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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魏树枝/童年之美

童年之美

作者:魏树枝

【洞庭作家】魏树枝/童年之美

人的美感是培养的结果。有意的培养和无意的熏陶都影响人的审美情趣和审美追求。

我的童年处在一个色彩比较贫乏的年代。生活在农村,除了蓝天白云,就是青山绿水,每一种色彩都很纯粹,不掺一点杂质。但生活其中并未有特别的享受,现在想起来,那是一种极至的奢侈品。回想起坐在山坡上仰头看蔚蓝的天空,几朵棉花似的白云慢慢变幻形状,一会儿猪,一会牛,一会儿说不出的模样;走在塘堤上,看自己的身影倒映水中,低头冲他做各种鬼脸,说各种无聊的话,发出各种莫名的笑;站在山顶看波浪一样起伏的群峰,草的青绿,树的苍翠,新叶的嫩黄,一坡坡,一块块,一幅幅拼成满眼的地毯——这种美的感受,幸福的感觉,享受到爆棚。但那时候,虽然不能说熟视无睹,也确实习以为常。童年时收藏心中的普通的自然之美,经过几十年的发酵变得如此醇厚而奇珍!

时下的人们审美最普遍最敏感的感受应该是来源于衣服。衣服的样式、色彩和质感时刻刺激着人们的视觉神经,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审美体验。但在我小时候,衣服只有两种样式:男式和女式。以一个农村孩子的眼光来看,那时是没有衣服买的,所有的衣服都自己在家里做。农民自己种棉花,自己纺线,自己织布,自己染色——说是染色,也就是把白布染成一律的黑色——然后请裁缝师傅来家里做。给谁做衣服,谁就往裁缝师傅前一站,只量尺寸,不问款式。那时城市的情况怎么样,不得而知。我知道的第一个服装样式叫中山装,那是稍微有点身份的人才穿得上的。我的父亲和哥哥好像一直都没有。我成为家里的第一个高中生后,也拥有了家里的笫一套中山装。而颜色则只有黑色和白色两种。后来凭布票去供销社扯(买)布,又以蓝色和灰色为主,也有少量红色和黄色。男式衣服无论哪一种颜色的都是纯一色,几乎没有其他颜色的搭配。女式衣服则有比较少见的“花衣服”,所谓“花”也就是两种颜色间隔一下或印上某种简单的图案。男孩子最大的愿望是拥有一身黄色军装,如果能背上黄色的书包那就更好了;女孩子能穿上一件大红的棉袄过年就很满足,如果再配一条围脖那就幸福过头了。式样与颜色的匮乏,本来是贫穷的原因,如果再贴上政治标签,就是精神的贪瘠了。美,只能躲在黑暗中偷窥。

说到服装就还有帽子和鞋子。小时候冬天冷,早晨起床,屋檐上挂满了冰凌,足有碗口粗,米把长,一长排整整齐齐。池塘里都结满了冰,冰上甚至可以走人。上学的路上要么是没踝的雪被,要么是从土里长出来的顶着泥土的狗牙凌,森森然一二寸长。晨风一吹,脸上刀子刮,头上透顶冷。我读到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在供销社买到了一顶黄色军帽,戴上的那一刻,幸福像一块巨石砸进水中的波纹一样向四周荡漾,穿越时间,穿越空间,一直传到现在,传到我的身上。那顶帽子不光是保暖,还特别特别的好看,从此我一年四季都戴着它。我的一辈子也就那时候英俊过几年。至于鞋子,无论大人小孩也都是自己家做的,式样比衣服还要单调,颜色也是清一色的黑色。说到这里,我要节外生枝地交待一下我的黄色书包。读书时想背一个黄色书包的梦想一直没有实现,参加工作后,我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个黄色帆布挎包,并用它装着一条短裤、一条背心,背着它作了人生第一次旅游:从岳阳楼上船,过三峡,上重庆,憩贵阳,过柳州,游桂林,历时十来天。所以军装的黄色是真正进入过我记忆中的颜色。一个时代的审美风尚,总是裹挟着个体的审美情趣。

童年时期真正让我自觉出美的体验的,是大哥结婚准备的一套家具。那些于我毫无实用价值的器具,纯粹是美的属性吸引了我。首先是那张大床。那种典雅的造型,精细的雕刻,艳丽的色彩,把我童年的世界一下绚丽起来,美感就像一颗深埋土壤中的种子突然萌芽了。床柱和床檐上镂刻的各种植物和动物花纹栩栩如生,美不胜收。而衣橱上油漆的精致鲜艳,绘画的惟妙惟肖,让人赏心悦目。几十年过去了,我还一直记得一张橱子左扇门上画的一朵荷叶,一枝荷箭和一只蜻蜓;右扇门上画的一支梅花和一只仙鹤。另一张橱子左扇门上画的是水田中的一只白鹭,右扇门上画的是天空中的一队飞鸟。那时我常常一个人站在衣橱前呆呆地看好久,想好久。

艺术美的这种自觉不仅是刻骨铭心的,还可能影响你的一辈子。童年时读过的书就是这样。上海的《少年文艺》是影响我一生的刊物。小时候没有书读,农村没有书店,家里没有藏书,甚至连带有文字的纸张都很难见到。到我读初中时,供销社甚至大队的小卖部开始出现连环画了,但少得可怜,前后总共也就十多种。如《敌后武工队》《永不消逝的电波》《保密局里的枪声》《地雷战》《地道战》等,看这些书主要是看图画和故事。真正让我感受到美的是《少艺文艺》上的文章。那时我已能初步体会文章的语言美了,如新鲜的词语、比喻的句子、抒情的段落、富有表现力的描写等,我都会记下来,有时还生搬硬套地用到自己的作文中。那些作品培养了我的形象思维能力,我能把语言文字在头脑中转换成鲜活生动的形象和画面。故事的结构影响到我的作文构思,我还清晰记得《田螺姑娘》和《雷锋回来了》两篇文章是怎样影响到我的中考作文。我还熟悉了高士奇、陈伯吹、王安忆、张抗抗等作家。可以说,我的文学审美情趣和审美素养都是这本杂志奠定的。美不说话,但总能激动人心。

对人的审美那时是朦朦胧胧的。班里有个女同学长得特别好看,两个小酒窝总是漾着笑意和甜蜜。又是文艺骨干,会唱会跳。班里男同学在一起会议论她,但我从来没有。她坐在我正前排,上课时我会用图钉把她的长头发摁在桌子上,她站起来就被拉扯到,甚至把桌子都掀动,不知痛不痛,她从没生过气,回过头来莞尔一笑,很是迷人。那时在全校甚至整个大队,我的写作水平是比较高的。我的每一篇作文都在班上念过,还被传到其他学校去。我和她都是宣讲队的成员,晚上去各个生产队“批林批孔”,多数时候是把报纸上的文章东一段西一段地抄到一起念给社员听。尽管如此,还是觉得她很有才华。她的美,不光是长相,还有身上的各种气质。那时盯着她看,是出于一种本能。现在想起来,如果去掉她身上的文艺素质,演讲才华和永远的笑容,她的长相其实并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作为审美对象比较复杂,产生的美感只是某一刻的印象,因为她永远是一件没有完成的作品。我与她纯粹只是美与欣赏美的关系。爱美是人的天性,儿童也不例外。

简单就是美,这话不一定对;但单纯一定很美。童年最大的特点就是单纯。你只要回头,一定看到背后闪着美的光辉。

【洞庭作家】魏树枝/童年之美

作者简介

魏树枝,教师。在报刊和网络发表诗歌二百多首。有作品入多种选本和年度排行榜。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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