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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人物談|司馬昱之三:被門閥政治擠壓的苦澀帝王

作者:雅雨書屋
魏晉人物談|司馬昱之三:被門閥政治擠壓的苦澀帝王

三、被門閥政治擠壓的苦澀帝王

與文化藝術生涯相比,司馬昱的政務生涯的确顯得非常艱澀和困頓,最後為此而葬送了生命。而其中根本的原因就是在與以桓溫為代表的門閥權力掣肘制衡中失利而成為皇權門閥聯盟撕裂的犧牲品。

因為襁褓中已經與第二任東晉皇帝失之交臂,加上成年之後的司馬昱,人生的興趣點早已被玄學清談,文學藝術所吸引,對政務不大關心。但他畢竟是皇室中堅,晉元帝司馬睿的嫡子,本人又聰明能幹。是以在皇室中享有較高威望。永和元年(345),因晉穆帝司馬聃年幼無法執政。攝政太後褚蒜子本來想請父親褚裒執政,後來采納諸位朝臣意見,拜司馬昱為撫軍大将軍、錄尚書六條事。這樣,司馬昱實際上成為門閥皇權聯盟中皇權一方的正式代表。從此,司馬昱把被套上繁重的政務負擔。一步步被拖入政治漩渦,難以自拔,直至喪命。

在執掌朝政失利的過程中,司馬昱犯過幾個重要乃至緻命的錯誤,以至他無法抵禦桓溫的迅速崛起和強大攻勢,最後隻能成為受桓溫擺布的政治玩偶,憂憤而死。

魏晉人物談|司馬昱之三:被門閥政治擠壓的苦澀帝王

司馬昱犯的第一個錯誤就是起用桓溫,養虎為患。

司馬昱主政不久,就遇到一個棘手難題。此前門閥皇權聯盟中門閥一方代表庾翼去世,門閥一方的權力暫時出現真空,誰來填補這個空白,成為當時朝中關注和讨論的熱點。庾本人留下遺言,希望兒子庾爰之來繼承他。但朝中很多人認為這些年來庾氏家族勢力過大,對朝廷威脅嚴重。現在庾太後和庾翼均已離世,應趁機削弱。是以協助司馬昱輔政的何充提出要起用桓溫。但受到劉惔的提醒:

小庾臨終,自表以子園客為代。朝廷慮其不從命,未知所遣,乃共議用桓溫。劉尹曰:“使伊去,必能克定西楚,然恐不可複制。” (《世說新語·識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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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惔是清談大師、人物品藻大師,他認為起用桓溫的好處是他必定能夠維護東晉疆土,平定西蜀李勢的叛亂。不過那樣一來,桓溫的勢力随之強大,同樣也不是朝廷所能控制得了的了。是以劉惔勸司馬昱自己出鎮長江上遊,但司馬昱還是拒絕了劉惔的建議,任命桓溫為安西将軍。從此,東晉王朝就陷入以桓溫為代表的門閥勢力與以司馬昱為代表的皇權勢力的角逐抗衡之中。

司馬昱對桓溫可謂君子之心,為顧全朝廷大局,對桓溫委以重任。但桓溫卻不然,他一直把司馬昱當作自己的潛在對手和假想敵。并一直各個方面試圖摸清司馬昱底細,就是要做好對付他的準備:

宣武與簡文、太宰共載,密令人在輿前後鳴鼓大叫。鹵簿中驚擾,太宰惶怖求下輿。顧看簡文,穆然清恬。宣武語人曰:“朝廷間故複有此賢。” (《世說新語·雅量》)

隻有對假想敵,才會想出這樣的損招來測試對方的膽量。又如:

習鑿齒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鑿齒謝箋亦雲:“不遇明公,荊州老從事耳!”後至都見簡文,返命,宣武問:“見相王何如?”答雲:“一生不曾見此人。”從此忤旨,出為衡陽郡,性理遂錯。于病中猶作漢晉春秋,品評卓逸。(《世說新語·雅量》)

一個本來自己器重的史學家,因為對司馬昱的評價高于自己,便改變态度,排斥在外。如果說這些還是桓溫羽翼尚未十分豐滿時暗中與司馬昱較勁的話,那麼随着他勢力強大,具有颠覆朝廷的能力時,便開始向東晉皇權發起沖擊。其中最嚴重的事件就是廢掉廢帝司馬奕,迎司馬昱為簡文帝。

從表面看,桓溫迎立司馬昱為帝,似乎是對司馬昱當初提拔自己的回報。但他采用這種殘暴手段的真實目的,是要證明自己的權威和能力。據《晉書·桓溫傳》,桓溫第三次北伐失敗,為了轉移視線,挽回面子,在郗超的建議慫恿下,他決定廢掉司馬奕,迎立司馬昱。而無論是廢還是立,均無充足理由。也就是說,這場事件的最終效果,是要給司馬氏王朝一點顔色瞧瞧,看看桓溫的能量有多大。是以,“被”即位的司馬昱,不但高興不起來,反而隻是面對桓溫痛哭流涕。整得桓溫連準備好的廢立宣言發言稿也念不成了(見《世說新語·黜免》)。而且,即位之後的司馬昱,也感受不到做帝王行使皇權的快感,相反還是桓溫的步步緊逼,甚至逼殺司馬昱的親哥哥司馬晞。司馬昱以自己皇位相怼,才保住哥哥一家的性命。

到了這個時候,司馬昱一方面出于對桓溫的畏懼,同時也從東晉王朝大局出發,任命桓溫為丞相,留他在京城任職。但桓溫為了掌握主動,堅持離開京城。直到司馬昱病危,三次诏宣桓溫進京交代善後事宜,均未實作。本來司馬昱自己草拟的遺诏中已經變相把皇位交給了桓溫,但因遭到朝中其他門閥的堅決抵制才修改了遺诏。司馬昱便在憂憤之中,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最終終于品嘗到自己未聽劉惔提醒,引狼入室的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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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昱執政之後犯的第二個錯誤是任用殷浩。随着桓溫勢力逐漸強大,司馬昱急于培養發展一種力量來和桓溫對抗掣肘。他選擇的對象就是自己的清談摯友殷浩。倘若殷浩是位能力靠譜官員健将,司馬昱的設想或許也能實作。可惜的是,殷浩最熟悉的還是他最擅長的玄學“才性四本論”。可那些抽象的哲學書本理論在現實中很難排上用場。司馬昱與殷浩構想的藍圖是,在桓溫和殷浩都申請北伐的情況下,隻準許殷浩北伐。希望用殷浩北伐的勝利來樹立殷浩和朝廷的威望,達到抑制桓溫的目的。但事實卻恰恰相反,在玄學四本方面具有精深造詣,把支遁駁斥得體無完膚的殷浩先生,三次北伐均告失敗。這反倒給了桓溫扳倒政敵的有力口實。桓溫趁機上表朝廷,要求追究殷浩兵敗責任。朝廷不得已,隻好降罪殷浩,将其廢為庶人。到了這個時候,殷浩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情況:

殷中軍被廢在信安,終日恒書空作字,揚州吏民尋義逐之,竊視,唯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世說新語·黜免》)

他自己一個人為此而産生的精神苦悶,竟然造出一個“咄咄怪事”的成語。他在想不明白的情況下,還把責任歸咎于推助他的司馬昱:

殷中軍廢後,恨簡文曰:“上人箸百尺樓上,儋梯将去。” (《世說新語·黜免》)

看來,殷浩最擅長的還是玄學四本,對于軍事,政務,世故人情,幾乎是一竅不通。司馬昱選擇這樣的人做幫手,實在是害了殷浩,也害了自己。他這個皇帝當的——苦澀而又窩囊。

魏晉人物談|司馬昱之三:被門閥政治擠壓的苦澀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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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人物談|司馬昱之三:被門閥政治擠壓的苦澀帝王

(本文節選自甯稼雨《司馬昱:苦澀帝王,成功士人》),載《文史知識》2021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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