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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的富貴語與棄兒語,古代詩人早就學會了凡爾賽體

前言

在古人詩話中,經常能看到關于“富貴語”的說法。例如北宋詞人宰相晏殊,就笑話他人作詩是“乞兒相”。

自己富貴,模仿富貴,與看人富貴,其語言是不一樣的。如何在詩句中不動聲色地展現出富貴來呢?

晏殊有個方法,值得借鑒。

一、富貴詩人

古人常說詩能窮人, 歐陽修不以為然,他認為不是詩窮人,而是窮則工:

永叔謂梅聖俞曰:世謂詩能窮人,非詩之窮窮則工也。

清朝人趙翼有詩雲: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的确,經曆過滄桑的人,對于人生的體會自然深刻,寫出來的作品更容易引起共鳴。

但并不是說,作詩令人窮,更不是說詩人都窮困。曆史上的富貴詩人太多了。

曆史上不少皇帝就是詩人,曹丕、蕭衍、楊廣、李世民、武則天、李煜、宋徽宗等等,都有不錯的作品傳世。曆朝曆代的宰相詩人也很多,例如唐朝宰相張九齡、五代曲子相公和凝、北宋的晏殊、司馬光、王安石等等。

詩中的富貴語與棄兒語,古代詩人早就學會了凡爾賽體

二、至寶丹體詩

宋神宗時代的“太平宰相”王珪(字禹玉)作詩喜歡用珍寶對仗,人稱至寶丹體:

王禹玉詩多用“珍”、“寶”、“黃金”、“白玉”為對,時号“至寶丹”。《詩話總龜》前七

有人說,我們沒有王宰相如此地位,難道我們不能作富貴之是嗎?這個人回家想了半天想出兩句詩來,稱為别人的笑談:

有人雲:“詩能窮人,且強作富貴語,看如何?”數日搜尋,止得一聯,雲:“胫脡化為紅玳瑁,眼睛變作碧琉璃。”為之絕倒。《詩話總龜》前七

這兩句詩粗俗無比,腿變成紅色的玳瑁,眼睛辦成碧色琉璃。不知道吟詠何物。

那麼王珪的詩如何呢?《再召至龍圖閣觀書 》:

君王又诏蓬萊宴,三閣崔嵬壓海鳌。

翠玉裝輿容扈跸,黃金塗紙看揮毫。

堯文自與星辰爛,漢殿常依日月高。

四十年來無此會,恩深不覺醉仙醪。

又如《依韻和宋次道龍圖館閣暴書》:

五雲迎曉禁廬開,不及華衣曳老萊。

寶藏發函金作界,仙醪傳羽玉為台。

己逢天上非常景,更約人間第一材。

白首廟堂終乞去,明年此會定應來。

金界玉台,翠玉黃金,詩中經常用這些所謂的“富貴”詞語。王珪貴為宰相,但是其他人沒有這個地位,如此作詩好嗎?

詩中的富貴語與棄兒語,古代詩人早就學會了凡爾賽體

三、乞兒相

宋·葛立方在《韻語陽秋》中,對于這類富貴語有所評價:

人言居富貴之中者,則能道富貴語,亦猶居貧賤者工于說饑寒也。王岐公被遇四朝,目濡耳染,莫非富貴,則其詩章雖欲不富貴得乎?故岐公之詩,當時有至寶丹之喻。如“寶藏發函金作界,仙醪傳羽玉為台”,“夢回金殿風光别,吟到銀河月影低”等句甚多。《韻語陽秋》

葛立方說,王珪是四朝元老,深得聖恩,生活在富貴鄉中,作詩不想富貴能行嗎?但是其他人呢?

李慶孫《富貴曲》雲:“軸裝曲譜金書字,樹記花名玉篆牌。”晏元獻雲:“太乞兒相。若谙富貴者,不爾道也。”

李慶孫作詩類似至寶丹,也用金玉等意象,卻被晏殊恥笑說,這是乞丐語言,真正的富貴不會這樣作詩的。

真正的富貴語是怎樣說的呢?

詩中的富貴語與棄兒語,古代詩人早就學會了凡爾賽體

三、富貴語

宋·吳處厚《青箱雜記》提到晏殊作詩的j方法:

故公每吟詠富貴 ,不言金玉錦繡 ,而唯說其氣象,若“樓台側畔楊花過 ,簾幕中間燕子飛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之類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語人曰:「窮兒家有這景緻也無?

葛立方也舉了幾個例子,前面也是晏殊的詩句,後面是自家老輩詩人的作品:

元獻詩雲:“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此自然有富貴氣。吾曾埠祖侍郎諱宮,雖起于寒微,而論富貴若固有之。嘗有詩雲:“翩廢朽子朱門靜,狼藉梨花小院閑。”又雲:“西樓月上簾簾靜,後苑花開院院香。”其視晏公真不愧矣。

這兩個人的詩句有共同特點,就是不言金玉,卻說風花雪月,意思是隻有真正富貴人家,才有這種園林庭院中閑淡幽靜的景緻。

另外,葛立方又舉了幾個例子,說窮困之語的詩句:

若孟郊“借車載家具,家具少于車”。陶潛“敝襟不掩肘,藜羹常乏斟。”杜甫“天吳與紫鳳,颠倒在短褐”。皆巧于說貧者也。

孟郊借車搬家,車子都裝不滿。陶淵明破袖子露出了胳膊肘,杜甫女兒的衣服,更新檔摞着更新檔。家中窮困至此,靠想象是寫不出這些詩句來的。

同理,沒有富貴的生活基礎,也想象不到富貴人的生活。現在不是有句話說: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

詩中的富貴語與棄兒語,古代詩人早就學會了凡爾賽體

三、看人富貴

胡仔《苕溪漁隐叢話前集》中,引用陳師道《後山詩話》:

《後山詩話》雲:“白樂天雲:‘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又雲:‘歸來未放笙歌散,畫戟門前蠟燭紅’,非富貴語,看人富貴者也。黃魯直謂白樂天‘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不如杜子美‘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鸠乳燕青春深’也。

白居易《宴散》詩雲:

小宴追涼散,平橋步月回。

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台。

殘暑蟬催盡,新秋雁帶來。

将何迎睡興,臨卧舉殘杯。

《夜歸》詩雲:

半醉閑行湖岸東,馬鞭敲镫辔珑璁。

萬株松樹青山上,十裡沙堤明月中。

樓角漸移當路影,潮頭欲過滿江風。

歸來未放笙歌散,畫戟門開蠟燭紅。

白居易開玩笑說,我這不是富貴語,是看人家的富貴。

黃庭堅則說,白居易的這兩句(歸來未放笙歌散,畫戟門開蠟燭紅),不如杜甫的這兩句(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鸠乳燕青春深 ).

杜甫的兩句詩出自《題省中院壁》:

掖垣竹埤梧十尋,洞門對霤常陰陰。

落花遊絲白日靜,鳴鸠乳燕青春深。

腐儒衰晚謬通籍,退食遲回違寸心。

衮職曾無一字補,許身愧比雙南金。

省,門下省,與尚書省、中書省的三省之一。唐朝的宮殿裡種植花柳,是以杜甫這兩句詩不言富貴,然而這正是唐宮中的富貴之氣。

四、不必至寶丹,自爾不寒儉

洪亮吉《北江詩話》中也說到,作富貴語,不必金玉珠寶也。

溫八叉詩雲:「隔竹見籠疑有鶴,卷簾看畫靜無人」,韋端己詩「銀燭樹前長似晝,露桃花裡不知秋。」第二等人家,即無此氣象。

餘前有《送春》詩雲:「三面水亭簾不卷,百花香裡度殘春。」又《初夏》雲:「居然一服清涼散,不啖荷珠即露珠。」正不必用八寶丹,自爾不寒儉也。

溫庭筠的詩和韋莊的詩,寫的是富貴人家日常的生活。窮人家哪有錢來養鶴,又如何有閑情賞畫呢。而且,這些詩中,無不凡爾賽主人的豪宅與裝飾。

詩中的富貴語與棄兒語,古代詩人早就學會了凡爾賽體

結束語

王珪是宰相,怎麼說都是富貴語,但是其他人學做富貴語,用金玉之類的意象作詩,有點像窮人乍富,或者像今天的網紅主播們團購去五星飯店拍照發抖音。

正如晏殊作詩的方法:

每吟詠富貴 ,不言金玉錦繡 ,而唯說其氣象。

仿佛無意之間,通過一些細節讓讀者知道,這是富貴之家。如今有個詞叫做凡爾賽,類似吧。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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