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犯溥儀……該犯關押已滿10年,在關押期間,經過勞動改造和思想教育,已經有确實改惡從善的表現,符合特赦令第一條的規定,予以釋放。”
1959年12月4日,最高法院對末代皇帝、甲級戰犯溥儀宣讀了特赦通知書。自此,在撫順戰犯管理所關押了10年之久的溥儀,在全新的社會裡,重新獲得自由。溥儀被釋放的理由是:确已改惡從善。

什麼是惡?什麼是善?
溥儀的過去是惡,溥儀的未來是善。善惡隻在一念之間,隻要溥儀沒放下對過去的貪戀,就會重新堕入“惡”,再次受到人民的審判。臨離開戰犯管理所之前,管理所所長囑咐溥儀:
“不要忘掉那些被你傷害過的人。”
帶着這句叮囑,溥儀離開東北,重新回到闊别35年的北京。
第二年,溥儀拿着北京市民政局的介紹下,被安排到中科院植物研究所植物園工作,在這裡負責收門票。民政局還為溥儀在東冠英胡同(馮小剛也住此胡同)準備了一套房子,房子有些破舊,好歹意味着自由。
溥儀的住處,離紫禁城很近,稍微走幾步,就能看到紫禁城的金頂;若隻待在家裡,一擡頭就是北海公園的白塔。這些窗外的皇家故景,很容易讓溥儀“生情”——盡管他已經改惡從善,過去的事情怎麼可能忘得一幹二淨?
金頂紅牆之下,埋藏着溥儀太多的記憶——
第一次爬上高牆,第一次向遠方眺望,第一次在偌大的紫禁城裡捉迷藏……所有的這些記憶裡,都有一個特殊的群體:太監。
人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比帝王家更無情的,是帝王家的太監。
關于這幫太監,在溥儀的記憶裡,他們是紫禁城裡最低賤的存在。辦錯事要受罰、說錯話要受罰、走錯路要受罰;有時候溥儀手癢了,他們還要受罰。總之,隻要溥儀不高興,他們就一定會倒黴。
對于這群太監,溥儀是又愛又恨:愛的是,生活中的任何事都要他們來辦;恨的是,太監們把他的“小九九”給搞得終生不育。
溥儀大抵不知道,在他離開紫禁城時,宮裡尚有千餘名太監;到了北京解放時,隻剩下不足10人,其中還有2個是跟着溥儀到僞滿“當漢奸”活下來的。
可見,太監在“宮外”的生活,十分悲慘。
解放後,僅存的這幾個太監,又被打上“地主階級”的标簽。在那樣的年代,這樣的階級屬性意味着什麼,冷暖自知。
有一天,溥儀的小妹韫歡告訴他:“宮裡過去的幾個太監還有七八個尚在人世,現在住在萬壽興隆寺,您要是得空,可以去看看他們。”
萬壽興隆寺和紫禁城挨着,雖然隔着一條護城河,溥儀卻從來沒有去過這裡。因為那裡過去是老太監住的地方,溥儀覺得那裡“髒”,去那裡有失身份。沒想到幾十年過去了,還是繞不開這裡。
溥儀聽了此話,心裡咯噔一下。
若論溥儀的本心,他并不想見到這些太監。過去,他們是主仆關系;現如今,他們都是新社會的同志。天知道,溥儀見到這些太監之後,會發生怎樣的事情。
可是,如果不見的話,又有些不妥。畢竟溥儀已經“改惡從善”,拒絕見這些被他傷害過的人,就是沒有正視自己過去的惡,這要是傳出去,溥儀十有八九得回爐重造。
無奈之下,溥儀隻好選了個日子,決定去一趟萬壽興隆寺。
那是一個周末,溥儀早早地起了床,随便吃點東西之後,決定走路去看望這些太監。路程說遠不遠,抄近路的話,半個小時就能到。
當溥儀出現在萬壽興隆寺門口時,他再次猶豫了一下。門口晃了一小會兒之後,溥儀毅然邁着步子,走進了興隆寺。
彼時,幾個太監正忙活着在寺裡打掃衛生,準備新的一天。忽然,有一個太監跪在地上,嘴裡失聲尖叫道:“皇上!”
與此同時,腦袋不住地往地上磕頭。其他幾個太監聞聲,趕緊跑過來,擡頭一看門口站着的那人是過去的老主子,頓時老淚縱橫——沒想到,忍辱偷生了半輩子,還能再次以太監的身份跪拜皇上,何其幸哉!
于是,他們紛紛跪在地上,嘴裡喊着“皇上”。溥儀看到這幾個太監如此稱呼他,吓得魂都飛了——
要知道,這都新社會了,人人平等,冷不丁被幾個太監跪下來叫皇上,萬一有人揭發他“倒行逆施”,溥儀是百口莫辯呀!
想到這裡,溥儀趕緊迎過去,将為首的太監孫耀庭扶起來(溥儀認識他),嘴裡細細碎碎的重複一句話:“我是來贖罪的,你們不要喊我皇上……”邊說,身體邊顫抖,似乎被噩夢驚着了一般。
孫耀庭看到“皇上”如此失态,恍然大悟,原來現在已是新社會,哪兒還有什麼皇上?
幾人坐在院子裡寒暄幾句之後,溥儀趕緊借口離開,臨走前,叮囑孫耀庭,一定不要把見他們的事情傳出去,否則“咱們都要倒黴啦!”離開萬壽興隆寺,溥儀左晃右晃,又回到家中,把自己鎖在家裡幾天不敢出門。
(圖為溥儀最後的故居,被雨淋塌了)
确定沒人找他麻煩之後,才再一次出門去上班。
這一次見面,是溥儀一生中最後一次見到“伺候過”他的太監,也是最後一次被人當着面跪下喊“皇上”。從溥儀的表現來看,他的确已經“改惡從善”,畢竟像他這樣的甲級戰犯加漢奸身份,理應按槍斃處理。
唉!溥儀的一生,是悲慘?是無奈?還是該有的懲罰?但是,他肯來見太監最後一面,對這幾個太監來說,也算是一種“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