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殖列傳｜恩智浦李廷偉：缺芯将重新定義“汽車架構”

【編者按】

《史記·貨殖列傳》是最早專門記叙從事“貨殖”（商業）活動的傑出人物的史書著作，司馬遷闡釋的經世濟民的經濟思想和商業智慧，被譽為“曆史思想及于經濟，是書蓋為創舉”。

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産業變革正在重塑世界經濟結構、重構全球創新版圖。在這場大變局中，所有勇于創新、敢于擔當的企業家、創業者、打勞工的故事，都值得被銘記。我們推出《澎湃财經人物周刊·貨殖列傳》，講述全球化時代大潮中的商界人物故事。

他們為時代立傳，我們為他們立傳。

“晶片就像空氣和水一樣，重要但難以感覺；隻有當空氣和水不足、或被污染的時候，人們才能感覺到它的重要性。”

近日，恩智浦大中華區主席李廷偉在接受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獨家專訪時表示，這輪晶片缺貨不僅是新冠疫情導緻的，還疊加了汽車智能化、電氣化風潮。即便疫情結束也回不到從前了，“缺芯”将是新常态，需要建構新模式。

今年以來，全球遭遇汽車晶片缺貨潮，多家汽車廠商被迫是以停産減産，各大汽車廠紛紛向汽車晶片公司尋求協助供貨。在上海恩智浦大中華區總部，李廷偉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汽車廠商，他的辦公室牆上挂了多家汽車企業高管來拜訪時拍攝的合影。

這在以往并不多見。按照以往的供應鍊模式，汽車廠商把晶片廠商看作第二級供應商，并不會直接與晶片廠商進行溝通，博世、大陸集團等一級供應商是雙方之間的橋梁。

“缺芯”風暴，直接“拉近”了汽車廠商和晶片廠商的距離。 “基本上各大汽車廠商都來了，跟我們溝通他們的需求。”李廷偉說。

即便如此，短期内晶片廠商的騰挪空間也很小。

“半導體的鍊條非常之長，它就像一條很長的公路，一個地方發生事故，比如工廠遭遇意外事故、（美國）得州遭受暴風雪，以及新冠病毒等等，可能導緻整個公路、整個市場陷入癱瘓。但與此同時需求沒有降低，也加重了這場意外的負面後果。”李廷偉說。

“缺芯”常态

近年來，随着晶片工藝向5納米、3納米等技術演進，成本越來越高，業界有了摩爾定律走到盡頭的看法。

“現在摩爾定律差不多走到盡頭，我們進入了需求（終端需求）來拉動的時代，但晶片行業還沒完全準備好。市場和行業正處于一個調整或者轉型期，缺貨在短期内将會變成一種常态。”李廷偉稱，今天的缺貨和過去的周期性供大于求或供不應求存在本質的差別，以往的模式必須進行調整，另一角度講這也是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席卷全球的“缺芯”潮，殃及了整個汽車行業，各大車廠頻繁上演減産或停産，産能受到明顯沖擊。

李廷偉解釋，晶片是一個複雜的供應鍊，從下單到供貨，有一個較長的周期。但這一次又不能完全用周期性來解釋，情況要複雜得多。“未來或許不會像現在這麼嚴重的緊缺，但存在很多的不确定性。我們可以認為這是一種資源上的不比對。”

李廷偉把供應鍊缺貨主因歸為“資源的不比對”。一輛整車需要衆多的晶片，哪怕隻有一款晶片缺貨，那麼整車就無法下線。的确，汽車電氣化和智能化，導緻汽車行業的晶片用量急劇增多，而不少晶片的産能則難以快速跟上。

日前，英特爾CEO帕特·基辛格（Pat Gelsinger）在德國國際汽車及智慧出行博覽會現場演講中預計，到2030年，半導體将占高端汽車物料清單（BOM，制造汽車所需要的物料）的20%（數量）以上，比2019年的4%增長5倍。

“就算今天中國市場晶片的總供應量大于需求量，有可能還是缺晶片，這就是資源的不比對造成的。一輛整車隻要缺少一塊晶片都不能下線。過去我們談技術和成本效益，而現在供應鍊安全和生态合作尤為重要，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新的變量和次元。”李廷偉認為，以後大家需要通過合作融入一個全新的生态鍊，實作共赢。

新冠疫情也對汽車晶片供應鍊管理模式産生巨大影響。

李廷偉介紹，原來一家汽車廠商可能存在上千家一級供應商，對車廠的采購而言，過去模式是希望零庫存、甚至負庫存，但如今嚴重缺貨帶來的不确定性使得這種模式必須進行調整。汽車廠商需要與晶片廠商直接溝通，讓晶片廠商掌握一手需求資訊，晶片廠商也需要把自己的技術路線告知汽車廠商，協助他們進行技術疊代和更新。

開啟新模式

可見的是，在新冠疫情大環境下，汽車晶片這種 “舊模式”供應鍊顯得脆弱不堪。

一方面，零庫存甚至負庫存帶來的不确定性，直接打擊了汽車的産能，消費者提車周期越拉越長。另一方面，汽車行業電動化智能化的普及，對晶片的需求還在持續增加。

李廷偉說，汽車行業正迎來百年未有之變局，帶來很多機會和挑戰，未來十年，最新的技術都會在汽車上實作。

“這是一個新時代，汽車的架構将被重新定義，晶片廠商和車廠的目标是共赢。作為晶片廠商，我們會告訴車廠，我們的核心元件有哪些功能、要如何開發。就像過去手機晶片廠商，他們會和營運商交流，因為營運商是提供服務的。現在整個汽車産業格局改變了，過去是層層遞進，現在更像是一個網絡。”

在李廷偉看來，汽車晶片需要提升算力，因為自動駕駛等技術要求針對很多不對稱的資料迅速做出計算、給出反應。

以往汽車晶片出于安全和穩定性等考慮，很多采用90納米和40納米等成熟技術，但現在行業新趨勢迫使汽車晶片采用新技術、新工藝提升算力。

李廷偉透露，恩智浦已經準備推出5納米制程的晶片。“整車的電子電氣架構在朝着更加內建的方向轉變，是以很多單顆晶片很可能再過幾年就消失了。對恩智浦來說，我們現在的很多開發都是基于平台的，兼顧向後相容和安全性，裡面軟體的要求也特别高。”

據他介紹，現在一輛車内軟體的用量已經達到1億條，再過5年，智能化的加速發展會推動一輛車内的軟體達到3億-5億條。

随着汽車晶片需求增加，汽車晶片占晶片行業份額也會快速提升。“目前汽車晶片隻占整個半導體晶片中大概10%左右的份額，如果全球半導體晶片能達到4500億美元的規模，汽車晶片可能隻是450億，未來幾年汽車晶片會有快速發展。”李廷偉說。

在他看來，新的行業格局下，從業者需要做到兩點：第一，要有好的産品和技術支援；第二，還需要為客戶思考，如何幫助他的産品快速實作商業化。晶片的本質是通過利他來利己的，隻有客戶成功了，晶片廠商才能獲得成功。李廷偉說，現在新的生态鍊合作還處于起步階段，這為新進入者提供了很多機會。

重構生态鍊

作為汽車晶片的上司廠商，恩智浦已經開始重構供應鍊。各大汽車廠商頻繁來訪尋求晶片支援，而恩智浦也希望借此契機共建生态圈，實作共赢。

“過去的方式是資本整合，現在需要生态合作，大家要融入生态鍊，共生、共榮，共同推進最終應用的落地。”李廷偉直言，過去大家也談過生态鍊的概念，但沒有真正實踐過，這是一個新的時代，除了過硬的實力和能力，合作精神對商業的成功與否至關重要。

作為恩智浦大中華區的掌門人，李廷偉正在積極推動重構恩智浦在大中華區的生态圈。

“對恩智浦來說，特别是在中國，我們需要思考如何更好地支援各種中小型企業客戶，如何更高效地與産業鍊合作，這個合作不僅是縱橫向的，還需要一定的深度和廣度。比如恩智浦現在會積極與汽車廠商合作，而此前晶片廠商對于車廠而言是Tier 2（二級供應商） ，車廠會直接找Tier 1（一級供應商），Tier 1再與我們合作。”李廷偉說“生态”最終是為了供應，如何将技術變成商品，實作終端顧客的需求。

最近，恩智浦對外密集宣布了一系列生态鍊合作。

9月27日，恩智浦宣布其 Trimension 超寬帶（UWB）解決方案被小米最新的旗艦手機小米MIX4采用，支援其全新的“一指連”功能。這次UWB技術用在小米手機裡可以快速、準确地連接配接到小米智能家居生态系統中智能音箱及電視機等裝置。

恩智浦的UWB也可以用在汽車裡，成為汽車鑰匙，手機将和汽車打通。

9月10日，恩智浦與廣汽研究院、大陸集團在廣州簽署戰略合作協定，三方将聯合打造面向未來的新一代智能網聯産品。

9月1日，恩智浦與地平線在上海正式簽署戰略合作協定，雙方将共同開發面向進階輔助駕駛（ADAS）和進階别自動駕駛的預內建、量産級解決方案。

7月19日，恩智浦半導體與上汽零束正式簽訂戰略合作備忘錄。雙方将從晶片技術合作出發，共享各自的資源優勢，聚焦軟體定義汽車時代的客戶需求。

“随着汽車的智能化、網聯化、電氣化發展，汽車産業鍊中的線性合作關系正在向着網狀結構演變，在目前不斷變化的業态下，恩智浦攜手合作夥伴、加速産業生态創新的嘗試無處不在。”李廷偉介紹，恩智浦的想法是順應趨勢并變革傳統的合作模式，成為汽車産業鍊強有力的粘合劑，與産業鍊各方緊密聯合并加強互動。

“自動駕駛比移動通信更複雜，對安全性也有很高的要求，這給了我們一定的機會。自動駕駛技術引領整個社會形态的變化，有很多功課要做。我們在汽車、工業物聯網、移動裝置和通信基礎裝置等四大領域中很多技術未來可能會跨行業應用，比如UWB一方面在手機裡應用，未來也會在汽車裡面應用，成為安全的汽車鑰匙，手機将和汽車打通。我們非常驕傲和中國本土的客戶更好地搭建合作關系，加速一些創新應用的落地，實作共赢。”李廷偉稱，過去企業做産品路線圖隻需要考慮技術的疊代，但是現在要更多考慮如果将技術轉化成終端商品和應用,“是以我們來到了一個充滿機會，但也充滿挑戰的時代。”

汽車晶片的大機會

“汽車晶片行業相對手機晶片是較為分散的，這裡面又有非常豐富的功能要求，比如模拟、資料傳輸、處理、傳感、連接配接等，當然最重要的是安全性。從這個角度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有很多新的機會，以後汽車産業的格局也不一樣了。”李廷偉稱。

目前，自動駕駛技術可以分為不同等級，較高等級的需要周邊環境的配套支援，否則實作不了，但一些低速移動裝置可以先做起來。

“未來這種低速移動裝置相當于一個私人空間，可以停在家附近2-3公裡以外，通過手機下個指令它會自動開過來。至于價格，如果對比房子可能隻有一個平方米的價格，人們普遍有能力支付。這樣，這種低速移動裝置的擁有量就可能很大。” 李廷偉說。

按照這一邏輯，在道路建設完善的情況下，中國的智能汽車行業可能産生巨大爆發力。

“汽車的新四化發展迅猛，我們跟中國的頭部企業有很多合作。同時，恩智浦可以通過與全球企業合作的資源，幫助中國的本土企業成長。比如，恩智浦近期與中國本土領先的AI晶片供應商地平線達成了戰略合作，同時，我們也聯合了本地軟體合作夥伴映馳科技打通軟、硬體作業系統，三方共同提供整合的量産級解決方案。對他們來說汽車是一個新的行業，而恩智浦是傳統的汽車晶片核心供應商，可以說我們更懂汽車晶片。三方優勢互補，互相賦能，更深層次地滿足本地化需求”。

當然，恩智浦并非汽車晶片市場的唯一玩家。中國也有不少晶片企業在推進汽車晶片研發。

李廷偉認為，中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市場，政府也非常善于長遠規劃，中國企業有政策和資金優勢，但要發展半導體還應保持開放合作的态度。“因為半導體是一個全球化程度非常高并且高度合作分工的産業，沒有一個企業可以完全獨立做出來所有産品。本土企業的發展離不開與全球企業互相之間的配合與支援，這其中有很多的合作機會。我相信以開放的心态擁抱合作，優勢互補，會獲得更好的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