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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點什麼你們才會關注我

作者:落花煙雨江南夢1

從前,江南有個富商王員外,家财萬貫,樂善好施。每到荒年,必會搭棚施粥,赈濟災民。受其恩惠的人很多,是以人都不叫他王員外,而叫他王善人。

王善人夫妻恩愛,家業興旺,卻有隐憂。他的發妻王氏一直沒有孩子,眼看着年紀見長,她擔心王善人是以納妾,為此郁郁寡歡。王善人盡管明白夫人心事,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如果夫人一直無後,自己也不能對夫人發誓不納妾。

這天,王善人從北方經商回來,因為一去兩個多月,夫人早已十分着急,見丈夫平安歸來,還盈利頗多,便高興的安排家宴。王善人開心的地告訴夫人:“這次出去經商,掙錢多少倒也罷了,卻在那北地見到一座送子娘娘廟,據說十分靈驗,我已經拜過了,但主持說要女主人親自去拜才行。”夫人聽了也十分高興立刻就開始張羅動身。

夫妻倆來到北方,進廟祭拜後,主持告訴他們,最好能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每日虔誠上香,就心想事成,偏偏此時家裡有一樁大生意要談,王善人不能耽擱太久,主持說這倒無妨,你小住三日即可,求子本就是神佛之力,娘娘保佑,三日足夠,夫人多住些日子就好。

王善人依住持之言,住了三日,然後準備在當地買一間宅子,再留下夫人的貼身丫鬟照料。找了一圈,發現有個十五六歲的女子,家人因病去世,一個人住着一套不小的宅子。王善人就花了些銀兩,和對方約定,夫人暫住,等走後房子歸還女子所有。那女子一人住着宅子本就害怕,現在來幾個女伴,還能得銀子,自然求之不得。

王善人回家處理生意後,沒多久就接到一封家書,說夫人有喜了!他立刻撇下生意跑過去看望夫人。夫人說自己做個夢,送子娘娘說這個孩子本是命中沒有的,看他們虔誠才賜給他們的。孩子出生之前,她不能離開這個地方,否則很容易保不住。王善人自然連連點頭稱是,從此開始兩頭奔波。眼看着夫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樂得合不攏嘴。他抽不開身時,就派管家去探望夫人,送錢送物。

等到生意穩定後,王善人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趕緊啟程趕往北地。也是巧,就在前一天夫人順利生下一個大胖小子。王善人趕到就看到自己的大胖兒子,别提多開心了,全家熱熱鬧鬧的回家後,大擺宴席慶祝。夫人年紀偏大,沒有奶水,王善人忙前忙後的花錢請奶媽,這個神賜的兒子就這麼健康成長起來了。

十幾年後,王善人的夫人病倒了,王善人十分着急,悉心照顧。好在家裡大小事都有管家打理,也不用他操心。他每日隻是看書喝茶陪陪夫人,教導兒子。

一日,管家有個守寡的遠房親戚來投奔他,本來管家隻是安排她在府裡做點洗刷之事的,但夫人見到她後,說十分投緣,非要留到自己身邊。王善人不便阻攔,隻好同意。這女子容貌嬌美,不過三十左右年紀,難得的是會做豆腐。王善人家本有一處閑置的家用豆腐坊,她親自上手修整後,每日做豆腐供給府裡人吃,衆人無不稱贊美味。

過了些日子,夫人的病越來越重。臨終前,她對王善人說:“管家的親戚人不錯,年輕貌美,又會心疼人。我活着時不想你納妾,我死了你就娶了她吧!她對孩子也是真心的好,你不用擔心。”王善人并沒有答應夫人,隻是含糊地說:“你瞎說什麼,你的病不要緊的。”兒子也在一旁哭着說不要父親再娶,當天晚上夫人就去世了。

王善人找來管家,對他說:“我與夫人情深義重,要為夫人受喪三年。你那親戚年紀貌美,住在府裡易生閑話,你拿些錢,買個宅子安置她吧!有合适的人家就替她安排,别耽誤了她。”

管家回話說:“她說了,不用單獨買宅子,那個豆腐坊就很好,現成的院子現成的房。她也不想閑呆着,還是做豆腐給府裡用,還可以自己賣。她說夫人托付她照顧老爺,她願意等三年,看老爺是否回心轉意。”話已至此,王善人隻得搖頭歎息。

從此那女子就在豆腐坊住下了,她做的豆腐味道不錯,而且人有漂亮,誰都願意來買。大家給她起了個綽号叫“豆腐西施”。

這麼年輕漂亮的寡婦,自然會招惹一些男人的目光。其中一個叫張五的閑漢,對豆腐西施格外上心,還曾偷偷找過管家商量,想請他促成。管家一口回絕了:“張五,你看你那落魄樣,她是我遠房親戚,我不能把人家往火坑裡推啊!”張五急了:“我明媒正娶,雖然現在窮了點,我以後好好幹不就行了嗎?”管家“呸”了一聲:“你要靠得住,母豬能上樹。我沒空搭理你,看不見我正忙着招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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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招工是因為王善人要修房子,宅院裡有幾間房子有些漏雨,王善人想反正要修,還不如大修一下,過幾年兒子成親,看着也光鮮。聽說王善人家招工,大家都想來幹,最後,管家挑了個外地來的修房師傅,本地隻找了幾個幹力氣活的。張五想證明自己也能幹活,也死皮賴臉地擠進來了。

這個外地來的修房師傅正當壯年,技術高超,皮膚黝黑,可惜是個啞巴,說話辦事比比劃劃的。倒也能表達清楚,王善人告訴管家:“手藝人不容易,又有殘疾,工錢多算些。”

張五平時遊手好閑慣了,這幾天做力氣活累得呲牙咧嘴,但為了表現給管家看,又不敢偷懶。這天晚上幹完活,吃完工飯,天已經黑了。張五走在回家的路上,嘴裡哼着“都是為了小佳人”,就不由自主的往豆腐坊那邊拐了。

要說張五也沒多壞,就是想偷窺一下,過過幹瘾。他熟門熟路地來到豆腐西施的門口,三下兩下就爬到了門外那棵粗壯的大槐樹上。這是他踩好的點,在樹上能看見院子裡,又不容易被人發現。

他剛爬上去,還沒坐穩呢!就看見一個人影扒在窗戶前面,正往屋裡看。張五心說自己這麼着急都不敢進院子,居然還有人敢跑到院子裡去偷看。正想着如何幹涉此事,就聽見豆腐西施一聲喊:“你别走!”那人影明顯吓了一跳,轉身就跑。接下來屋裡轉出一陣混亂的聲音,然後就見豆腐西施衣衫不整的跑出屋門。此時那人已經跑出了大門口,張五眼珠一轉,從樹上掰下一段枯樹,狠狠砸過去。

枯樹沒有砸中那人,但挂住了那人的後衣襟,發出“刺啦”一聲響,那人頭也不回的跑了。豆腐西施站在門口看了那人影一會兒,惱火的轉身回屋了。因為天黑,她沒發現從天而降的枯樹,自然也沒想到樹上有人。

張五跳下樹,找到那段枯樹,上面還纏繞着一塊絲綢,居然是好料子。張五憋憋嘴,心想,能穿得起絲綢袍子的,怎麼還幹這種偷看女人的勾當,直接去青樓不好嗎。第二天,張五照常來到王善人家幹活。今天是修房的大日子,要上梁。在修房這一行裡,上梁是很隆重的,據說儀式不到位,今後主家的日子不會順。上梁的時辰跟黃曆上的日子有關,今天應該是黃昏時分上梁,是以大家在黃昏時分聚齊。住持儀式的修房師傅更是穿上了一件很貴重的絲綢袍子,以示隆重。

就在大家躬身行禮的時候,排在後面的張五忽然發現,修房師傅的絲綢袍子後擺有一條撕裂的口子。張五先是一愣,随後心裡大怒:好小子,居然是你! 此時人多,張五不敢造次,等到晚上喝完上梁酒,張五看修房師傅出門了,順利的從包袱裡找到了那件絲綢袍子。他仔細的看了看那道裂口,果然跟昨天枯樹枝上的絲綢是一樣的顔色和茬口。他拿起袍子,偷偷摸摸地跑了!

到了夜裡,張五穿起袍子,直奔豆腐西施家去了。他從昨天就開始琢磨這事,越想越覺得豆腐西施說話的口氣不像是發火,反而像是帶着一些嗔怪,難道豆腐西施知道這穿絲綢袍子的人是誰?張五想着,自己穿上袍子,豆腐西施必然以為自己知道就她的事。他倒沒想着能靠這個威脅豆腐西施,而是覺得若能借此機會跟她說說話,也是很美的一件事。

張五剛走到豆腐西施家門口,遠處忽然有人大喊:“站住!幹什麼的?”張五做賊心虛,也不知道啥事,吓得撒腿就跑。那幾個人明顯比他身體素質好,到底還是追上了,一把将他按在地上:“你跑什麼?”張五一看,是幾個捕快,心裡更害怕了:“幾位大爺,我啥也沒幹啊!你們追我幹啥?”

一個捕快冷冷的說:“啥也沒幹你跑啥?天這麼晚了,為什麼在别人家門口晃蕩?”這時另一個捕快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喊:“死了,人死了!”抓着張五的捕快立刻抓得更緊了:“好小子,你敢殺人?”張五頓時蒙了:“啥?我沒有啊!”

豆腐西施是死在豆腐坊裡的,她整個人泡在一大盆豆漿裡,衣衫整齊,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甚至蓋過了驚恐。在她一隻緊緊攥着的手裡,有一塊絲綢殘片。

捕快的眼睛立刻落到了張五衣服的破損處,他拿着殘片和衣服一對比,雖然形狀不能完全對上,但顔色,紋理完全一緻。絲綢破損時形狀有變化很正常,捕快惱怒地說:“你小子膽大包天了,身上還有酒氣,這是酒後行兇啊?”

張五吓得魂飛魄散,連連喊冤:“今天王善人家上梁,按例賞酒,小人确實喝了幾杯。但這事真的與小人無關啊!這衣服,這衣服不是小人的啊!”捕快哪裡肯聽,押着張五直奔衙門。

知縣聽說有命案,連夜升堂。雖然覺得張五所說的關于衣服一節漏洞不少,但知縣還是很嚴謹的派人去王善人家提審修房師傅。修房師傅就住在大院裡面,自然會驚動王善人。王善人不敢怠慢,這是他雇的人,他也脫不了幹系,便和管家帶着人一起來到縣衙。

知縣對王善人很客氣,請他坐一旁聽審。張五主要是要證明自己身上穿的絲綢袍子是從修房師傅那裡偷的,并不是自己的。修房師傅開始沒明白怎麼回事?等聽說豆腐西施死了之後,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難看,他怒視着張五,忽然撲上去死死掐住張五的脖子。捕快們趕緊拉開他,張五咳嗽着艱難地說:“我沒撒謊,這衣服真是從他那裡偷的。你們不信可以問問修房的勞工們,所有人今天都看見他穿這件袍子了。”

此時管家也站出來說:“不錯,今天行上梁禮時,修房師傅确實穿着這件袍子。”知縣沉吟道:“也就是說,這衣服是修房師傅的,後來被張五所偷。而根據仵作判斷,豆腐西施因為整個人泡在熱豆漿裡,具體死亡時間很難推斷。有可能是今天下午,也有可能是晚上。而豆腐隻在早上售賣,中午之後就沒人見過豆腐西施了。也就是說,豆腐西施遇害時,很難判斷衣服是在修房師傅手裡還是在張五手裡。

這時張五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這件事可以證明自己是無辜的,他便急忙喊道:“這件衣服在他黃昏上梁時已經有那道裂口了,我偷之前就有了!”

這确實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如果能證明張五偷盜袍子之前,修房師傅的袍子就已經破損了,那幾乎可以肯定,此事與張五無關了。但倒黴的是,行上梁禮時,隻有張五站在修房師傅正後方!知縣傳來了幾個勞工,都說沒注意到當時袍子上是否有破損。

這樣一來,張五的嫌疑又洗脫不了了。張五急了,他顧不得自己偷窺的醜事了,把前天晚上來樹上看見的,包括自己扔枯樹枝刮壞袍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全說了。

知縣對這個新情況很重視,他問張五:“這事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證人嗎?”張五張口結舌:“還,還有豆腐西施……”他自己也知道荒唐,但當時确實沒見其他人了啊。

知縣搖搖頭說:“你這說法從情理上說不通。假設這件絲綢袍子是你扔的枯樹枝刮破的,那麼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但豆腐西施的死亡時間是在今天下午到晚上的這段時間,他手裡的絲綢碎片又作何解?可見你是在說謊。你和修房師傅同樣有嫌疑人不過你是在案發現場被抓住的嫌疑更大。來人啊!給這兩人動刑!”

捕快們上來就要動手,修房師傅急得“啊啊”地叫,眼睛不停的向旁邊看,這時仵作跑上來說:“老爺,豆腐西施是被人掐住脖子按進豆漿盆裡溺死的。她脖子上有明顯的手指掐痕,從這痕迹上看,兇手手指纖細,而這修房師傅的手指常年勞作,十分粗大,明顯不符。”

知縣聽了,認為有理。再看看張五的雙手,張五雖然窮困潦倒,但他平時遊手好閑,兩隻手确實也是又細又嫩。知縣冷笑一聲:“大膽狂徒,證據确鑿,還敢胡言亂語,編造謊言,給我動刑。”

一頓棍子,打得張五鬼哭狼嚎,但他深知皮肉之苦雖可怕,這殺人罪名更是擔不起,是以咬緊牙關大聲喊冤。知縣也怕動刑過重打死人,隻好将他暫時收監了。

第二天,豆腐西施的死訊傳開了,人們傳得沸沸揚揚的,說什麼的都有。修房師傅受到了驚吓,雖然由王善人做保帶回去了,但幹活時手哆嗦的。好在房子主體也修得差不多了,其他人接着修就行,他先回屋休息了。

修房師傅在屋子裡發愣,管家走了進來。他面色沉重地看着修房師傅道:“大師傅,你告訴我,那袍子你是從何得來的?”

修房師傅吓了一跳,比比劃劃的告訴管家,是王善人送給他的。管家點點頭,歎道:“這事,你跟誰也不許說,知道嗎?”修房師傅比劃着說,如果他想說,在大堂上他就說了,既然沒說,他就不會再說了。他又比劃着問:“張五說的是不是真的?前天晚上穿着這件袍子從豆腐西施家裡跑出來的是王善人?”

管家把臉一沉:“不該你問的不要問,反正現在嫌疑人是張五,好好幹你的活就是了!”

管家出去後,直接走進後宅,王善人正在跟兒子讨論今天青黃不接的時候,粥棚該如何建。見管家進來,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麼,讓兒子先回房去了。主仆二人沉默半響,還是管家先開口了:“老爺,那袍子是你給大師傅的?”

王善人點點頭說,“破了,留着也是浪費,想着給他補補還能穿。”管家深吸一口氣:“怎麼破的?”王善人看着他說:“被枯樹枝刮破的,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沒錯,前天晚上,那個穿袍子的人是我,我去見過豆腐西施,但我什麼也沒做!”

管家點點頭:“這點我信,但你既然不同意娶她,為何又要去見她呢?老爺,她畢竟是我的親戚,這事我不能不問。”

王善人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晚我喝了點酒,鬼使神差地就去了,但我走到院子裡時,酒已經醒得差不多了,就後悔了。她隔着窗戶一喊我,我就跑了,我感覺袍子被枯樹枝刮破了,又擔心一路上被人看見,就想把袍子扔掉。可畢竟是一件好衣服,我想了想,就給了大師傅。本想着他是外鄉人,過兩天幹完活就走了,沒想到他為表示隆重,竟然在上梁時穿了這袍子,還被張五發現了。”

管家神情黯然地說:“當初我把她介紹給你,讓你續玄,你不願意,怕别人說閑話,否則也沒有這麼多事了。張五這小子确實可疑,畢竟袍子從前天晚上開始一直都在他那裡,可仵作說那手指印不是他的。”

王善人點點頭說:“我就是怕冤枉了好人,才在知縣要動刑前讓你去找仵作,把手指印的事上堂說清楚。畢竟如果不是我給了人家那件袍子,他也不回攤上這樣的事。”

剛說到這,外面傳來拍門聲。管家開門一看,竟然又是捕快來了:“王善人,我們是來捉修房師傅的。有個路過的人作證,說前晚的确見到有個穿絲綢袍子的人進過豆腐西施的院子!可見張五所言非虛,知縣大人要再審。”

王善人腦子“嗡”的一聲,他立刻想到,原來自己前晚去豆腐西施家裡,并非隻有樹上的張五看見,還有别人也看見了。可對方一定是見到了那身衣服,現在一聽說那衣服是修房師傅的,自然就認為那天晚上見到的就是他了!

之前張五挨打時,王善人沒有說話,因為張五是從修房師傅那裡偷的衣服,其實和王善人無關。但此時修房師傅被懷疑,完全是因為他送給人家的那件衣服,王善人思來想去,還是一咬牙,直奔衙門。

倒衙門後,王善人一五一十地說了自己前天晚上曾去過豆腐西施家的事,但他強調,自己真的是什麼也沒幹。知縣點點頭說:“你這一說,印證了張五并非全然胡說八道,衣服上的口子确實是那天被枯樹枝刮破的。這樣一來,你們兩個人都去過豆腐西施家,昨日卻無人見到去過,而張五是在昨日現場被捉的。從時間上來看,張五的嫌疑依然是最大的,你的嫌疑排在第二位,畢竟你的手也十分細嫩,不是勞作人的手。看在你平日為善的份上,本官也不關押你了,你居家待審吧!沒有縣衙同意,不可外出!”

案子到了這份上,知縣開始為難了。這豆腐西施魅力如此之大,實在讓人想不到。一個閑漢,一個家财萬貫的大善人,身份迥異,竟然都在晚上跑到她家裡去。王善人一口咬定是酒後行為不檢,知縣倒也相信他的為人。而張五的動機是最不純的,又有管家作證,他一向垂涎豆腐西施,甚至為此幹體力活,就是證明。

思來想去,知縣覺得張五嫌疑雖重,但已用過邢,得緩兩天。王善人家大業大跑不了,從時間上看,嫌疑也不大,可以不捉。修房師傅看來隻是得了王善人一件衣服,而被無辜牽連了。王善人也很内疚,給他提前結了工資,讓他走了。

過來了幾天,王善人這邊,陸續有不少人能證明,豆腐西施被害當天下午和晚上,他都在其他地方,沒有作案時間。兩個嫌疑人排除了一個,自然就是另一個了。張五又被大刑侍候,最終扛不住了。認了罪,判了秋後問斬。既然罪犯伏法,死者也可以入土為安了,王善人出于内疚之心,讓管家給豆腐西施選了塊好墳地,也算厚葬了。

王善人的房子修好後,管家開始指揮大家換屋子。王善人心情也好了一點,想去找管家商量事。管家不在屋裡,他随意坐下,不小心碰翻一個小盒子。忽然,他愣住了。揉揉眼睛,仔細看了又看。管家走了進來,王善人滿臉惱怒:“你怎可如此,豆腐西施人已死,你怎可貪她财物?”管家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那個被碰翻的盒子,默不作聲。

王善人更惱怒了:“他拿起盒子裡的銀鎖說:“這個銀鎖我看豆腐西施戴過,這個形狀的銀鎖很少見,你負責安葬她,這鎖是不是你拿的?你平時不是這樣的人啊!怎麼幹出這種事?”

管家低着頭說:“我一時糊塗,覺得金銀之物埋在地下可惜了,我這就送回去。”

王善人見天色已晚,歎口氣說:“這也不是什麼急事,明天再去吧!這銀鎖又不值多少錢,你又何必啊!”

就在這時,内宅傳來驚叫聲,一個丫鬟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喊道:“老爺,管家,不好了,公子被人劫持了。”

王善人和管家同時跳起來沖進内宅,隻見一個人拿着一把匕首,架在公子的脖子上,公子吓得臉色煞白,不知所措。在看那人竟然是已經離開數日的修房師傅!

修房師傅像變了個人似的,眼神兇狠,沖着衆人咆哮,卻沒人能聽懂。因為一隻手拿着刀,他隻能用一隻手比劃,是以也沒人能看懂他比劃的是啥意思!王善人急得幾乎要昏倒,他大喊:“别傷害我兒子,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這時,接到管家報告的知縣帶着捕快也趕到了,他一面偷偷地向捕快吩咐,一面走到燭火下,沖着修房師傅大喊:“大師傅,你何故如此?他們欠你工錢了?”

修房師傅連連搖頭,用一隻手比劃,知縣搖頭道:“大師傅,你想說什麼?我看不懂,你把事說清楚。天大的事,有本官給你做主。”

修房師傅情急之下,忘記了自己拿着刀的手,兩隻手一起比劃起來。這一來就送開了公子,公子很聰明,趁機就地打滾。修房師傅一愣,再想去捉公子時,衆人已經一擁而上,捉住了他。

知縣面沉似水,緩緩地說:“他剛才比劃的意思是,人不是張五殺的。”王善人一愣:“那會是誰?”知縣指了指管家:“管家。他是想來殺管家報仇的,可這幾天,你們重新配置設定了房子住,他摸錯了屋子,誤入令郎房中。”

管家臉上忽然冒出了汗:“這……一派胡言,我為何要殺豆腐西施呢?”知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就要上堂說清楚才知道了!”

到了堂上,修房師傅“說”出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十年前,修房師傅還不是啞巴,他手藝精湛,年輕力壯。五湖四海地幹活,掙來的錢都用來潇灑快活了。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到老想不到在北地,他給一個年輕女人修房時,卻看上了她。這女人一個人住着一座宅子,美麗風流。果然,第三天晚上,他就和女人睡在一起了。

他想明媒正娶,到女人不願意。女人說自己是結了婚的人,隻是丈夫常年不在家,耐不住寂寞而已。他不甘心,覺得女人在騙自己,便住下不走了,就在附近做活。女人也不趕他,隻是告訴他如果有一天,丈夫要回來了,他必須走,他答應了。

女人的丈夫後來回來過,但次數很少,一年也來不了幾次。每次丈夫回來的時候,女人都讓他從後門離開。有一次,他偷偷地趴在房頂上,看到過女人丈夫的樣子,并牢牢地記住了。

這種奇怪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十年。忽然有一天,女人告訴他,自己要走,宅子要賣掉,她要去找丈夫了。他不甘心,勸女人留下來,他幹活攢了不少錢,可以養活女人。女人笑了笑說:“我不缺錢,也不缺男人,但我是有丈夫的人。”他給激怒了,生平第一次打了女人,而且告訴女人,如果她敢走,他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

女人被他吓住了,不再提要走的事,溫順的陪他過日子。他覺得自己把握住了幸福,可僅僅三天後,他喝下幾碗酒就人事不醒了。等他醒來時,是在一家醫館裡。郎中說是在後山腳下發現他的,他中毒了,搶救了幾天,才把他救活了。可毒性很大,把他的嗓子毒壞了,皮膚也變得黝黑。他知道是女人下的手,回宅子去看,宅子已經換了主人。

他成了啞巴,但手藝還在。他一路幹活,一路打聽沒有有外地來的年輕女人。一直來到這裡,在招工現場,他一眼就認出了女人的丈夫,原來就是這裡的管家。他知道管家在這裡,女人就一定在這裡。可他看遍整個王家宅子,也沒看到她。管家自己住,并沒有老婆。他十分焦躁,想要弄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甚至還有個計劃,找個無人的時機,劫持管家問出女人的下落。

幹了幾天活後,他聽說了豆腐西施的事。本能的感覺到,豆腐西施一定就是他要找的女人。可她賣了房子來投奔管家,管家為什麼不跟她住?而讓她一個人在豆腐坊住?他趁深夜偷偷地潛入了豆腐西施的院子裡,其實找到她後要幹什麼,他也沒想清楚。是質問她為何要毒害自己?答案自己也知道。問她為何不和丈夫一起住?自己關心這事沒有意義。綁着她走?就是綁走了又能如何。隻會逼她再下一次毒。殺了她?自己想都沒想過。

就在他内心糾結的時候,竟然又有一個進了院子。他躲在暗處,看清那個人,竟然是王善人。這麼晚了,王善人來幹什麼?王善人隔着窗戶跟豆腐西施交談了幾句,聲音很小,他聽不清楚,然後豆腐西施的聲音就高了起來。王善人似乎不想說了,轉身就要走。豆腐西施喊了一聲“你别走”,就追出來了。

他本來還想再潛伏一會兒,但他發現從樹上跳下來一個人,他覺得可能還有其他人在這裡,為了不被發現,就偷偷地溜回王家。沒想到,不一會王善人也進來了,拿着那件絲綢袍子送給他,他忽然産生了一個想法。

他穿上那身袍子,再次回到了豆腐西施的家裡,因為他發現豆腐西施願意跟王善人說話,也許是想讓王善人幫忙,逼着管家和她在一起吧!他本來擔心見不到豆腐西施的面,但有了這身衣服,他就可以混進屋去。

一切順利,豆腐西施從門縫裡看見衣服,以為是王善人,就打開門讓他進去了。當看清他是誰後,豆腐西施似乎不敢相信,但也并沒有太過驚慌,而是搖搖頭說“是我害了你,你想報仇就來吧。”他沒有動手,隻是比劃着對她說“你丈夫既然不肯要你,你跟我走吧。我有錢,能養活你。”

豆腐西施搖搖頭說“我跟過很多男人,但我隻愛過一個。在我心裡,隻有我丈夫,其他男人都是逢場作戲的。你如果不肯殺我,就别再找我了,忘了我,走得遠遠的。”他呆立許久,終于接受了一切,失魂落魄的走出豆腐西施家,路上有個路過的人看見了他,他也毫不在乎。

想不到,第二天晚上,豆腐西施就死了。官府說是張五殺的,他本來也信,但後來他否定了。因為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豆腐西施從未把名節當回事,就算張五去找豆腐西施,也無非是想占點便宜,以豆腐西施的性子,絕不會為了這點事丢了性命。最重要的是,豆腐西施死時衣服整齊,如果是張五幹的,他又圖什麼呢?

是以他覺得豆腐西施是死于滅口,是她的丈夫,也就是管家,為了擺脫她的糾纏下的手。

知縣聽完修房師傅的描述,冷冷地看着管家,管家臉上汗出去漿,連連磕頭“大人,小人不敢狡辯,我确實與豆腐西施有私情,但人真不是我所殺。那天我和老爺一樣,都有不在場的證據。我每天四處奔忙,很多人都可以證明啊!”

知縣笑了笑說:“有人是可以買通用來做僞證的,是以認證是活,但物證卻是死的。你看這是什麼?”管家擡頭一看,是一件絲綢袍子,還帶着破損,他小心地說“這不是大師傅穿的那件物證嗎?”

知縣搖了搖頭,又拿出一件樣式材料差不多的袍子說“這才是真正的物證!這一件,是剛剛捕快從你的房間裡搜出來的!這一件的破損處,和豆腐西施手裡的那塊絲綢殘片完全對上了茬口,你還有何話可說?”

管家大驚失色“不,不可能,我沒有這件袍子,我沒有!”知縣冷笑一聲:“還敢狡辯!來人,動刑!”忽然一人高聲道:“慢着,大人。”

知縣看着上堂而來的王善人,搖頭道:“王善人,我知道你對管家有情分,但這是命案,你不要讓本官為難!”王善人面如紙白,苦笑着說:“大人,認證确實可以買通的。其實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是我,人,是我殺的……我不能讓管家替我頂罪。”

管家驚訝得張大了嘴:“老爺,你胡說什麼?”王善人看着他說“你還不明白嗎?誰會有兩件幾乎相同的袍子,肯定是一個人的。我本來就有兩件袍子,第一件在頭一夜去見豆腐西施時被枯樹枝刮破了,送給了大師傅,第二件是當天夜穿着去見豆腐西施時,我兩起了争持,我一時沖動殺死了她。就這麼簡單。”

知縣愣住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問:“王善人,她不是糾纏管家嗎?管家不去找她,為何你要替管家出頭呢?”王善人看着管家說:“她雖與管家有私情,卻志不在此,她逼迫管家,趁我妻子去世之際,讓管家說服我續弦,我不肯,她就糾纏不休,是以我才要求她别再糾纏的。”

知縣沉吟道:“這就都說通了。王善人,雖然你殺人情有可原,但人命關天,休怪本官無情了。畫押,收監吧!”王善人點點頭說:“大人,請恩準我再跟管家交代一些私事。”知縣同意了。

至此,豆腐西施一案再次結案,原本被判斬立決的張五撿回一條命,但遍體鱗傷,再也不敢遊手好閑,看見官差就哆嗦。王善人被判收監,秋後問斬。修房師傅持刀行兇,好在未傷人命,重打三十大闆,趕出本縣。

夜晚的大牢裡,管家帶着酒食來看望王善人。兩人隔着欄杆喝酒,管家淚如雨下:“老爺,我對不起你。都是我不好,招惹了豆腐西施,才釀成大禍。”

王善人搖搖頭說:“男人大多如此,我不怪你。其實就算後來修房師傅不回來,我也能猜到了。她能以你親戚名義來投奔你,你又留着她的銀鎖,豈是貪财能解釋的?”

管家羞愧地低下頭,王善人輕聲說:“公子可好?”管家說:“按老爺的吩咐,我已經将他軟禁在宅子裡。确如老爺所料,公子聽說老爺認罪了,當時就要上堂擊鼓鳴冤。”

王善人苦笑着說:“公子冤枉你的事,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管家搖搖頭說:“絕不會,因為豆腐西施是我帶來的,又苦苦糾纏要嫁給你。他就把自己的袍子偷塞在我房裡,想置我于死地。可老爺為了救我而認罪,我再糾結這點事,還是人嗎?”

王善人搖搖頭道:“我是想救你,可最終還是為了救我兒子。我一看見那袍子,就想到是怎麼回事了!這兩件袍子是用一塊絲綢扯開做的,同一個裁縫。我兒子那件身量略小,到樣式差不多,就算你當時想不到,很快就能想起來的。你對我忠心,我不能讓你為我兒子抵命。”

管家忍不住又哭起來了:“老爺,其實我真的對你不夠忠心,我對不起你。”王善人點點頭說:“我知道。”管家拼命搖頭:“我不是指我和豆腐西施的私情,而是另一件事。”管家驚訝地看着王善人,王善人苦笑着說:“你說的是夫人生公子的事吧!”

管家一屁股癱在地上:“老爺,您早就知道了?”王善人說:“當初夫人有喜是假的,每次我去的時候,夫人的大肚子也是裝的,還假借送子娘娘的話不讓我碰。隻有最後的孩子是真,那是那個宅子的女房主生的。夫人去的時候她其實已經有身孕了,對吧!”

管家跪地磕頭道:“老爺,老爺原來你都知道了。你對夫人太好了,這麼多年,因為我是夫人娘家跟過來的人,一直幫着夫人欺瞞老爺,心裡着實難過,想不到您早就知道了,卻還裝作不知道。”

王善人淡淡的說:“而且我還知道,這豆腐西施,就是當年那個房主女孩。雖然過去了十幾年,她的容顔已有所變化。”

管家驚得面色慘白,時隔多年,沒想到王善人竟然認出來了。當年,還是他幫着夫人,給那女孩找的接生婆,事後也曾多次受夫人囑托,送錢給那女孩。那女孩美麗溫柔,他就漸漸産生了非分之想,趁一次送錢之際,就和她在一起了。那女孩總是問起府上的事,問自己孩子好不好,問夫人好不好,問老爺好不好。他心裡還奇怪,問孩子是人之常情,問夫人和老爺幹什麼?她卻不肯說!

女孩後來聽說夫人病重,就逼管家帶她過來,幫她成為續弦夫人。他這才知道她的野心,但他無法拒絕,隻能自我安慰,她是公子的親娘,若是老爺看上了,續弦成夫人也是美事。誰想到會變成這樣。

看着管家泣不成聲,王善人閉上眼睛,眼淚也流了下來,淡淡地說:“你怎麼從來沒想過,是誰先發現那座送子娘娘廟的?”

話音平淡如水,但在管家耳中卻猶如炸雷。他不可思議地看着王善人。王善人把玩着手裡的銀鎖,說了起來。其實,當初在管家房裡,他一眼就認出了這把銀鎖,因為這把鎖正是他送給豆腐西施的。

王善人深愛夫人,從沒想過要娶第二個女人。但他不能無後,那對不起列祖列宗。那年,他路過北地,偶遇那女孩跟随父母從外地過來,開個豆腐坊勉強度日。後來,父母雙雙病死,女孩插草賣身,隻求埋葬父母。他買下了一所宅子,和她共同生活兩個月确定她已經有喜,他才買通娘娘廟的住持,回家騙夫人和他一同前去。

他知道夫人擔心他納妾,他不需要做太多事,隻要讓她“無意中”發現女孩有孕,而且他讓女孩暗示夫人,她是一個被雲遊浪子騙了,這個孩子不能要。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夫人果然按他想的去做了……

管家苦苦哀求到:“老爺,你别說的,求你别說的。”王善人卻不管不顧地說着:“可我萬萬沒想到,我自始至終都不了解她。我把她當做生育工具,用完就忘了。她卻把我當成了丈夫,一刻也沒忘。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很單純,我不知道在我帶着孩子離開後,她是經曆了怎樣的痛苦,才慢慢變成了一個風流放蕩的女人。她吸引你,吸引修房師傅,一定也吸引過其他男人。可即使這樣,她的心還是幹淨的,她隻愛過一個男人,就是……我。偏偏她愛的這個男人,又隻愛另一個女人。好不容易等那女人過世了,兒子卻又認定母親是被她害死的。上天該有多喜歡捉弄人。

管家匍匐在地,痛哭失聲。王善人睜開眼睛忽然望着牢門旁的一處陰影,一動不動。好半天,他才說:“你不是給獄卒錢,讓他們都離開了嗎?”

管家回過頭,也看着陰影處,努力地辨認着“誰?”

一個消瘦的身影從陰影裡走出來,正是王善人的兒子!他臉色慘白道:“你們說的,我都聽見了。本來,我是偷偷溜出來,買通看守想來看你的。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殺死了豆腐西施,我認為母親病重期間害死了她,以此逼迫父親續弦的女人,其實是我的……親生母親?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起來,轉身就跑。

管家慌亂地站起來,去追公子了。

王善人從懷裡掏出那把銀鎖,看着看着慘然一笑,喃喃道:“我是了解咱兒子的,他既然知道了真相,是活不下去的。死囚是入不了祖墳的,生前我陪了夫人一生,死後如果你不嫌棄我是無頭鬼,我就去陪你吧!畢竟是我負了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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