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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潮汐圖》是新銳女作家林棹的第二部長篇小說。小說以一位19世紀的蛙形少女為主人公,編織神識、人心、獸語交錯的绮麗文本,書寫天真、哀傷與冒險。

截至目前,《潮汐圖》上市僅15天,已受到媒體、讀者的廣泛關注。今天,小藝君為大家帶來文學記者俞冰夏為《出色WSJ.》中文版所做的一篇幹貨滿滿的林棹文學訪談。

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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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林棹

林棹前後讀了二十遍《洛麗塔》,她像納博科夫一樣大肆發揮多聲部叙事手法,總能寫出如“風長久地吻水,使它老了、起皺紋”這般令人驚奇的修辭。很難用傳統的文學批評眼光闡釋這位 1984 年出生的女作家的全新長篇小說《潮汐圖》,或者她的長篇小說《流溪》,可能因為林棹的文學本質是神秘主義的——新書《潮汐圖》一開頭,設定為“半人半蛙”的女性主人公便以第一人稱大聲宣布——“我是虛構之物。我不講人物,因為我根本不是人。我有過許多名字,它們一一離我而去,足以湊成我的另一條尾巴。我會說水上話、省城話和比皮欽英文好得多的英文。一點澳門土語。對福建話、葡萄牙話、荷蘭話有一定認識。認得十幾個字。我是虛構之物,是尚未定型的動物。”讀林棹是讀這樣無比照對象之物,任何“方言文學”或“南方女性文學”的标簽無法為林棹的文學世界提供多麼明确的坐标。進入她的小說好像進入某種隻在想象中的茂密叢林,叢林裡,林棹深耕細作,不為外界打擾。

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潮汐圖》

林棹早年從 2000 年代流行的文學論壇“暗地病孩子”受到啟蒙,很早開始進行創作。之後有十多年,她沒有寫過一個字,從事與文學毫無關系的工作,愛好則是看鳥、種花種草與研究博物學,連她“最愛的書清單”,還是自己二十二、三歲時的。幾年前,林棹重新找到了對文學的激情,将自己 21 歲時寫的意識流小說《流溪》改成了一部新作品。不到兩年,她又寫出《潮汐圖》,用一個頗卡夫卡式的設定,帶讀者遊曆 19 世紀的珠三角。這種全新的激情,可能是習慣以寫作為生的人難以擁有的,她不斷重申找到寫作對她多麼重要,讓她感到多麼幸運——“找到了靶。人變成箭。”勤奮與興奮是緊密聯系的,很少有作家能在短短兩、三年内将自己的寫作風格與自信完整樹立起來。

我們與林棹分享她的文學世界。

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出色WSJ.》:青年時代你是文學論壇上活躍的一份子,能不能談談年輕的時候為什麼對文學感興趣?

林棹 :青年時代,閱讀給予我很大的快樂和滿足感。你知道每一本書裡都有一個世界,都比片刻的現實精彩。你捧着一本新書,像捧着一枚剛剛滑落的扭蛋。至于為什麼是閱讀,而不是乒乓、象棋或古筝,我也答不上來。每個人在生命最初階段,大概都對一生所愛有過朦胧的感應。等到青春期接觸文學論壇,世界就被更大程度地打開了,也來得更多樣、多元。就我個人情況而言,青少年時期日常生活的角度是很小的,文學是一種親切的補充,更重要的是,文學關乎創造。

《出色WSJ.》:網絡文學論壇對 70、80 後的作家有很重要的影響,《流溪》裡面有一部分是 2004、05 年文學青年裡流行的一種後現代拼貼風格,這種風格(或者說風格背後的情緒)某種意義上已經徹底消失了。你在十幾年後重新把它修改成一本小說,看到自己當年可以說很有激情的創作,回憶跟現在差異很大的時代,是什麼感覺?

林棹 :《流溪》第 2 小節幾個長段落是緻敬文學論壇“暗地病孩子”的。我非常内向,哪怕在網際網路上也非常内向,病孩子是我唯一參與過的論壇,向它投射的情感是深而沉的。從我的視角看,那确乎是一個成長故事。我自己在成長,我也很遠地,很片面地,旁觀到論壇成員的成長。對“風格”或“時代”這類大概念的困惑從未減輕。人到中年,是仍在航行的忒修斯之船,一時講不清是風變了還是帆的材質變了。我覺得我依然充滿激情,隻是燃料變成了困惑和好奇。

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流溪》

《出色WSJ.》:現在的生活狀态是怎樣的,每天花多少時間寫作?花多少時間幹些什麼别的事?

林棹 :基本上圍繞着寫作計劃安排生活,閱讀,資料搜集,實地考察,或根據題材需要學習新技能。前期準備充分進入正式寫作階段,每天六小時起步。緻力于收集最簡單、快速、健康的每日三餐食譜。

《出色WSJ.》:你在深圳長大,深圳可能不是文化氣氛非常濃厚的地方,你認為一個社交性的文學“圈”,對你重要嗎?

林棹 :如何定義“社交性的文學圈”呢?小說是一門技藝,專業層面、經驗層面的交流對作者而言一定是多多益善的。同行或前輩的鼓勵可以幫助作者堅定信心。當然也可以把孤獨的寫作進行到底。每個寫作者都不同,隻要有助于提高技藝的,都值得嘗試。

《出色WSJ.》:這兩年你很快得了幾個文學獎,得獎的感受是怎樣的?

林棹 :得獎與否是不可控的,講運氣的。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把寫作計劃完成好,小說中的每個零件都受控,那是有因有果、順理成章的,也是最大的快樂之源。

《出色WSJ.》:有很長一段時間你沒有寫作,80 後一代人在文學這件事上,因為社會環境原因,有一大批人出道很早,也很早放棄文學,過為這代人設定的小布爾喬亞白領生活。你在不寫作的那些年,有沒有關注文學圈的動态?能夠刺激你寫作的是什麼?

林棹 :幾乎不關注。雖然仍然保持閱讀習慣,但都以社科類為主,或出于工作需要進行目的性很強的閱讀。導緻我的“最愛小說清單”仍然是二十二、三歲時那份。

因為是寫長篇,是以決定一個主題的過程是緩慢和謹慎的。你碰見一個東西,在現實裡或是在書裡,它讓你心髒收縮、感覺興奮,你得把它吊起來,挂在那裡,每天每天去看它擺弄它,如果一個月之内興奮感開始流失,就把它拆下來扔掉;如果興奮感不減反增,就再吊一個月。你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要為這個長篇投擲多少生命,一年或十年?你收拾收拾就把船開出去了,沒有地圖,沒有導航,如果目的地(或關于它的想象)不能讓你興奮到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後果将是災難性的。

《出色WSJ.》:從你在豆瓣上練習寫作,到出版長篇,筆名從林津鲈換成了林棹,能不能談談這兩個筆名各自是什麼寓意?

林棹 :沒有特别的寓意,就是一些畫面吧。一條水流裡的魚。或貼着樹林劃船。

《出色WSJ.》:你曾經多次談到納博科夫對你影響很深,講一講你閱讀納博科夫的經驗,為什麼他的作品吸引你?

林棹 :第一次聽說納博科夫是高三或大一,來自論壇裡一個姑娘的分享,她寫很好的詩,很有才華。這樣我第一次讀到納博科夫的《洛麗塔》(于曉丹譯本)。前後讀了二十幾遍。後來再去找他的其他長篇來讀。最直接最首先的沖擊當然來自他的意象,他召喚的畫面和風景,他的英語長句像好風天的海浪一樣推開每個浪尖都閃爍金光……那就是全然的天才手筆,璀璨到緻盲。他在展示文字從眼睛鑽進我們大腦之後,可以如何地震蕩、擊穿、貫通、沿着不管是脊柱鼻腔耳道食道大腸還是别的什麼湧向各處。

《出色WSJ.》:除了納博科夫,還有哪些其他作家,或其它領域的人(或物)對你影響較深?

林棹 :開始接觸自然科學是一個很有益的轉變。大約在 2015 年前後。在那之前我是一個偏科很嚴重的“傳統文科生”,對人以外的天地缺乏科學、系統的認知。博物學是一個很親善的中介,一個溫柔、生動的老師。

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出色WSJ.》:開始長篇寫作的時候,對你來說是叙事(故事)優先,人物優先,還是氛圍優先?

林棹 :每次情況不太一樣,視乎原動力是什麼。比如《潮汐圖》就是空間(珠三角)優先。

《出色WSJ.》:用一句話來形容《潮汐圖》半人半蛙形象主人公的情感、性格,你會如何形容?

林棹 :好奇、善變、怕死。

《出色WSJ.》:《流溪》的後現代拼貼,到《潮汐圖》,好像進一步是基于圖像的一種拼貼,寫這部小說的時候,你是否有明确的語言實驗原則?小說裡用了大量排比句、大量制造節奏感的名詞列舉,這些方法《流溪》裡也用過,你會認為這是你個人比較突出的風格嗎?

林棹 :我不太會總結自己的“風格”,也不太在意。對我來說考慮“風格”有點反過來了。寫作過程中,先設定叙事者,然後讓語言自然湧出,我再分身去做一個審查官,把不符合叙事者身份的語言砍掉、扔掉。有點像角色扮演。這個過程是下意識的、快速的。設定叙事者的過程則是慢的:要做許多工作,讓自己慢慢發掘“她”、變成“她”。

《出色WSJ.》:《潮汐圖》裡頻繁出現一個“生吞”的意象,就我的了解似乎是一種與外界交流困難的情況下動物性的發洩,你是怎麼看待的?

林棹 :“生吞”作為一種進食行為,除了兩栖類(《潮汐圖》中的蛙)之外,絕大多數的爬行類、鳥類也都“生吞”。人類進食需要咀嚼,我們是在打比方的意義上使用“生吞”的,是跨物種借詞。

《出色WSJ.》:能否具體談談你在準備《潮汐圖》時候所做的研究工作,這個過程當中,有沒有特别讓你記憶猶新的經曆?

林棹 :葡萄牙國家圖書館藏有一部畫冊,繪者不明,由葉農、金國平編輯整理,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書名《澳門及大西洋島嶼畫冊》。畫冊由 49 幅鉛筆素寫構成,有風景,有人物,畫功稚拙,據推測是一個船員或旅行者留下的,從第一幅“望見塞爾瓦任斯群島”(1831年),到倒數第二幅阿森松島(1832年),翻閱畫冊,和繪者一起掠過澳門、廣州、聖赫勒拿。海途的無聊,探索的激情,都可能是他下筆時的心情。他留下一年的風景,然後就消失了。此前,此後,再也無迹可尋。無名無姓,無始無終。我遇到很多類似的片斷,來自一個或一群無法确定的人,留下水汽般的淡影又化去。

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出色WSJ.》:你的寫作裡所謂的“南方氣息”,除了語言方面,還是因為茂密的植被和名字複雜的動物組合起來一種可能南方之外的人不熟悉的風景,你也非常喜歡和大自然打交道,你平時是怎樣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植物學、動物學主題的?比如你愛好觀鳥,這種活動,和你作為作家的主體性,或你作為人的情感之間有怎樣的關系?

林棹 :我喜歡段義孚的定義:“地方意味着安全,空間意味着自由”。空間在吸收了充分的、飽滿的“意義”和個體價值感之後,轉化為“地方”。地方的特征可以通過當地的原生物種展現,它們是另一套符号,更古老,比人造物更指望得上。包括氣候、水、地,所有這些構成我們所在的地方,它們是我們“之是以如此”的原因,也暗含着我們“将會如何”的預示。識别和記錄本地生物,翻閱地方志,檢索氣候、地理,書寫故事,對我來說都是尋找、建造意義的過程。

《出色WSJ.》:可能有學者會把《潮汐圖》歸入“後人類主義”的範疇,也就是人的視角并非唯一的視角,人的動物性比人的所謂“智性”更重要,好像我們看到你小說中的這個蛙形主人公,可以自然生産出很多不符合人類社會基本原則的表達方式。你認同這種觀點嗎?是不是覺得植物、動物,比人類更讓你感到親近?

林棹 :人類對“他者”的定義、态度一直在變化,變化很大程度是基于人類對世界乃至宇宙的認知的持續增進,這種持續增進是“智性”促成的,同時,也以消耗“他者”為代價。動物性和智性,自然和文明,是抽象、觀念層面的問題。而身邊的人、植物、動物,則是具體問題,他們和我們建立起情感連接配接,激發和調動我們的同情心、同理心,展現的是文明具體而微的細節。

《出色WSJ.》:你自己心目中,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作家?

林棹 :誠實、誠懇地對待小說這門技藝。

《出色WSJ.》:最開始對文學産生興趣的你,和現在的你,最大的變化是什麼?

林棹 :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林棹VS俞冰夏:“找到了靶,人變成箭”

林棹 著

上海文藝出版社

這個根植于嶺南風土的魔幻故事,從珠江水上人家,到廣州十三行,在澳門奇珍園略作停留,又探向萬物有靈的江河重洋。中西在此相逢,大大小小的烏托邦互相碰撞,是一次穿越近代世界的迷人宴遊。

上海文化出版社

上海故事會文化傳媒有限公司

上海咬文嚼字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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