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點

王棵《桑田日暖》:三隻手的章法

王棵《桑田日暖》:三隻手的章法

70後作家王棵長篇新作《桑田日暖》(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裡的時間,是農曆的時間,從1983年秋分,到1985年芒種。地點在長江下遊離東海不遠的沖積平原上,一個叫俞竈鄉何家園的村子。

農村走進家庭聯産承包責任制時代後,女主醒蘭一家五口(還有一口珍錦,過繼給了醒蘭的父母)看到了吃“淨白米飯”的美好生活在向他們招手,日子有了奔頭,于是萌發了率先在村子建一幢大瓦房的夢想,并為實作這一夢想,開始了自己的行動。哪知,剛剛進行了兩場田埂地界保衛戰,家中兩個似若梁柱的頂天立地的勞動力丈夫凰桃和長子春錦,就在“扒螺”中船毀人亡。一家子剛剛點燃的希望被扯得粉碎,掉入冰窖。至此,四十出頭、大字不識幾個的農村婦女醒蘭,拖扯着尚未成年的兩女一兒,用不可思議的逆勁與倔強,再次啟動了建大瓦房的目标夢想。面對征途上出現的各種問題與障礙,尤其與自己一家共院落的夫家大哥(棉桃)大嫂(厲金香)一家積怨日久的宅地争端,圍繞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急難事件,醒蘭一家展開了一場又一場絕地反擊的“戰争”。這些急難事件包括搭凰桃父子靈堂,秋錦辍學、跑班頭、狀告老師,大哥大嫂家訪親、鑿壁窺私、建宅,寶錦打毛線、離家出走,出現地震、收取供奉、建廟,趙瓦匠結婚、消失與歸來等。

王棵的小說能力,正是在這些大大小小、層出不窮的“戰争”策動、展開、對決與收場圓場中,得到了步步驚心、裸露無遺的完美呈現。按照正常程式,女主醒蘭基本上會成為“付出了就有回報”“拼搏了就會成功”,憑一己之力在原鄉闖出一片新天地的鄉村巾帼英雄。但事實上,為她圓夢的,不是她向土地付出的全部努力,而是在這一努力過程中,連同自己的美貌和美德的加持,俘獲的純真愛情。作者此着堪稱高妙的反轉,旨在說明,農民盤活腳下的土地,必先走出土地的束縛。由此可知,書名中的“桑田”之“日暖”,是多方面促成的,而愛情是重要的方面。

鄉土中國,無疑是全球農村題材小說的第一生産大國。在這樣的情勢與壓力下,王棵還敢于跻身其間,沒有足夠的觀察、權衡、勝算和自負,是不可能涉足的。小說的生成常識是,解決寫什麼、怎麼寫的問題,王棵顯然不能停留在寫農村乃至寫農村變遷這一層面——此類小說,我估計多得一萬部都打不住,比如賈平凹《秦腔》、李佩甫《羊的門》、羅偉章《百年饑餓》、盛可以《息壤》、魏思孝《餘事勿取》等,這些優秀小說,都是。王棵要走的,是繞過既有的,或在既有的夾縫中穿行的路線。如此,需要王棵解決的,是寫“農村變遷”裡的什麼,和怎麼寫的問題。

關于寫什麼,前邊已說了,寫的是農村變遷中各種各樣的“戰争”。說來是各種各樣,歸根到底,《桑田日暖》寫的是觀念承繼之戰、利益争奪之戰、生命存在之戰,以及尊嚴捍衛與擷取之戰。那些家長裡短,秧秧苗苗,在城裡人那裡細如塵埃、微不足道的瑣事,落在“平原人”個體生命的生長骨血中,件件比天大。

但在我看來,《桑田日暖》最大的成功與貢獻,更在于很好地回應了怎麼寫的課題。我發現,王棵是用三隻手在寫,一隻手拿筆,一隻手拿剪刀,一隻手拿錄影機,三隻手不時輪值,不時共力,運氣、發力、幹出漂亮的活兒。又各有側重:拿筆的手,主要貢獻樸素、結實的文字和捕捉身體内部的鳥兒與青蛇,比如大哥大嫂家,訪親活動中的“還餅”一節,牽出的妯娌間微妙得波瀾壯闊的心理反應,就被狀寫得入木三分、驚心動魄;拿剪刀的手,主要貢獻結構、節奏、氣口、秩序和精兵簡政的機制;拿錄影機的手,主要貢獻影視藝術才能全息出的畫面感、動感和沖突沖突對撞的刀光劍影。三隻手不隻是一緻對外,更多的時候,它們用自己的互搏之術,呈現了鬥智鬥勇、以急智帶出急智的精彩連場。從原始社會延宕而來的“封建迷信”,在鄉村無所不在,作者繞不過它。但作者寫的“封建迷信”,更多的是塵世中人對亡魂的敬畏與依從,是心靈最脆弱的那一部分與亡靈的對話,筆觸輕重,在實與虛之間、信與不信之間的拿捏,可謂到位。人類總有對萬物不能解釋的地方,那麼,隻好将這些地方,交由神去管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正是王棵的三隻手,讓《桑田日暖》在著述農村變遷這一宏大的小說叙事河流中,以礁石之姿浮出水面,壘成又一迷人專章與可喜成果。

責任編輯:隻恒文

來源:中國青年報用戶端

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