說:

“一張華北版《新華日報》頂一顆炮彈,而且天天和日寇作戰!”

在這一顆顆由鉛字鑄成的炮彈背後,黃君珏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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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期華北版《新華日報》

随着華北分社的力量不斷壯大,華北新華書店等附屬機構相繼建立了起來,而它們的會計工作也壓在了黃君珏的身上。

在黃君珏等人的努力下,僅僅在1939、1940年兩年間,華北分社便印刷出版了

《論持久戰》、《抗戰生活》、《華北婦女》

等各類書籍、刊物45萬冊,以及50餘萬份傳單和布告,這個設在山溝裡的通訊社,成了華北抗戰中最重要的新聞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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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生活》

在忙着做好自己份内工作的同時,黃君珏一直在尋找着能夠證明自己黨員身份的同志,但由于戰争年代的特殊性,一直未能找到。是以,在1940年,已經從事了整整13年革命工作的黃君珏重新入黨,成為了一名老資格的“新黨員”。

04信仰之躍

時任華北分社社長何雲曾經對重慶《新華日報》社的記者陸诒說過這麼一番話:

“你們在敵後辦報,是用筆杆抗戰,可是在此地,則是鉛字和子彈共鳴,筆杆與槍杆齊飛。”

據當時在場的人回憶,何雲當時完全是開玩笑的語氣,誰也沒有想到,在不久的将來,将會一語成谶。

1942年5月24日,日僞軍集結重兵,惡狠狠地向着太行山區裡的八路軍總部機關撲來。

得知消息後,華北分社的從業人員并不十分驚慌——經過多次轉移的他們,已經完全習慣了這樣的突然襲擊。

在攜帶好必要的裝置後,華北分社的從業人員開始分散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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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掃蕩”中的日軍

在分散突圍之前,剛剛做了母親還不到3個月的黃君珏将兒子寄養在老鄉家裡,同時,她也和時任電務科長的丈夫王默磬分開了,兩人相約,在敵人撤退後,再一起來接回孩子。

可見,即使在萬分危急的情況下,這對“戰地模範夫妻”心中,仍然抱持着樂觀的希望。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将要面對的,不是小股敵人的侵擾,而是高達30000餘人的掃蕩大軍。

根據當時參加突圍的從業人員事後回憶,在這次大掃蕩中,日僞軍将整個太行根據地圍得如同鐵桶一般,華北分社的幾個小分隊在敵人的縫隙中來回穿插,雖然有部分從業人員成功突圍,但大部分人員仍然深陷在包圍圈中。

5月28日,華北分社社長何雲在突圍時中彈犧牲,而跟随在他身邊的王默磬也大腿中彈,被身邊的同僚擡到了一個小山洞中躲藏了起來。

事後,人們才知道,當時,黃君珏和她帶領的9人小分隊,就藏身在離丈夫僅僅50米的另一個山洞裡。

就是這短短50米的距離,竟然成了夫妻倆之間無法逾越的天塹。

又過了幾天,黃君珏帶領着小分隊,轉移到一座名叫道士帽的山峰上,藏身在一個懸崖邊的小山洞裡。

由于山洞過于狹小,隊伍決定讓黃君珏和年僅15歲的譯電員王健、醫生韓瑞3名女同志繼續躲藏在山洞裡,其他人則在附近分散隐蔽。

就在他們剛剛分散開後,幾十個敵人就包圍了這座小山,開始搜山。

據後來幸運生還的從業人員回憶,下午3點左右,敵人逐漸聚集到山頂,并發現了黃君珏她們藏身的山洞。

當敵人慢慢逼近洞口時,黃君珏開槍了,當場擊中了兩名敵人,其他敵人摸不清虛實,退也不是、進又不敢,就這麼僵持了起來。

幾分鐘之後,敵人開始在洞口放火,想用濃煙将山洞中的人熏出來。

接下來将要發生的,是極為壯烈的一幕——

當滾滾濃煙封鎖住洞口後不久,滿面塵煙的黃君珏大步沖出洞口,高喊着:“同志們!跟我來吧!”,縱身一躍,決絕地跳下了萬丈懸崖!

随後,王健、韓瑞兩名女同志也沖了出來,被黃君珏的舉動驚呆了的敵人們才回過神來,紛紛開槍射擊......

1942年,一位兩次入黨的湖南“白富美”,在太行山跳下了懸崖

黃君珏壯烈犧牲的時間,是1942年6月2日,也是農曆4月19日,正是她的三十歲生日。

尾聲

當天晚上9點,得知妻子犧牲的王默磬,一瘸一拐地來到了道士帽山下,在山崖下找到了黃君珏的遺體。

在他寫給老丈人黃友郢的信中,描述了那令鐵佛傷心、石人落淚的一幕:

“夜九時,敵暫退,婿勉力帶傷行,潛入敵圍,尋到遺體,無血無傷,服裝整齊,眉頭微鎖,側卧若熟睡,然已胸口不溫矣。其時婿不知悲傷,不覺創痛,跌坐呆凝,與君珏雙手相握,不知所往,但覺君珏亦正握我手,漸握漸緊,終不可脫!”

1942年,一位兩次入黨的湖南“白富美”,在太行山跳下了懸崖

太行新聞烈士紀念碑

太行含悲,漳河嗚咽。1942年9月18日,八路軍總部機關在太行山舉行盛大的公祭儀式,悼念華北分社犧牲的46名新聞戰士。

黃君珏烈士,和她的同志們一起,永遠安眠在了這片她們為之奮鬥過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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