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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十二年,終于盼來她的新作!

等待十二年,終于盼來她的新作!

《犬之力》,這部由奈飛出品的影片于9月2日在威尼斯電影節首映,并參與了主競賽單元角逐,最終助導演摘得最佳導演獎。

當然,若不是因為戛納方面對于流媒體公司出品的排斥,或許這部焦點之作還會再早幾個月與電影觀衆們見面。

原片名The Power of the Dog,奈飛給出的中譯法是“犬山記”,這顯然并非直譯,看過影片的觀衆應該了解,“像是狗在咆哮一般的山”是影片中出現的核心意象之一。

必須要指出的是,在基督教文化浸潤的西方宗教話語當中,“犬(狗)”作為一種文化符号與西方人日常生活領域内狗的角色、意義有着極大差異,比如《新約·腓立比書》中就有(3:2)Beware of dogs, beware of evil workers......“ 應當防備犬類,防備作惡的人......”的内容,無疑賦予所謂“狗”以文化層面的邪惡意味。

在觀影結束後,筆者更傾向于“犬之力”的直譯,這與影片圍繞三位主人公菲爾、皮特和蘿絲,表現他們之間各自出于種種原因或情感(潛意識),而施加給彼此的邪惡之力直接産生文本聯系——這顯然是一個述說惡,尤其是指陳男性權力之惡的故事。

等待十二年,終于盼來她的新作!

野性的呼喚與欲望的壓抑

事實上,在影片的開頭畫面尚未出現,一個兒子的獨白已經預示了故事最終的悲劇走向,以菲爾(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飾演)的頗為戲劇性突然病逝作為收束,男主人公一個正值壯年的單身男性牧場主死于自己曾最為謹慎防備的炭疽病——一種常見于牛的動物源性轉染病,可經氣溶膠轉染給人類,急性敗血重者24~48小時内死亡。

而跟随事情線索一路觀看下來的我們知道是菲爾的侄子,皮特精心計劃制造了這起謀殺,原因正如片頭皮特所說:父親(生父)去世後希望母親可以幸福的生活。同時這也暗示了兒子皮特(柯蒂·斯密特-麥菲飾演)會不惜一切代價來保護母親的“幸福”,否則“他就不算是個人”。

随着影片發展的逐漸深入,原本作為将蘿絲(克斯汀·鄧斯特飾演)引入到這個核心叙事空間中,以與主人公菲爾在多方面截然不同的兄弟形象出現的喬治(傑西·普萊蒙飾演)開始逐漸退居影片的後景,這時最重要的三位人物正式顯影,而在這三個人物——菲爾、蘿絲和皮特之中,又以兩個男性角色為影片叙事組織的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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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預告片與營銷宣發的刻意剪裁下,相信一度被所謂“叔侄戀”所吸引影迷朋友不在少數,在這裡姑且不去談影片主創是否确有以“非正常戀情關系”來制造叙事奇觀的意圖,揭開圍繞在菲爾和皮特這兩個男性角色身上的種種謎團無疑将為我們提供一條最直接诠釋路徑。

首先聚焦在菲爾身上。這位精明強幹、野心勃勃、牛仔套裝不離身的西部牧場主周身上下無不散發着典型的雄性氣質,擁有一種獨特的魅力讓人又敬又怕。

這種近于專橫的力量、不修邊幅的野性風格與他實際上受過良好的教育(耶魯大學優秀校友),精通古典學、希臘文和拉丁文形成了一種奇特的相悖景觀,而初看之下彬彬有禮而顯示出紳士風度的兄弟喬治,實際上卻“大腹便便”一事無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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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菲爾身上所展現出的這對沖突根源在何處?正是那位已經離世近20年從未在影片中出現卻又無處不在的布朗科·亨利(片中顯示死于1904年,故事發生在1925年),這位要求用“磨難和耐性”錘煉男人的前輩把純粹男性荷爾蒙的雄性偉力傳遞給了年輕的菲爾,深深影響了菲爾的性格,以及性取向。

一個無論如何都無法追趕上、永遠無法與之比肩的男性偶像,不僅會塑造男人,同時也将成為了他們一生的陰影。

與亨利的光芒相比相比,菲爾永遠是黯淡的,努力健體以求外形的野蠻(完美),卻還是因為自卑擔心身體不夠完美,不願意、羞恥于在人前展示自己的肉體,入睡時常常和衣而眠很少裸露肌膚,不與其他人一起戲水,而是獨自一人躲進密林身處時赤裸;不願意讓人發現自己對雄性的癡迷,将充斥男性肉體的健美畫冊埋藏進密林......

關于菲爾對亨利的情感,影片中導演使用了豐富的視聽手段與畫面意象進行表達,無論是反複擦拭鞍具、寫信時擡頭正對的“犬山”——代表着亨利和雄性野性的召喚,還是以繡有亨利名字簡寫的手帕為對象物進行性釋放,這些細節多次、反複地強化了這種同時包含想念和崇敬的複雜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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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的背後往往遮掩着極度的脆弱,菲爾的真實人格與他人目光中強勢的硬漢形象完全不同,呈現出複雜與多重性。

因長期壓抑着潛意識中對雄性的性沖動,導緻菲爾性格的畸形:對蘿絲的打壓、折磨初看之下貌似是對男性領地的維護,實質上是徹底厭女,隻有為數不多鏡頭中他睡覺時蜷縮的姿勢顯示了極度缺乏安全感的真實内心;

在無人注意的情況下,首先關注到餐桌上的紙花展示了他“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細膩一面;

而菲爾對于皮特的态度,筆者認為影片後半部分幾個段落中刻畫兩人之間的暧昧 ,是類似于性對象替代或者性對象轉移,本質上仍是菲爾與亨利之間關系的變相延續,皮特隻是承擔了菲爾揮之不去心結的寄托,但是這種轉移因皮特完全不同的行為動機而間接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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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主人公菲爾相對立的人物,即同弟媳的到來随之闖入牧場空間中的侄子皮特。

如果說喬治的優柔懦弱與一事無成和菲爾的強勢組成一對對立,那麼皮特形象甫一登場就與整個牧場空間形成了鮮明的錯落:瘦弱、局促、蒼白的外形和氣場顯示出格格不入。

菲爾在餐館初見他的第一眼就厭惡他,稱之為“南希小姐”,點燃皮特制作的紙花用來點煙的舉動無疑強化了這種近于蔑視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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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的形象在影片的前半段很難與“計劃謀殺”這樣的字眼聯系起來,但是,導演依舊用她所擅長的細節埋伏和精微的畫面内部排程來從多角度提示這個人物的特别之處——至少是與外表“人畜無害”的不同。

細節一,皮特将兔子抱回屋内,實際原因并非愛憐,而是為了練習活體解剖(符合人物的醫學生身份設定),所謂“想要學得好就要多練習”揭示他目标明确、敢想敢做的性格;

細節二,樹林中,皮特在兩旁衆人輕蔑、嘲弄的目光中的走近樹木檢視樹上的鳥,繼而原路退回,整個過程他的動作看似緩慢輕柔,但神态始終泰然,絲毫不受影響,表現了人物的内斂沉穩、寵辱不驚;

最後一個細節則直接指向了皮特之是以痛下殺手的心理根源。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皮特的人物明顯帶有強烈的俄狄浦斯情節,由于生父的死,使得其“殺父娶母”的潛意識沖動得到了客觀滿足,進而對母親更加依戀。

同時也因為失去父親角色的壓制,生父的權威的瓦解最終使得皮特的性格走向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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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皮特和菲爾一同出遊時的聊天段落中,菲爾對于皮特生父對兒子的“不夠善良,太過強勢”的評語嗤之以鼻,但認同皮特父親所說“你必須克服許多障礙”。

當菲爾接過話頭說出:“你面前确實有很多障礙......”時,導演調整機位從原本雙人占據畫框重心位置的構圖,變為皮特的主觀視點鏡頭,暗示了皮特此時面臨的最大障礙,正是面前這位壓制、折磨母親的叔父菲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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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電影作者的男性書寫

中國觀衆更熟悉簡·坎皮恩(Jane Campion)名字的另一個譯法:簡康平,這位出生于紐西蘭,求學于英國,在澳洲入行的女導演已經成為現今世界電影世界中最為優秀和最具思想性的女導演之一。

1986年執導處女短片《果皮》即入圍戛納主競賽單元,1990年憑借《天使與我同桌》首次入圍威尼斯金獅獎,1993年《鋼琴課》橫空出世,成為戛納電影節曆史上第一位獲得金棕榈的女導演。

《犬之力》是簡康平第九部長片,上一部還要上溯至2009年《明亮的星》。考慮到她三十餘年的從業生涯,顯然她并非那種高産作者,但是她的作品卻始終擁有一種克制地、沉靜細膩地走進内心的力量,尤其是以《鋼琴課》為代表的作品序列展示出她純粹女性電影創作的開拓性意義。

簡單來說,簡康平徹底拒絕女性在原有世界圖譜中所處的被凝視的他者地位,以溫厚的人文關懷重建立立起一種女性書寫——張揚女性的主體欲望與情感訴求,同時難得地保持了對兩性之間平等關系的肯定與贊揚。

等待十二年,終于盼來她的新作!

《犬之力》以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美國西部為背景環境,将荒原、木屋、牧場和牛仔等典型意象集合;多采用大景别鏡頭,部分手持攝影,考究的構圖與拍攝角度為呈現人物關系與權力強弱提供了很好的幫助;色彩調性上,室外為低飽和度的暖色,室内盡量使用較暗的打光,使得空間成為人物(尤其是主人公菲爾)的權力、性格注腳。

新作展示出簡康平不僅要求以女性身份駕馭女性主體題材的自覺性,同時也試圖證明女性電影作者完全可以也有能力講好男性題材。

她以創作踐行了女性主義電影批先驅勞拉·穆爾維在《視覺快感與叙事電影》中提到的:想要分析父系社會無意識如何構成電影叙事模式,女性主義電影作者和批評者别無他法,必須也隻能依靠由西方父系社會文化制造的工具——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來反對根深蒂固的父系秩序。

與《鋼琴課》細膩的女性書寫不同,新作《犬之力》講述的無疑是男性故事,唯一的女性角色蘿絲在叙事當中所處的位置仍是被消隐的,但是我們可以發覺其非正常之處,導演無意表現男性角色的力量,而是深刻地一步步揭開他們虛張聲勢的雄性僞裝,剝開他們内在隐匿的脆弱與畸形:

渴望被愛和表達愛的菲爾至死都無法明了,自己最終也成為了“犬之力”——布朗科·亨利及其背後所代表的,從曆史中走來的龐大父權秩序、父權話語的犧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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