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在他的的著作《威尼斯商人》中，描繪了一對“商界死敵”。主角安東尼奧本性善良，借錢給别人的時候，向來不收利息。而他的死對頭，則是愛放高利貸的猶太富商夏洛克。因為安東尼奧不僅搶他的生意，還當面辱罵過他，是以夏洛克總是耿耿于懷，還恨不得把安東尼奧置于死地。
法庭生死對決
雖然故事裡的夏洛克和安東尼奧是死對頭，但他們卻有個共同的名号，叫做“威尼斯商人”。
除了莎士比亞的劇作之外，威尼斯商人的身影，也在其他的藝術作品中有所出現。譬如在遊戲《大航海時代online》中，除了衆所周知的老牌殖民強國西班牙、葡萄牙、荷蘭，以及秒天秒地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大英帝國、法蘭西王國之外，第七個可選的貿易國家，就是威尼斯了。
對于多數不太了解曆史的人來說，威尼斯的聲望與名氣，與前六者似乎無法同日而語，但實際上，大航海時代的威尼斯，有着不容忽視的貿易地位，這份榮耀同樣屬于“威尼斯商人”們。
奧斯曼土耳其：威尼斯為何那麼吊
戲劇和遊戲深入人心，其背後則藏着淵源流長的曆史。在歐洲流通多年的杜卡特金币，便出自威尼斯共和國的匠人之手，每枚金币的重量穩定在3.5克，其價值與購買力較為穩定。正因為此，它才能在歐洲各國，甚至其殖民地暢通無阻。這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威尼斯難以撼動的世界貿易地位。
黃金杜卡特
衆所周知，美國對全球經濟命脈的控制，與美元的流通性不可分割，威尼斯同樣也是如此。一言以蔽之，得貨币者得天下。杜卡特金币在大半個世界都能得到認可，威尼斯貨币的強勢程度可見一斑——其強勢程度，絕不在威尼斯商人之下。
那麼問題來了，在列王紛争的大航海時代，為何威尼斯商人始終如此強勢，而且還能稱霸數百年呢？
我們在日本曆史作家鹽野七生的著作《海都物語：威尼斯一千年》中，不難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書中的那些故事告訴我們，威尼斯商人的崛起，當然與其自身的堅韌、聰慧息息相關，但真相絕不僅限于此。
（一）經濟政治密不可分
一切社會問題，本質上都是經濟問題；而解決經濟問題的鑰匙，通常都握在政治家的手裡。
威尼斯商人是幸運的，因為他們擁有一位傑出的領袖，這位領袖的名字叫皮耶托·奧賽羅。正是這位年輕的元首，為威尼斯商人的國際貿易之路，搭建起了一條“高速公路”。
在海洋貿易的時代，海盜是商人的天敵。這些亡命之徒熟悉海風與洋流，而且頗為骁勇善戰，他們憑借自己的堅船利炮，在海上肆無忌憚地殺人越貨。為了確定平安，威尼斯政府隻能向海盜支付保護費，以確定海盜對威尼斯商船高擡貴手。
并非每個海盜都這麼帥
但到了公元991年，局勢似乎突然逆轉了過來。就在這一年，30歲的皮耶托·奧賽羅正式上位，成為了威尼斯的元首。他上台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拒絕向海盜繳納保護費。這個看似魯莽的決定，讓國内的很多守舊派大吃一驚。
但皮耶托·奧賽羅的下一步棋，很快便讓國内的商人放下了心。這一下，輪到那些“海賊王”們惴惴不安了。身為拜占庭帝國的屬國，威尼斯共和國與其簽訂了協定：根據協定規定，拜占庭帝國允許威尼斯商人在本國自由貿易，并為他們減免将近一半的貿易稅。作為回報，威尼斯必須派出海軍巡航，以確定拜占庭帝國西海岸的安全。
中世紀排槳戰船
這個協定，正中皮耶托·奧塞羅的下懷。因為在此之後，威尼斯的海軍便可以名正言順地在海上往來巡航，甚至還能得到拜占庭帝國的物資支援。一旦有海盜出沒，海軍便立刻火力全開，直接将對方轟殺成渣。與此同時，威尼斯的陸軍也在配合海軍行動。很快，那些海盜居住的村鎮陷入了重重包圍，為了活命，他們隻能乖乖屈膝投降，向威尼斯共和國宣布效忠。
在政治家的鐵腕之下，威尼斯的東方航線不再有威脅，進而打開了一條寬闊的“通天大道”。這優越的條件，為威尼斯商人帶來了大展拳腳的機會。
（二）奴隸終結者
威尼斯商人最賺錢的商品是什麼？是金銀工藝品，還是東方的香料，亦或是來自中國的瓷器與絲綢？
都不是，他們從北非掠奪來的黑奴，才是最為暢銷的“拳頭産品”。
我們在《一千零一夜》中，經常會發現故事裡提到“黑奴”。這些來自非洲的年輕人，有些被送進宮裡去當太監，有些則被編入部隊，或者成為富人的奴隸。雖然這是一部虛構的作品，但我們不難得出結論，如果阿拉伯諸城沒有随處可見的黑奴，《一千零一夜》的作者就算再腦洞大開，也不可能憑空編出“黑奴”這種東西。
那麼問題來了：中東地區隻有白人，這些黑奴都是從哪來的？
如果我們了解了威尼斯商人的業務，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威尼斯商人在北非采購了黑奴之後，以拜占庭帝國作為中轉站，輾轉将其售賣到蘇丹治下的列國。而《一千零一夜》的作者們，則在無意之間，成為了這段曆史的見證者。
黑奴的貿易
除了黑奴之外，來自東方的金銀工藝品和香料，也是較為暢銷的産品。從印度來的胡椒，被阿拉伯商人一路帶到了拜占庭，然後再輾轉抵達威尼斯之後，其價格翻了好幾倍，對于歐洲人來說，雖然胡椒非常昂貴，但也是值得購買的好東西，因為它實在是太神奇了。就算是肉類發臭變質了，隻要撒上一些胡椒，其味道就能夠恢複如初。
是以我們不難發現，在威尼斯商人的财富金山之下，除了金銀與香料的華貴奢侈，還藏着無數黑奴的斑斑血淚。
（三）地緣擴張的極限
很多大規模的戰争，都始于意識形态的分歧，著名的十字軍東征便是如此。為了維護自己的信仰，歐洲的十字軍幾次東征，與西亞的穆斯林軍隊打成一了一鍋粥。他們抛家舍業，丢了性命，但死到臨頭，卻也沒能得到神靈的真正眷顧。
威尼斯商人當然沒有這麼蠢。他們對那無意義的意識形态視若無睹，進而在這場戰争中獨善其身。威尼斯商人忙得不可開交——他們一邊給西歐國家運輸物資，一邊和西亞各國大做生意，在戰争中大發橫财，其軍事力量也随之突飛猛進。在這漫長的戰亂中，很多沿岸城市被戰火摧毀，威尼斯軍隊則趁機将這些土地納入囊中，并迅速擴張着自己的版圖。
威尼斯共和國的迅速擴張，終于引來了拜占庭帝國的警覺。事實上，每個地緣擴張接近極限的王國，都會引起周邊國家的恐懼與抵抗，這是萬古不變的定律。
威尼斯的商人渾然不覺，仍然在拜占庭帝國傾銷着商品，本地商人的生意越來越難做，他們早就心懷不滿，隻等待着一個爆發的機會。在1068年，新繼位的皇帝為了讨好本國的商人，特意暗中唆使暴民鬧事，讓他們打砸威尼斯人的商鋪，焚燒他們的住所，還把那些商人趕出了本國。兩國的蜜月時代，便在此時告一段落。
邦交破裂的兩國，宛如出軌的熱戀情侶一般。就算雨過天晴，表面上仍然恩愛如初，但心裡仍然會種下無法解開的結。時間無法消磨這種猜忌，隻會讓雙方漸行漸遠。
威尼斯商人急需做的事情，那就是繼續向東方拓展貿易，他們在叙利亞、巴勒斯坦和埃及等地，建起了新的貿易站點，同時也在刻意削減着與拜占庭的貿易。在這種刻意的割裂行為之下，威尼斯與拜占庭之間的貿易量日漸下滑，昔日互利共赢的局面也在漸漸消失。亞德裡亞海依舊有商船往來穿梭，但拜占庭的西海岸卻日漸冷清。
此情此景，與一戰前夕的局勢又何其相似。在戰争爆發前夕，英法德三國間的沖突愈演愈烈，戰争似乎一觸即發。但德皇威廉二世的智囊團發現，德國當下的金融體系根本無法脫離英法。一旦向英法開戰，德國的财政與資源，将會在幾個月内徹底崩潰。萬般無奈之下，威廉二世隻得就此作罷。
但在此之後，德國開始認真完善金融體系，有意識地增加糧食和原材料的儲備，以便應對未來的戰争。而這一切，又成為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序章。
德意志帝國的的做法，與昔日的威尼斯又何其相似。可見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曆史總是一次又一次的在重演，絕無例外。
（四）這就是威尼斯商人
商人的本色便是如此。當衆人被意識形态，道義信仰所拘束時，他們卻能抛開意識形态，隻會尋求最便捷的方式，來找到那條通往利益的“高速公路”。
商人不會迷信任何友誼與盟約，當利益下滑時，他們會去尋找新的利益。是以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商人永遠都有着更強的生存能力。
在勝利者的粉飾之下，後世的繼承者對開拓者的印象，往往會出現偏差。他們誤以為祖先都是悲天憫人、滿腹慈悲的理想主義者。而實際上，那立足于草莽之中的狡詐與野蠻，以及競技場上的殘忍與決絕，才是文明崛起的不二法則。
（完）
（我是@渭水徐公，一個熱愛寫作的曆史部落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