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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鬼寫妖高人一等——蒲松齡筆下的鬼怪狐妖,用孤憤之書寄托理想歸真返樸的鬼狐形象理想性與現實性完美結合

作者:遙山書雁
《聊齋志異》(簡稱《聊齋》,俗名《鬼狐傳》)是中國清朝小說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集,最早的抄本在清代康熙年間已有流傳。書共有短篇小說491篇,它們或者揭露封建統治的黑暗,或者抨擊科舉制度的腐朽,或者反抗封建禮教的束縛,具有豐富深刻的思想内容。描寫愛情主題的作品,在全書中數量最多,它們表現了強烈的反封建禮教的精神。其中一些作品,通過花妖狐魅和人的戀愛,表現了作者理想的愛情。

蒲松齡是一個刻畫人物的高手,他運用虛實結合的浪漫主義手法為文學畫廊創造了許多令人難忘的鬼怪狐妖形象。世間本沒有鬼神狐仙,這是衆所周知的,《聊齋志異》中的那些個性鮮明的鬼狐形象是作者吸取民間傳說的精華,并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虛構出來的文學形象。是以那些穿梭于文學人物走廊,熙來攘往的鬼狐形象并不是作者胡思亂想出來的,而是作者的想象力與現實結合的産物,是具有鮮明的現實性的。

例如《席方平》中貪酷奸詐的三級冥官,《鳳仙》篇中媚富豪而輕寒素的皮姓狐翁,《葉生》篇中借别人的“福澤”“為文章吐氣,使天下知半生淪落,非戰之罪”的葉生之鬼,《司文郎》篇中那個生時屢試不中、死後在别的讀書人身上“極力為他山之攻"的登州宋姓,他們雖然為狐為鬼,但在現實生活中都可以找到他們性格的藍本。

寫鬼寫妖高人一等——蒲松齡筆下的鬼怪狐妖,用孤憤之書寄托理想歸真返樸的鬼狐形象理想性與現實性完美結合

蒲松齡的世界觀是十分複雜的,因而他所塑造的理想性格也具有不同的現實意義。多數是積極的,進步的,有的則有明顯的局限性。就其積極的、進步的理想性格說,她(他)們的一個突出特點就是“真”。

作者曾慨歎“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舉世一轍”(《羅刹海市》),這種現實,激起了作者對于純真的人性的向往,促使他塑造了許多“歸真返樸"的鬼狐形象。

小翠(《小翠》)任情恣性地憨跳戲谑,嬰甯(《嬰甯》)總是象鮮花綻放一樣孜孜嘻笑,苗生在同人們的交往中是那樣的豪爽率真,翩翩在兒子成婚時扣钗而歌:“我有佳兒,不羨貴官,我有佳婦,不羨绮纨”,是那樣胸懷淡泊,情緻高雅……這許多形象,都具有健美純真的特點,與《聊齋》中塑造的名利狂、守财奴、吝啬鬼、輕薄兒、詐騙者等病态的世人形象,适成鮮明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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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

這些鬼狐形象的另一個突出特點就是“善”。在現實生活中,許多官吏兇狠殘酷,土豪劣紳大蹦威虐,甚至在許多家庭的父子、兄弟、夫婦、婆媳、蚰埋之間,也是爾虞我詐,互相戕殘。

作者在深刻反映這種現實關系的同時,又将“善”的特點賦予許多鬼狐形象。

紅玉(《紅玉》)主動幫助被惡霸宋禦史搞得家破人亡的貧士馮相如,舜華(《張鴻漸》)在張鴻漸告發縣令遭受迫害颠沛流離之時,幫助他傳回家鄉與家人團聚,張被捕後又幫助他逃走,封三娘(《封三娘》)熱情主動地幫助範十一娘擇婿,又用使範十一娘死後複生的法術幫助-一對情人成婚,翩翩不僅為少年時被匪人誘去作狹邪遊的羅子浮療治滿身的創瘍,而且又巧妙地警其儇薄,培養其健康的思想感情……這些鬼狐,與人為善,心地善良,給人間帶來溫暖和光明,與冷酷的現實關系也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些鬼狐形象,是純真的,善良的,但當她(他)們與現實發生沖突時,又往往迸射出反抗精神的火花。

鴉頭(《鴉頭》)追求真摯的愛情,不願當母親的“錢樹子”,與情人逃至百裡之外,當姐姐奉母命尋來罵她時,她義正辭嚴地反駁說:“從-一者何罪?”雲翠仙(《雲翠仙》)發現自己依托的梁有才要把自己賣作娼妓以償賭債,便機智地把梁賺至母家,大加斥責,并斷然與他決絕,還他以“窮鬼"的本來面目,石孝廉之狐婦(《武孝廉》)以丸藥救活了生命垂危的石孝廉,後發現石忘恩負義,竟以刀刃相加,于是就索回背日讓石吞下的丸藥,使石舊症複作,半歲而卒。

這種對惡勢力的痛快淋漓的反抗,是她(他)們“真”和“普"的性格在逆境中的特殊表現,使我們從另一角度窺見了她(他)們的“真”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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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翠仙

在封建社會裡,人們的思想受着綱常禮教的禁锢毒害,在複雜的階級關系、社會關系中又不得不有種種利害的考慮,那種“真”和“善”的性格既不可能普遍地産生,也不可能成長得十分完美。

作者将這種性格寫得是那樣完美而又衆多,顯然,作者的構思是與現實逆行的,這些鬼狐形象是帶有濃重的理想色彩的。蒲松齡在《與諸弟侄書》中說:“意乘間則巧,筆翻空則奇,局逆振則險”。這些鬼狐形象的塑造,正展現了“翻空"“逆振"的創作原則。

任何一個藝術形象,隻有與現實保持千絲萬縷的聯系,才能具有真實感。《聊齋》中的鬼狐形象雖有較多的理想性,但她(他)們又不是空中的彩冤,紙做的假花,她(他)們既有與現實逆行的特點,又有順應現實的一面,理想性與現實性是結合在一起的。

《聊齋》鬼狐形象中的理想性與現實性結合的一個重要方式,就是從現實中采撷理想性格的種子,在作者的理想中進行孕育,并利用鬼狐長于變幻的特點把它提升、放大,使理想性與現實性兩種因素揉合在一起。

這裡且以打着明顯的蒲松齡思想印記的鳳仙(《鳳仙》)的形象略加說明。

鳳仙是皮姓狐翁之幼女,嫁與“家不中赀”的讀書人劉赤水。而其二姊水仙則嫁與“大賈之子”丁郎。在翁婿相集的家宴上,皮翁以貧富為愛憎,取悅于丁郎,而怠慢劉生。鳳仙大為憤激,對丈夫說:“君一丈夫,不能為床頭人吐氣耶﹖黃金屋自在書中,恩好為之!”在妻子的激勵之下,劉赤水二年後“一舉而捷”。

鳳仙這一形象,帶有現實生活中中小地主階級的某些婦女的特點。蒲松齡生活的時代,地主階級内部的傾軋已十分激烈,中小地主不但在經濟上有被吞并之虞,政治上也受滿漢大地主的歧視。是以,他們之中一些被認為有見識有志氣的人,就幻想着通過仕進改變自己的政治經濟地位。鳳仙的形象就是這種人的藝術概括,現實性是十分突出的。但是作者并沒有止于這個形象的現實性,而是把它提升到了理想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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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仙

我們看鳳仙在家宴上的舉動:

二人歌舞方已,侍婢以金盤進果,都不知其何名。翁曰:“此自真臘攜來,所謂‘田婆羅’也。”因掬數枚送丁前。鳳仙不悅曰“:婿豈以貧富為愛憎耶﹖”翁微哂不言。八仙曰:“阿爹以丁郎異縣,故是客耳。若論長幼。豈獨鳳妹妹有拳大酸婿耶﹖”鳳仙終不快,解華妝,以鼓拍授婢,唱“破窯”一折,聲淚俱下,既阕,拂袖徑去,一座為之不歡。八仙曰:“婢子喬性猶昔。”乃追之,不知所往。

這裡,鳳仙之父的舉動在鳳仙心中激起的那種“不悅”“不快”的感情,極富現實性,但她在父親和家人面前宣洩這種感情時,是如此毫無顧忌,不飾不掩,又顯然是封建社會裡一般少女做不到的,那種争強好勝,驕蹇桀骜而又純真坦白的性格特點,帶有明顯的理想色彩。

可見,鳳仙的形象既是現實的,又是理想的,是作者将現實中那種有骨氣的性格提升到了理想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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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鳳仙又把一面能現出自己的“戚”和“笑”兩種形象的鏡子贈與丈夫,以激勵丈夫苦讀上進,自己則伏處岩穴與丈夫“分苦”,通過這幻想性的情節,又把鳳仙的慧心和骨氣放大了,使這一形象的理想色彩更濃重。蒲松齡的立場、感情和中小地主階級息息相通,他在很多賀族人及别姓子弟的入泮序中,都激勵中小地主的讀書人砥志奮進以亢宗蔭子,鳳仙的性格中就揉進了蒲松齡的這種生活理想。

蒲松齡的這種思想和鳳仙的形象雖然都有明顯的局限性,但這個形象的塑造卻能夠使我們清楚地看出作者是怎樣将現實性與理想性統一到藝術形象中去的。

這種特點在嬰甯的形象中表現得特别突出。嬰甯是一個由鬼母撫養大的狐女,她愛花嗜笑,好像一條穿越叢花亂樹晔晔流淌的山溪,走到哪裡就把歡快的笑聲撒到哪裡,她又純真坦誠,仿佛一朵盛開的幽蘭,時刻都向人展露出她的笑靥和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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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甯

總之,她的性格特點就是處處流露出未受封建禮教道德規範、未被塵世間惡濁習氣玷染的純真本性。在封建社會裡,封建閨訓要求婦女“言詞莊重,舉止消停”,甚至要求“凡笑語,奠高聲”,許多婦女都像壓在大石下的小草,蒼黃枯瘦,失去了生命的色澤。顯然,嬰甯的這種性格,是帶有濃重的理想性的。

但是,我們如果仔細地觀察嬰甯的一笑一颦,一行一止,就會發現,在這個性格的理想的光圈後面,還存在着另一種特色。

請看,她的鬼母幾次說她“少教訓”、“少教海”,并囑她到王家“國小詩禮,亦好事翁姑。"但她到王家後,未學詩禮,即懂得“昧爽即來省視(姨母)”,而且“操女紅精巧絕倫”,她在鬼母面前直言不諱地說“大哥欲我共寝”,真是憨絕癡絕。而與王子服成婚後,“生以其憨癡,恐漏洩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語。”我們再看這一段:

一夕,對生零涕。異之。女哽咽曰:“曩以相從日淺,言之恐緻駭怪。今日察姑及郎,皆過愛無有異心,直告或無妨乎﹖妾本狐産。母臨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餘年,始有今日。妾又無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無人憐而合厝之,九泉辄為悼恨。君倘不惜煩費,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養女者不忍溺棄。”

嬰甯這些言行及其表現出來的思想感情,使天真嗜笑的嬰甯形象中,又依稀疊印出另一個嬰甯。這個嬰甯絕不是憨不知禮,缺少教誨,而是一個勤勞、知禮、慧黠而又具有深沉感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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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齡在“異史氏曰”中說:“觀其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而牆下惡作劇,其黠孰甚焉。至凄戀鬼母,反笑為哭,我嬰甯殆隐于笑者矣。”

這就告訴我們嬰甯是一個藏在“笑”中的“隐士”,“孜孜憨笑”,似無心肝隻是她外在的特點,而在“笑”的帷幕後的嬰甯則具有另一種性格。

這後一個嬰甯的性格,正是生活中可以遇得到的,打着鮮明的現實性烙印。嬰甯的兩種性格,互相映襯,使它們分别展現出來的理性與現實性的特色愈加顯得鮮明,也使形象的整體增加了現實感。

一個人物兩副面目,唯長于變幻的鬼狐能之。嬰甯不是現實的人,而是狐生鬼養的狐女,這樣寫嬰甯又使她具備了“狐女”形象的特殊真實性。後來嬰甯天真爛漫的性格不容于現實,婆母嫌她“太憨生”。接着又險些被逮至公堂,經婆母一番封建禮教的訓誡,嬰甯“矢不複笑”,天真爛漫的理想性格消失了。

從全篇來看,雖因突出了嬰甯性格中理想的一面而使作品充滿亮色,但結局卻是一個性格的悲劇。蒲松齡寫出了這種理想性格與現實的尖銳沖突,反映了他對現實的認識多麼精微,嬰甯性格中現實性的一面最終代替了理想性的一面,雖不免讓讀者感到惋惜,但卻符合封建社會冷酷的生活規律,無疑地又進一步增強了嬰甯形象的現實性。作者在《嬰甯》篇中表現出來的戛戛獨造的藝術匠心,實在令人驚歎。

寫鬼寫妖高人一等——蒲松齡筆下的鬼怪狐妖,用孤憤之書寄托理想歸真返樸的鬼狐形象理想性與現實性完美結合
寫鬼寫妖高人一等——蒲松齡筆下的鬼怪狐妖,用孤憤之書寄托理想歸真返樸的鬼狐形象理想性與現實性完美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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