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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願你有傾心的人,有愛着的事

願你有傾心的人,有愛着的事

01

從文也從軍

十五歲的沈從文不過是個半大小子,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個“鄉下人”的樣子——頭發向上豎着,眉毛向上揚着,單眼皮、厚嘴唇,目光冷冽,帶着點少年氣。

十七歲時沈從文正式參加了湘西靖國聯軍第二軍遊擊第一支隊,駐防沅陵。在軍中,沈從文當過班長,也當過兵士,但最愉快的要屬文職人員,江湖人稱“小師爺”,平日裡寫寫公文,隔三差五炖一鍋狗肉,請軍法長痛痛快快吃一頓,倒也順順利利打發了日子。

偶爾沈從文還會上河街瞅瞅賣各種新鮮稀奇玩意兒的小鋪子。那時候的他,無所謂未來在何處,無所謂希望在哪方,但歡喜、熱愛着一切新奇。

沈從文:願你有傾心的人,有愛着的事

但這些新奇,隻占了軍中狹窄庸懦的生活的一小部分。

在動亂年代裡,“兵士除了看殺人,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做的”,沈從文仿佛沒了什麼盼頭,失掉了什麼生機。他越來越害怕穿着灰布軍衣走在大街上,耳朵裡傳來幾聲慌張驚恐的尖叫“有兵!有兵!”那一刻,他感到十分羞恥與抱歉。

就這樣“過了五年不易設想的痛苦怕人生活”後,沈從文毅然決定脫下軍裝。可不當兵了,去做什麼呢?

1922年,五四運動餘波到達湘西,受新書報的影響,沈從文決心要自己掌握命運。隻有國小學曆的他,操着一口湘西土話,堅持在北京大學旁聽,并陸續在《晨報》《現代評論》等報刊上發表作品,漸漸在文壇中嶄露頭角。

後經徐志摩介紹,年僅二十七歲的沈從文受邀去上海一所中國公學任教。

第一次登台授課那天,沈從文緊張而又羞澀。他先是呆呆地站了十分鐘,好不容易開了口,結果十分鐘就講完了剛醞釀出來的東西。他再次陷入窘迫,隻好擡手在黑闆上寫道:“我第一次上課,見你們人多,怕了。”

下課後,學生們笑着,議論紛紛。此事傳到校長胡适耳朵裡,胡适哈哈一樂:“上課講不出話來學生還不轟他,這就是成功。”

但沈從文沒有想到的是,在那群議論紛紛的女學生中,有一個會成為他未來“心上的月亮”,相伴一生的妻子。

沈從文:願你有傾心的人,有愛着的事

02

允我一杯甜酒

張兆和出生于安徽合肥一個顯赫家族,其父張冀牖坐擁萬頃良田,熱心教育,其母陸英乃揚州名門閨秀,溫柔賢惠。可以說,張兆和是“含着金鑰匙”長大的。但在旁人眼中,這位富庶矜持的女孩子淘氣起來和男孩子比也是不遑多讓的。

張兆和曾回憶:“校内有練功的平台和天橋。天橋年代久了,搖搖晃晃的,誰也不敢上去,隻有我敢。”這樣一個極有個性、俊美、野性的女孩子,不知從何時起,占據了沈從文的整個心房,他忍不住給張兆和遞去第一封情書——

“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牽着你的手,走過這座橋,橋上是綠葉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橋的那頭是青絲,橋的這頭是白發。”

他坦白道:“我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愛上了你?”他不知道,張兆和更不知道。調皮的她隻是把追求者們編成了“青蛙一号”“青蛙二号”“青蛙三号”,而沈從文大約隻能排到“癞蛤蟆第十三号”了。

那段時間,張兆和收到的情書大多是沈從文寫的,有時一天幾封,搞得她很是煩惱,甚至賭氣般帶着這些情書跑去校長胡适面前說:“我頑固地不愛他。”

但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經過了沈從文三年零九個月的“情書轟炸”,張兆和終于有了一絲松動,“我雖然不覺得他可愛,但是可憐可敬的了。”

于是,在1932年的夏天,她漲紅着臉,敲開了沈從文的門:“我家有好多個小弟弟,很好玩,請到我家去。”簡單客氣的一句話,卻令沈從文“心都跟着跳了起來!”

後來,沈從文給友人寫信道:“見了那個女人,我就隻想用口去貼到她所踐踏的土地,或者這是一個不值得如此傾心的人,不過我自己,這時卻更無價值可言,因為我隻覺得别人存在,把自己全忘掉了。”如此熱烈,如此虔誠。

陷入戀愛甜蜜中的沈從文形容張兆和“端莊秀雅,恰如其人,極識大體”,更溫溫柔柔的叫她“三三”,和她手拉着手,嘴貼着耳朵說些令人臉紅心跳的親密話。他說: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隻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一個月亮可不是這樣的,一個月亮不拘聽到任何人贊美,不拘這贊美如何不得體,如何不恰當,它不拒絕這些從心中湧出的呼喊。你是我的月亮。”

這些話融化了張兆和的心,兩人于1933年9月9日在北平完婚。那一年沈從文31歲,張兆和23歲,她終于允了這個“鄉下人”一杯甜酒。

沈從文:願你有傾心的人,有愛着的事

可新婚不久,母親病危,沈從文回湘探望。于是他在船艙裡給張兆和一封一封的寫信傾訴思念。張兆和也一反平時理智冷靜的态度,在回信中罕見露出小女兒姿态。

在《三三:我們的愛與箴言》一書中,二人親親熱熱,一個寫,一個回,鴻雁往來,羨煞旁人。

沈從文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提筆道:

我離開北平時還計劃每天用半個日子寫信,用半個日子寫文章,誰知到了這小船上卻隻想為你寫信,别的事全不能做。

三三,乖一點,放心,我一切好!我一個人在船上,看什麼總想到你。

我就這樣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樂,就想應當同你快樂,我悶,就想要你在我必可以不悶。

張兆和挨着桌邊溫暖的燭光回道:

二哥,乍醒時,天才蒙蒙亮,猛然想着你,猛然想着你,心便跳躍不止。

長沙的風是不是也會這麼不憐憫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塊冰?為了這風,我很發愁。”

在書信中,一條熙熙攘攘的青色河流,吊腳樓内多情的婦人、樓旁玩耍的孩童,玻璃般的湖面倒映藍天白雲,深夜空中如三三眼眸閃爍的星子,皆成了沈從文相思箴言的見證,無限細緻,近乎啰唆。

婚後一年,沈從文完成了他創作巅峰時期的代表作《邊城》。有人說,翠翠那天真、野性,小獸般的生命力,就是他心愛的“三三”的化身。

沈從文:願你有傾心的人,有愛着的事

03

歸于風日山水間

“湘西一種凄馨意,彩筆争如沈鳳凰”。

這個從來都葆有赤子之心的沈從文,在1988年因心髒病複發,搶救無效去世了。八十多年啊,人生波折沉浮。初涉人間,嘗殺戮紛争之哀;北上求知,嘗貶低無視之酸;喜得良緣,嘗愛戀呢喃之甜;跌落神壇,受攻讦攀咬之苦——苦辣酸甜、喜怒哀樂,他原已一一嘗了個遍。

很多年以後,張兆和在整理沈從文的信件時,才恍然大悟他這一生所承受的,無人了解的重壓和苦楚。她很後悔在沈從文的有生之年裡,自己沒能好好和他解決沖突。“過去不知道的,如今知道了;過去不明白的,如今明白了。”

當“三三”的手心摩挲着那一張張浸透了好聽的搖橹人歌聲的信紙時,不知眼前是否出現了她的“二哥”在搖晃的小船上給她寫信的模樣?那麼稀有,那麼良善,一字一句在紙上虔誠的烙下了他倆的愛與箴言。

沈從文:願你有傾心的人,有愛着的事

《三三:我們的愛與箴言》以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家書為主體,以書為鏡,帶我們去了解那個年代的天真樸素與高潔。仿佛看見他們親親熱熱地坐在船頭聊天,聽他們說野話,興緻勃勃地唱山歌,像豹子一樣去找婦人,皆為安然。文字動情細密,絮叨與風景于思念。

他們的愛情,一字一句都留在了文字裡。他永遠都是那個憨頭傻小子,她也永遠都是那個溫柔又調皮的三三。

他會輕輕的貼着她的耳朵:

三三,想起我們那麼好,我真的輕輕的歎息,我幸福得很,有了你,我什麼都不缺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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