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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觉扬州梦

这是一个十岁小男孩,因“发热,咳嗽3天”在外院住院,查血常规发现三系(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都低,同时精神疲倦,肝、脾、淋巴结肿大,做了骨髓穿刺,发现有噬血现象,于是转我们医院!

根据临床诊疗思路,基本上从以下疾病开始考虑:噬血细胞综合征、白血病、免疫性全血细胞减少症、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

首先考虑就是噬血细胞综合征,但诊断这个病,需要8个条件里符合5个才能诊断,现在有些条件还不够,如:热程不足,铁蛋白、纤维蛋白原、乳酸脱氢酶、甘油三酯等都无明显异常,故尚难诊断,还需更多的证据。鉴于该病比较严重,故告病重。

白血病也是重点排查对象,白血病临床表现变化万千,但万变不离其宗,就是骨髓有较多幼稚细胞,可他骨髓里竟然一个幼稚细胞都没有,所以首先可排除。

接着,我们又找了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免疫性全血细胞减少症等疾病证据,还专门查找一类极罕见的疾病如:溶酶体贮积病(其中又以戈谢病为著),可均似是而非。

住院好几天,除抗感染,输血对症处理,其他都没做,但孩子精神已经好很多,白细胞、血小板等指标也在好转,但诊断依然一筹莫展。

转折点是在一个夜班。

那天夜班,值班医生跟我说:孩子血氧饱和度(血氧)只有92%,无论如何吸氧都上不去,现在病重不敢停,吸氧也不敢停,左右为难。

我去看他时发现,呼吸、心率都正常,手脚很暖,精神比我还好,还拿本唐诗绘本在看,指着其中一句诗问我:”医生,你知道'十年一觉扬州梦'是啥意思?”我一直在思考他的病情,随口说:“可能指作者过去十年,对某些事不明不白,像做梦一样!”

十年一觉扬州梦

记录显示孩子血氧一直是92-94%,而正常人范围是95%-100%,他的数值说低不低,勉强可接受,血氧低也受其他因素影响,比如:测血氧夹子没夹好,孩子爱动弹,如果我们平时奉行“差不多”精神,那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

我对比自己的血氧是98%,再反复测他都是93%左右。

我隐隐感觉或许这是条重要线索!这几天诊断得不到突破,一直是以“发热、脾大、三系减少”为线索去分析,这线索角度多维,结构涣散,逻辑也不紧密;如果以血氧低为线索去分析,一下子从一个多维空间,聚焦在一条线上,简化太多内容!

自己作为一线医生时,考了很多次三基,有个经典的题目,就是发绀的四大原因,孩子谈不上发绀,但如果血氧越来越低,势必会出现,所以性质类似!经典的发绀(血氧低)四大原因是:1,呼吸道疾病,2.心脏疾病,3.外周循环差,4.血红蛋白疾病。

我在新生儿科轮科时,王主任告诉我一个知识点,记忆犹新:血氧低时,如果是呼吸道问题,一吸氧就会有改善,而心脏问题则无改善。

目前这孩子不管吸氧与否,血氧都无改善,且呼吸道检查都无异常,故呼吸道问题首先排除。心脏问题有可能,可是他心脏听诊及彩超无异常,故也不支持。

外周循环差,就是手脚冰凉也会导致血氧低,但这是常识,如果一个孩子手脚冰凉到缺氧地步,一般情况会很差,最典型就是高热寒战,那种状态把很多家长吓得够呛,而孩子现在一般情况好,无发热,明显也不符。

既然前面三个原因不符合,那第四大原因:血红蛋白病导致血氧低的可能性就很大。

正常血红蛋白有肽链和铁组成,如果肽链和铁有异常,均可到导致低氧,这个原因分先天性和后天性。

后天性最常见就是亚硝酸盐中毒,还有部分药物也可导致,可经过我们再三追问,孩子并无亚硝酸盐中毒及服用相关药物病史,因此这个原因不存在。

先天性血红蛋白异常,最出名的就是地中海贫血,它可解释脾大与贫血,但是不会出现血氧低,再说地贫血常规表现很典型,一看就有底。还有一种先天性高铁血红蛋白血症,可是经过我们查阅资料,发现该病低氧到发绀地步,同时伴有神经方面的异常,且血红蛋白增高!至于是否有其他的血红蛋白原因,暂时也找不到相关资料。

本以为低氧血症是条杂草丛生的幽径,顺着它就能找到绿野仙踪,可是转了半圈,还是一无所获。我们又开始怀疑自己:是啊,发热怎么考虑,白细胞和血小板低又怎么解释?

此时妈妈提供一个重要线索:孩子生后住过院,加上一次入园体检,医生均说过有贫血,可是原因没查明白,自以为是吃得不好导致,加上他生长发育还过得去,就没放心上,也就是说,孩子贫血病史其实有十年!

此时孩子突然插话:我贫血十年都不知什么原因,跟书上说得一样:十年都像做梦一样!他反应还挺快!

接着母亲又不经意提起来,医生也说她脾大。

这两点线索给了我们很大的启示:既然母子都有脾大,那孩子问题应该是遗传,且既往没有说白细胞和血小板低,那现在几个重点线索应该重新划分:不是三系减少,而是持续贫血,近来两系减少,它们不是并列关系。同时线索还有:血氧低、脾大。

细细梳理这些线索,它们的逻辑是:血红蛋白异常导致贫血、血氧低,而贫血又导致脾大,脾大又吞噬血小板和白细胞。而这次的发热完全是个意外。

顺着这条思路,又去查阅很多外文文献,并继续完善检查,最终确定这是一种显性遗传的血红蛋白变异,叫Hb koln病,因罕见,故中文文献都没提及,甚至在常规低氧原因分析里,也没提及!

回顾起该病确诊过程,给了我们很多启示:一、每个病都像一个罗生门,线索众多,每一条都在掩饰自己真实面目,可总有一条是通往真相之门!二、虽然这是罕见病,但是考验的还是最基本的临床思维,如果不熟悉三基知识,哪怕真相再近,也远隔天涯。

十年一觉扬州梦

复诊那天,我告诉家长疾病的真相,同时也跟孩子说:“十年一觉扬州梦”是指过去认知浅薄,但有还有另外一句诗,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希望他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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