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博士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答疑信箱（74）
释“慢肌”
网友日有寸进问：宋·梅尧臣《送杜挺之郎中知虔州》诗曰：“官娥执乐一千指，修颈慢肌衣错缬。”又《平山堂杂言》诗曰：“却思公之文字世莫双，举酒一使长咽慢肌高揭鼓笛腔。”请教钟先生，“慢肌”这个词应该怎么理解？
钟振振答：“慢肌”一词，本作“曼肌”，见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五七《杂文部》三《七》引东汉·王粲《七释》：“丽才美色，希世特立。丰肤曼肌，弱骨纤形。鬒发玄鬓，修项秀颈。红颜照曜，晔若苕荣。”仔细玩索其文义，大略可知是形容女性肌肤之美。但自汉至唐五代，未见其他用例，它具体是指何种性状的美，我们只能根据相近的用例来考察。
《楚辞·招魂》曰：“蛾眉曼睩，目腾光些。”东汉·王逸《章句》曰：“曼，泽也。睩，视貌。腾，驰也。言美女之貌，蛾眉玉白，好目曼泽，时睩睩然视，精光腾驰，惊惑人心也。”
《楚辞·招魂》又曰：“长发曼鬋，艳陆离些。”东汉·王逸《章句》仍曰：“曼，泽。”
《楚辞·大招》又曰：“嫮目宜笑，娥眉曼只。”东汉·王逸《章句》仍曰：“曼，泽也。言复有异女，工于嫮眄，好口宜笑，蛾眉曼泽，异于众人也。”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曰：“泽，光润也。”则所谓“泽”，即润泽、有光泽之义。既然美女的眼睛如此，头发如此，眉毛如此，那么，言其肌肤亦如此，应该也是可以成立的。
肌肤润泽、有光泽，换言之即细腻光滑，泛言之即为柔性之美。
自南朝至唐五代，诗里写美女，常用“曼脸”一词，亦书作“慢脸”。例如：
梁·吴均《小垂手》诗曰：“舞女出西秦，蹑影舞阳春……蛾眉与曼脸，见此空愁人。”
又，刘孝绰《同武陵王看妓》诗曰：“燕姬奏妙舞，郑女发清歌。回羞出曼脸，送态表颦蛾。”“曼脸”，别本作“慢脸”。
又，刘遵《繁华应令》诗曰：“可怜周小童，微笑摘兰丛。鲜肤胜粉白，慢脸若桃红。”（按，此首所写乃“娈童”，虽非美女，而性质略同。）
北齐·刘逖《清歌发》诗曰：“扇中通曼脸，曲里奏阳春。久应迷座客，何啻起梁尘。”
北周·庾信《奉和赵王春日诗》曰：“城傍金谷苑，园里凤凰池。细管调歌曲，长衫教舞儿。向人长曼脸，由来薄面皮。”
唐·岑参《田使君美人舞如莲花北鋋歌》曰：“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
又《梁园歌送河南王说判官》诗曰：“君不见梁孝王修竹园，颓墙隐辚势仍存。娇娥曼脸成草蔓，罗帷珠帘空竹根。”
又，刘方平《乌栖曲》诗二首其一曰：“蛾眉曼脸倾城国，鸣环动佩新相识。”
又，元稹《会真诗三十韵》曰：“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又，白居易《忆旧游寄刘苏州》诗曰：“长洲苑绿柳万树，齐云楼春酒一杯。阊门晓严旗鼓出，皋桥夕闹船舫回。修蛾慢脸灯下醉，急管繁弦头上催。”
南唐·李煜《菩萨蛮》词（蓬莱院闭天台女）词曰：“潜来珠锁动，惊觉鸳鸯梦。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荆南·孙光宪《后庭花》（景阳钟动宫莺转）词曰：“晚来高阁上，珠帘卷，见坠香千片。修蛾慢脸陪雕辇，后庭新宴。”
以上诸例中，所谓“曼脸”或“慢脸”，似亦指面容润泽柔美，可与“曼肌”或“慢肌”互为参证。亦可见“曼”“慢”二字，在某些特定的语境中，是可以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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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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