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長負重傷,旅長親臨一線,不料也受傷倒地,狂呼殺敵至死方休
界嶺地處廣、圻交界部位,扼守着廣濟縣城梅川鎮至圻春縣城漕河鎮的廣圻公路,其山不高,海拔300餘米,但在遍是丘陵的鄂東臨江一帶,它可是矮子裡的将軍,夠雄峻的了,更重要的是,廣圻公路北側的擂鼓嶺與南側的洪武山如兩扇開合的大門,牢牢把守着這一要道的咽喉,因而此處曆來為兵家争戰之地。
傳說朱元璋大戰陳友諒時,曾在這裡擺下戰場,擂鼓嶺即是朱元璋當年擂鼓揮軍的地方,而洪武山則是朱元璋的屯兵軍營。

進攻界嶺的日軍是第13師團的第65聯隊(聯隊長兩角業作大佐)和第6師團的第45聯隊(聯隊長若松平治大佐);防守界嶺的則是第3兵團55軍曹福林的部隊。
日軍雖隻兩個聯隊,但兵強馬壯,武器精良,他們的如意算盤是:以這兩個聯隊作為開路前鋒,向西突進,如行動受阻,則移師南下,威脅田家鎮要塞的左側。
中國軍隊當然不能讓敵人的陰謀輕易得逞。
這樣,界嶺就成了兩軍争奪的戰略要點。
1938年9月7日,敵向界嶺正南方的松楊橋展開進攻,把守這塊丘陵陣地的是55軍86旅。
86旅是以西北軍為班底組建而成的一支部隊,旅長陳德馨是河南鄢陵人,這一年剛滿34歲。
陳德馨方臉濃眉,身高1米80,體格魁梧壯健,作戰勇猛頑強,1930年,他26歲時就被馮玉祥提拔為旅長,但以後因系“雜牌”出身,久未升遷,對此他并不計較。抗戰爆發,他先戰臨沂,繼戰濟甯,再戰徐州,率部立下了許多戰功。
松楊橋是個隻有10多家店鋪的鄉村小集市,但它地處廣圻公路邊上,四周山巒密布,似界嶺之眼睫,因而對堅守界嶺有着重要的意義。
松楊橋戰鬥發生之前,陳德馨帶着他下面的兩個團長—周接先團長、李至誠團長—仔細檢視了四周的地形地貌,這是他打仗之前的老習慣。視察完畢,他将周團放在一線的幾個低矮陵崗上,而将李團安排在二線較高的幾座山頭上,以形成縱深立體防禦态勢;旅指揮部與李團指揮所也合在一處,以友善指揮。 戰鬥打響後,敵以火炮猛轟周團,密集的炮彈壓得周團上下擡不起頭來,陳姓副團長的左臂被炸飛了,不得不運到後方緊急包紮、治療。
敵人的老戰法,周團十分了解:炮火過後,肯定就是集團式步兵沖鋒。 不過,這次敵人的沖鋒加了一些新玩意兒:4輛坦克開路,步兵跟進在後。 周團沒有打坦克的經驗,但打步兵還是信心十足的,加上他們在高處,敵人在明處,是以打步兵就像打靶一樣有把握。不一會兒,跟在坦克後面的敵人大多被殲滅,剩下4隻“光烏龜”在那裡放了幾炮,轉了幾個圈後也乖乖地退了回去。 敵人的第二輪炮擊開始了,而且比第一次還要猛烈。
周接先團長正要站起來指揮士兵暫時回撤避讓一下,忽然一顆炮彈飛來,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右腳處,周接先被氣浪沖起二三米高,又重重地摔在沙石地面上。警衛員一看,周團長右腳被炸沒了,人處于昏迷狀态。
陳德馨得到報告,一方面下令擡出周接先,一方面親赴周團,指揮作戰。 陳德馨趕到前沿陣地時,敵人的6輛坦克已爬到離中國軍隊僅五六十米遠的地方,坦克上的6門機關炮穿梭似的狂掃過來,打得樹倒塵揚,碎石四散,血肉迸飛。
“必須打下敵人的氣焰!”陳德馨對身邊的二營褚營長說。
在國民第1軍軍事教育團學習期間,陳德馨學習過打坦克的技術,他後來将它歸納成兩條經驗:一是揭蓋子,即摸到坦克的頂上,拉開頂蓋,打死駕駛員;一是炸鍊子,即用集束手榴彈炸斷坦克履帶,使其癱瘓,坐以待斃。 陳德馨對褚營長交代了打坦克的兩種方法,褚營長很快組織6名士兵,揣着手榴彈,握着短槍,從一個死角就勢滾下山坡,摸到了敵坦克的背後。
敵人的步兵因先前受到打擊,這一次都匍匐在山凹處等待坦克掃清障礙後再來“收官”。現在見中國士兵準備襲擊他們的坦克,他們馬上散豆似的朝中國士兵射來,中國軍隊士兵未曾防備,當即有3人壯烈犧牲,另3人則爬上坦克頂部,扯扣蓋,拉響手榴彈,扔了進去。
敵人的3輛坦克當即成了死去的螃蟹,蜷縮着腿腳,蔫了。另3隻鐵烏龜卻仍在肆無忌憚地潑瀉着橫飛的彈雨,且還沿着山坡一步一步地向中方陣地逼近、逼近…… “再上去幾位弟兄……”陳德馨正轉身叫褚營長組織戰士發起再一次襲擊時,一顆子彈射來,穿入了他的背部,他當即昏了過去。
曹福林得知猛将陳德馨受傷的消息,指令不惜一切代價将他搶下戰場。
這時敵人的坦克離中國軍隊陣地隻有二三十米,敵人的步兵也如蝗蟲般向上爬來,中國軍隊陣地前已成為一片火力交織的彈網。擔架員不能仰頭,隻能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在山石間拖行,滿是石子的山路,更加重了陳德馨背部的傷情,小路彎彎,血迹彎彎。昏迷中,陳德馨從劇烈的疼痛中蘇醒過來,他吃力地抽出腰間的手槍,朝日軍進攻的方向開了一槍。
4個擔架員含着淚水,告訴他現在受傷很重,背部、腹部流血很多,勸他平躺着。他掙紮着又朝日軍進攻的方向開了一槍,再一次昏了過去。
當他再一次有了一點知覺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躺在漢口萬國醫院的病床上,妻子餘氏邊流着眼淚邊為他清洗傷口。
擊中陳德馨的子彈,由左背穿入,經肺部及脊髓神經,到達左胸,這樣陳德馨的腹部以下完全癱瘓;加之路途颠簸,受傷感染,陳德馨大多數時候都處在昏迷之中。
9月12日上午10時,陳德馨又一次清醒過來,他艱難地睜開雙眼,要妻子拿來紙筆,時斷時續地口授遺囑: “值此倭寇猖獗,國難益深之時,凡中國軍人,皆宜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妻子淚眼婆娑地問他還有什麼要交代的,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接着又昏迷了過去。
後來出現的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非常感動的一幕,鄒韬奮先生作為見證者做了非常詳盡的描述: “随後即入昏迷狀态,狂呼殺敵,見窗戶即狂呼此處山灣須布置,拉着随侍在側的他的夫人去守該處;見門口又呼此處不行,推他的随侍副官去守該處;此時全身已不能動,用足勁兒大聲呼‘拼’,兩手搖擺指揮,半小時後筋疲力盡,才瞑目而逝。”
就這樣,一顆流星劃空而過,一個英雄抱着未酬的壯志倒了下去!
參考史料:《血戰大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