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泰戈尔缘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纪念泰戈尔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10周年

泰戈尔缘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纪念泰戈尔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10周年

泰戈尔缘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纪念泰戈尔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10周年

泰戈尔和他的《吉檀迦利》。(资料图/图)

1913年11月13日,瑞典文学院宣布,把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授予印度诗人泰戈尔。

泰戈尔15日听到获奖消息,高兴之余,颇感意外。

11月23日,泰戈尔在圣蒂尼克坦芒果园举行的庆祝会上说:“几天前,我缘何从国外获得荣誉,我至今也不太明白。我坐在大海的东海岸,向他(指上帝)呈献祭品,他在大海的西海岸伸出右手,收下我的祭品。这是我未曾料到的。”

意外

一年前的1912年3月19日,泰戈尔出访英国,主要目的是会见英国文学界著名作家,向他们介绍自己的文学创作,了解出版著作的机会和渠道,想通过出版英译本,获得他创办的国际大学所需的一部分经费。

这天早晨,他的行李已送到客轮上,不少亲友到加尔各答码头送行。不料,泰戈尔因天气炎热,突然中暑晕倒,不得不取消英国之行。

“祸兮福之所倚”,假如泰戈尔这天不生病,按计划空手访英,他何年何月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就难以预料了。而这次意外病倒,实际上,为他提供了朝诺贝尔文学奖迈出第一步的机运。

泰戈尔未能如期成行,心里着实懊丧。他回到幽静的田庄希拉伊达哈养病,坐在帕德玛号船上着手翻译诗歌。

短短两个月时间,他译了六十余首,仔细抄写在一个笔记本上。

泰戈尔缘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纪念泰戈尔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10周年

画家威廉姆·罗森斯坦(图左)和泰戈尔。(资料图/图)

出访

1912年5月24日,泰戈尔重又踏上旅途,在客轮上又译了一些诗歌,加起来总共83首。他把这83首诗编成一本新诗集,取名《吉檀迦利》,“吉檀迦利”是孟加拉语单词“献歌”的音译。

6月16日,他一抵达伦敦,就去拜访老朋友、画家威廉姆·罗森斯坦,在他的客厅,让他看这83首译诗。

罗森斯坦读了,觉得这些诗与西方名作不相上下,就打印几份,寄给诗人叶芝等几位作家,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7月7日傍晚,罗森斯坦为泰戈尔举行家宴。叶芝、欧内斯特·里斯、梅·辛格莱、罗伯特·特雷维林、福克斯·斯特兰韦兹、年轻诗人埃兹拉·庞德等人应邀出席。叶芝读了泰戈尔的几首诗。

家宴上,托马斯·斯图奇·摩尔对叶芝说,这些诗将为泰戈尔带来美好前景。

罗森斯坦当时并未意识到,他分发泰戈尔译作,请文人墨客出席家宴,欣赏泰戈尔译作,这两大历史性举动,实际上是为泰戈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开辟道路。

泰戈尔缘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纪念泰戈尔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10周年

诗人叶芝。(资料图/图)

7月12日,印度协会在特罗克达尔饭店为泰戈尔举行招待会。英国几乎所有的著名作家出席。诗人叶芝致欢迎词:

过去十年中,泰戈尔创作大约一百首抒情诗的散文体译文,我不知道,当代是否还有人能用英语写类似的作品,能与这些作品媲美。……我发现,无论其手法还是诗思,它们都是无可比拟的。……他的诗歌中,对人性美的细腻描写,体现他锐利的观察和深挚的爱。

叶芝是抒情诗人和作家,在英国文坛具有较大影响力。

泰戈尔从不为他的英语作品而自鸣得意。他坦诚地请叶芝修改他的译作,可叶芝觉得《吉檀迦利》已相当完美。

9月7日,叶芝从爱尔兰写信给罗森斯坦,说他已为《吉檀迦利》作序。序言中说:

我好几天随身携带这些译文手稿,在火车上、公共汽车上、餐馆里阅读,我常常不得不合上手稿,以免陌生人看到我读了是多么感动。这个译本不独表现我们的离情别绪,也洞悉世界万物。……泰戈尔先生,就像印度文明本身一样,满足于发现灵魂,感佩于它的自然天成。

叶芝在特罗克达尔饭店的招待会上盛赞泰戈尔、润色泰戈尔诗作和为《吉檀迦利》作序,无意间把泰戈尔送上摘取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旅程。

1912年11月初,《吉檀迦利》在伦敦一出版,几乎所有报刊都发表评论文章,大加赞美。

编选

《吉檀迦利》在西方世界受到广泛欢迎,得益于按照西方读者的审美需求,精选巧编。

《吉檀迦利》的第1首开宗明义,表达对上帝的笃信。从第2首至第7首,书写诗人翻山越岭执著地追寻上帝和把自己当作一朵小花献给上帝的急切心情;表达从思想上剔除一切虚伪,从心中驱逐一切丑恶,催开爱花的决心。

泰戈尔缘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纪念泰戈尔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10周年

罗森斯坦所绘泰戈尔像。(资料图/图)

从第8首至第35首中,诗人对上帝作了诗意描写:上帝在“一贫如洗的最穷最卑贱的人、锄耕贫瘠的农田的农夫和敲石筑路的工人中间”。诗人感谢上帝从过度的欲望的深渊拯救了自己;坚信“黑暗终将消散,黎明终将来临”。坦陈感悟:“金钱是捆绑人的锁链。”在歌曲中对上帝表露心迹:他反对偶像崇拜,要找到爱,把自己交托给爱,做一个毫无自私自利的人。在上帝面前,他用流丽诗笔生动描绘了人人向往的“自由的天堂”。

从第36首至第51首中,诗人感觉到上帝“乘坐隆隆的云辇前来”,空气中有他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馨香。他立即对上帝表示,决不到森林里去当隐士,祈求上帝把爱的甘霖洒到他焦枯的心田;赐给他力量,铲除心灵深处的贫乏。

第52、54、64等几首诗中,诗人以细腻的笔触,揭示了农村姑娘微妙、复杂的内心世界;赞扬现代女性不再屈从命运安排,对男人百依百顺,而能冲破陈旧婚姻制度束缚的勇敢精神,闪耀着人道主义光芒。

第60、61、62首是儿童诗。诗人以优美的语言、丰富的联想,展现一个神奇的童话世界,表现令成人们难以忘怀的美好童年、儿童的天真烂漫和与父母的骨肉深情。

从第65首至第85首中,他对上帝表述了对艺术美的灼见:万物的“颜色、芳香、歌声”,来源于“美”。“美”像神的云雾之袍,不断变幻着色彩,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诗人告诉上帝,他的敬神方式是入世的,以对俗人的爱心传递神的慈爱,反对“关闭人体感官的门户”,遁入空门的苦修。

从第86首至第100首中,诗人坦然表明对死亡的态度。他把死亡喻为上帝派来的使者,在死神叩门那天,他将一生的收益和珍藏全置放在死神面前,言词中透出不曾虚度年华的欣慰之情。他深信,回到上帝那儿,他“死于不死之中”,万世不灭。

最后3首中,诗人总结了与上帝的交往。他创作各种歌曲,在歌曲中表现上帝,歌曲是他找到上帝的“秘密通道”。如同他的歌曲汇成一股洪流,流入宁静的大海,他将踏上返回永久故乡的旅程。

诗人在想象中的上帝面前,通过阐述人神关系、宗教哲学思想,倾诉喜怒哀乐,描绘理想王国,表达人类追求真善美的共同愿望,在无数读者心中激起强烈共鸣。这是《吉檀迦利》受到各国读者青睐的重要原因之一。

翻译

不可否认的是,泰戈尔的翻译技巧,是《吉檀迦利》能在西方世界广为流传的契因。

把《吉檀迦利》的诗歌与原作比较,不难发现,诗人不是逐词逐句地进行翻译,而是进行大刀阔斧地改写,与原作相比,篇幅均有所缩小。

泰戈尔选择编入《吉檀迦利》的作品,充分考虑了西方读者的审美习惯。

泰戈尔信奉印度教,印度教的典籍是古典奥义书,奉创造大神“梵天”为惟一真神。印度教和西方人信奉的基督教,是完全不同的宗教体系,“梵天”和“上帝”也是迥异的宗教概念。孟加拉语原作中的“梵天”,如直译应为brahma,就必须加注,否则,一般西方读者读不懂,想读懂就得翻阅印度宗教书籍。诗人为了方便西方读者接受,把“梵天”(brahma)译为God,意谓上帝。这样读者就觉得读的不是译本,而是以他们的宗教为题材的作品,自然而然就接受诗中抒发的情感。与此同时,在他们的感觉中,译者的身份,仿佛不是信奉印度教的印度人,而是皈依基督教的西方诗人,让他们倍感亲切。

与孟加拉语原作相比,可以发现,《吉檀迦利》的译文中,尽量隐去民族性,凸显世界性。

如《吉檀迦利》的第35首:

在那里,心儿无畏,头颅高高地昂起;

在那里,知识是自由的;

在那里,世界没有被狭小的内宅的院墙割裂;

在那里,话是从真理深处说出来的;

在那里,不倦的奋斗向圆满伸出手臂。

在那里,理性的清泉没有干涸在僵死的陋习的荒漠之中;

在那里,灵魂由你引领,奔向不断拓宽的思想和行为——步入那自由的天堂,天父啊,让我的祖国觉醒吧!

这首诗的孟加拉语原作是《祭品集》的第72首:

天父,请狠狠地击印度一掌,

使之苏醒在这样的人间天堂——

那里,心儿无忧,头颅昂起,

知识完全自由;万千人家的

坚固高墙深院不会日日夜夜

将辽阔大地无所顾忌地割裂;

话语从心灵的源头汩汩倾吐;

事业之河的不可阻挡的湍流

奔向各地各邦奔向天涯海角,

奔向不可计数的胜利的目标;

猥陋的礼教的沙漠不会吞噬

公正仲裁的涓涓流淌的泉水,

不会粉碎男子汉的壮志豪情;

你统辖一切欢乐思想和行动!                                                     

这首诗中,诗人原先是祈求大神梵天猛击殖民统治下的“印度”,使之变为无比美好的“人间天堂”。而在英译中,把“印度”改为“我的祖国”,展示了西方读者向往的“自由的天堂”。这样改动,就使这首诗跳出国界,具有了世界性,让外国读者阅读时感到诗人抒写了他们的志向。

泰戈尔缘何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纪念泰戈尔荣获诺贝尔文学奖110周年

英国作家托马斯·斯图奇·摩尔(图左)和瑞典作家魏尔纳·海顿斯坦。(资料图/图)

伯乐

泰戈尔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客观原因,是他遇到了两位看重才华、胸襟宽广的西方伯乐。

出席罗森斯坦家宴的托马斯·斯图奇·摩尔,是英国皇家文学会会员,有资格单独提名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他独具慧眼,洞彻《吉檀迦利》的文学价值。他以个人名义,自告奋勇地向瑞典文学院推荐泰戈尔为191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毫无疑问,他是泰戈尔遇到的第一位伯乐。

1913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竞争异常激烈。除了泰戈尔,还有其他国家的27位作家获得提名。

法国作家埃米尔·福克(1848-1916)是第一候选人。他比泰戈尔大将近15岁,是法国索邦大学法语诗歌教授。

泰戈尔是第二候选人。他能后来居上,全仗瑞典作家魏尔纳·海顿斯坦(1859-1940)的鼎力相助。难能可贵的是,1909、1911和1912年,海顿斯坦是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1913年,也是候选人。但他读了英译《吉檀迦利》,认定《吉檀迦利》具有极高文学价值,自愧弗如,撰写发表了评论《吉檀迦利》的文章,并毅然决然为泰戈尔写了荐举信。他是泰戈尔的第二位伯乐。

1913年11月13日,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的会议上宣读的海顿斯坦的荐举信中说:“我阅读《吉檀迦利》的诗歌时,深受感动。我不记得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是否读过能与之媲美的抒情诗。它们给我数小时的欢悦,仿佛让我畅饮清凉新鲜的泉水。这炽热爱的虔诚,充盈他的各种情思、他心灵的纯洁和他优雅天然的庄重风格,这一切浑然交融,形成罕见的深邃的精神美。在他的作品中,没有任何引发争论、令人厌烦的成分,也没有虚荣、世俗和微贱的成分。如果可以说,有个诗人具备获得诺贝尔奖的品质,那么此人就是他……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想确实高尚的诗人,这是第一次,而且也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也是最后一次,让我们有幸在一个高贵的名字出现在所有报纸上之前就发现他。不过,如果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一定不能再等一年,以致于耽搁并错失这一机会。”

接着,瑞典文学院院士们投票,结果,泰戈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第二候选人泰戈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亚洲首位非白人诺贝尔奖得主,打破了此前该奖只授予欧美作家的格局。

泰戈尔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已经110年了,印度至今没有第二个作家获此殊荣。泰戈尔的意外获奖昭示人们,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桂冠,取决于个人学养和诸多客观因素。事实上,文学水平比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高的作家,大有人在。未得奖,恐怕是因为没有机缘。泰戈尔在《飞鸟集》第二十首中说得好:“我不能选择最佳,是最佳选择了我。”这首短诗,为他获奖作了高度精练的总结。

白开元

责编 刘小磊

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