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人：美华（化名，女，46岁）
本期倾诉聚焦——
疫情期间，封闭在家，原有的矛盾激化，面对争执和对抗，她突然发现，最亲近的人居然感觉很陌生……
■因为儿子的学习，我们俩几乎天天吵
疫情被封在家里，眼看着，我就要疯了，丈夫和孩子，也快疯了。
刚开始封闭的时候，我们从早吵到晚，现在不吵了，改为冷战，而这更让人窒息。
起因只有一个：儿子。
3月10日晚上，看到疫情形势比较严峻，我还想这次如果再被封在家里就太愁人了，因为儿子今年高考，真是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怕什么来什么，11日上午十点半，我接到学校通知，说高一高二学生回家上网课，高三想住校的，家长立刻送被褥和洗刷用品，不想住校的，赶紧领回家。我心里顿时堵了块石头：之前为了他的学习，家里已经闹得乌烟瘴气，如果儿子回家，还不得掀翻楼顶？
但我还是让儿子回来了，因为他有哮喘的毛病，每到冬春交季，容易引起哮喘复发，儿子要是在校内犯病就麻烦了，再说，他吃饭很挑剔，食堂的饭肯定吃不下，正是长身体用脑子的时候，营养必须跟上。
接儿子的时候，我千叮万嘱：我和你爸可能会在家，你就在屋里好好学习，有什么事儿沉住气。
别看儿子都快十八了，一言一行还是孩子，他一听爸爸在家，立刻哭唧唧地说：那我还是回学校吧，我怎么做他都看不惯，鸡蛋里挑骨头，我怕忍不住跟他吵起来。
听儿子这么说，我心情更差了。回到家，趁儿子去屋里，我跟老郑说：先挑明了哈，要么你去上班，要么你别管儿子。
老郑说：我上班去，我要在家不是被他气死，就是气得我动手。
可是，到了第二天，全潍城都封了，我俩谁也不用去上班了。
一家三口都在家，我心里没那么焦虑了，毕竟有我在，老郑还会收敛一些。
但很快的，我陷入了更大的焦虑。
在家第一天，儿子六点了还没起床，老郑隔一分钟去敲门：还不起来？都几点了？你得按着上学的时间来，五点半就该起；你还在做梦啊？起来学习啊……
我说：第一天在家，你让他睡到六点半吧。
老郑火了：你就惯着他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惯，你惯他一辈子吧……
从儿子读初中开始，这句话他一天能说无数遍。儿子考不好，玩手机，在厕所时间长了，他都会训斥，我只要一劝，他就说儿子不争气都是我惯的。我也是暴躁脾气，然后跟他争论，结果吵得不可开交。那时儿子还小，我们一吵他就哭：爸爸，你不要跟妈妈吵了，我一定好好学。
所有的争执和不快都因为儿子没有达到老郑的要求。
之前我和老郑一样，觉得只要好好培养，儿子一定会是那个最优秀的孩子。于是，儿子三岁学钢琴四岁跆拳道，之后书法主持。一开始儿子的确不错，学什么像什么，小学三年级之前，成绩在班里前五。到五年级时，跌到了七八名，老郑同事的妻子是老师，他就请来给儿子辅导功课。儿子每天放学，老郑做饭，我盯着孩子做作业，盯得紧加上辅导到位，儿子小升初的成绩很是不错。这给老郑一个错觉：只要努力，儿子上清华北大也不是没可能。
■老郑的虎爸模式，彻底激发了儿子的叛逆心理
儿子初一下学期就显得力不从心了，作业到十点多都做不完，那时老郑和我还以为都这样，很快初二了，他在班里也就中等水平。老郑很着急，只要周六周日都给儿子请私教，但成绩却没见提高多少。于是，老郑开启了虎爸模式：每天早晨五点半就叫儿子起来各种背，吃晚饭时不停地问今天老师讲的都听懂了没有。我儿子性情温顺，可毕竟到了初三，已经开始叛逆，被问烦了，免不了发脾气，结果老郑劈头盖脸就训斥一顿。有些话很难听，儿子摔门进屋，老郑更恼，咣咣踹门，大喊大叫，非得让儿子出来，让他端正态度。
唉，初三一年，我们家就没过几天安宁日子。后来，我发现儿子资质平平，之前的好成绩是来自我们的督促和他的努力，现在他松懈了，所以成绩下滑。我们应该给他平常心，让他身心轻松地学习，而不是天天刺激他。
我跟老郑说了自己的想法，但他不认同，固执地认为儿子就是不用功就是没有上进心。快中考时，老郑焦虑得整夜失眠，见儿子玩会儿手机就大发雷霆：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玩手机？你考那么点破分有脸看手机吗？我说话你就耷拉着眼皮，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你有点自尊吗？我们单位齐科长他儿子，年级第二，同样是学生，你不觉得丢脸吗？
有次儿子被激怒了，摔了茶杯，并骂了一句，老郑火了，劈脸给了儿子一巴掌，我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儿子疯了似的跟他抱在一起，我又气又怕，把他们拉开后，先是批评了儿子，又跟老郑吵了一架：这么大的孩子自尊心很强了，你说那些话太伤人，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儿子上高中后，老郑越来越不能好好说话了。
月考结束，儿子考进班级前十，比之前进步了十多名，我大大表扬了他，还买他最爱吃的肘子。老郑却板着脸说：你要是早努力就能前三，我对你的要求是年级二十，你得努力啊。
儿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没劲儿了。当再次考试成绩下滑时，老郑火冒三丈：都什么时候了，眼看就要高考了，你考这点破分？你对得起谁？家里省吃俭用给你请私教，你知道寒暑假你花多少钱吗？我都没脸跟人说你考多少分，你的脸皮怎么比城墙还厚？以后考不上好大学，你扫大街都没人要，先说明，我不养你啊……
话太难听了，眼看着儿子眼睛发红咬牙切齿，我把他推进屋，又把老郑拉进卧室，让他说话注意分寸，不出意料，他指责我太溺爱孩子，我俩又大吵一顿。我气得肝疼，却拿老郑没办法。
高一期末考试，儿子考砸了。老郑不让儿子吃饭，让他站墙角反省。到了晚上九点，儿子饿得不行说要吃饭，老郑说：脸皮太厚了，要叫我早一头撞死了，还有脸吃饭？
这句话让儿子崩溃了，他跑到阳台，打开窗户，老郑反应过来，箭步飞过去，抱住了儿子，我在客厅已经吓得不能动了。
那天儿子嚎啕大哭，说活着没意思。我也哭了，对儿子说没有你我也活不成了，然后母子俩抱头痛哭。那次我跟老郑冷战了好多天，并警告他再这样对待儿子就离婚。
■父子关系在怒吼中逐渐疏远
也许是被儿子的举动吓坏了，也许是我的警告起了作用，老郑收敛了很多，但从高三开始，他的焦虑症卷土从来。跟之前一样，各种催促、刺激，儿子已经麻木了，只要他一开口，儿子扭头就进屋关上门。老郑在外面气得直跳脚，但看我在旁边，只好气呼呼地到阳台上抽烟。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还有七十多天就要高考，儿子的网课上的到底如何，我心里没底儿，知道问也没用，只能鼓励儿子：你尽心尽力就好。但老郑不同，只要看儿子上厕所时间长一点，他就喊：你掉厕所里了，有这时间背多少单词？吃饭时也催：磨蹭什么，快点，早吃饱早去看书。
这个星期天下午，儿子说学累了，想玩半小时游戏，我同意了。老郑气呼呼地说：半个小时啊，我给你掐着点儿。
半小时过去，儿子还在玩儿，老郑火了：说话算数，赶紧放下手机去学习。儿子说：还有五分钟就打完了。老郑上去夺手机，儿子急了：就三分钟。老郑说：没出息的东西，没志气的东西，眼看就高考了，你还有心玩？
夺来夺去，老郑火大了，抢过手机狠劲摔地上，手机碎了。儿子崩溃大哭，半天没缓过劲儿来。而我跟老郑，免不了的，又一顿吵。
以前儿子在学校待一天，晚上九点半回来，老郑即使看不惯，也只能在周日发发火，现在一天到晚闷在家里，儿子一举一动都会成为老郑发火的引子：在屋里觉得他不认真学，出来喝水说他偷懒……没办法，我只好把之前的小饮水机放到儿子屋里，零食也偷偷拿进去，还叮嘱他：你爸更年期，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但你自己也要尽力啊。
回到卧室，看老郑躺在床上，手机外放，全是些俗不可耐的东西。我心里压抑多日的怒火爆发了：你只要有空就看些低级下流的抖音，还说儿子不努力，你努力过什么？
老郑说：我一直努力为这个家多挣钱啊，我一直做家务啊，我一直为这个家努力啊。
我叹口气，去厨房给儿子做营养餐。老郑说的没错，结婚二十年，发了工资一分不少地给我，自己买件过百的衣服都不舍得，给我买两万多的东西眼都不眨，儿子的教育费用更是挥金如土，他还包揽家务，洗衣拖地，从哪方面说他都是一个好男人，平时亲戚朋友也说我找了个好丈夫，为此我还很自得。但后来发现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对孩子的爱憎，是建立在儿子分数的基础上。
之前我还觉得老郑这样对待儿子是因为他望子成龙心切，忽视了态度，但两次疫情在家，他的言行让我反思了很多：他从来不教育儿子，而是居高临下地教训训斥，他不学无术，却逼着儿子考重点大学，他从不读书看报，却要求儿子满腹经纶，他一直强调分数，要求儿子考个好大学，却从不教他如何做人，在他的意识里，只要他要求，儿子就应该做得到，相反就是没尽力，这想法太好笑了，根本不像成年人的心智，更可笑的是，他认为，只要考上清华北大，就能保证一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贵，简直太愚蠢太可笑了。而我除了跟他吵，不去碰触根本问题，从没很透彻地聊他的问题。
不聊是因为我无法说服他，每当他骂儿子时，我只想自己怎么嫁了这么个人，愚蠢而且固执，真想离婚时，又不舍，毕竟他很顾家很疼我。
可现在想什么都没用，眼下的日子太难熬了，家里的空气弥漫着火药味道，不知什么时候儿子一句话一个举动便是导火索，一场父子大战便爆发。我的精神时刻处于紧张状态，只要老郑发火训儿子，我也火冒三丈：我怎么嫁了你这样的人？
我知道这样的话很伤人，但近墨者黑，我也早就不会跟丈夫好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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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人物皆为化名，文中倾诉人观点，不代表本报及作者立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