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詞作千古聞名,蘇轼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他的文也寫得好,其前後《赤壁賦》《石鐘山記》等都是名篇。而在名篇之外,他還有不少文也寫得好,值得一讀。比如他到密州後寫下的一篇《後杞菊賦》,可作為其豁達人格的又一注腳。
1074年,蘇轼杭州任期滿,調任山東密州。從繁華的杭州到“荒涼”的密州,蘇轼内心是有落差的,這一點,從他初到密州時寫下的《蝶戀花·密州上元》就可以看出。他說“寂寞山城人老也”“火冷燈稀霜露下,昏昏雪意雲垂野”,讀來就很凄涼。
密州不僅偏僻,且他到此時還值連年蝗災旱災,糧食減産,再加上朝廷官員減俸,日子過得那叫一個凄風苦雨、愁雲密布。在他寫下的這篇《後杞菊賦》中,足以可見他過得有多慘,但慘歸慘,“達觀”似乎是種在他基因裡的。

在他之前,唐朝陸龜蒙曾寫過一篇《杞菊賦》,講自己餓着肚子以杞菊為食。蘇轼這篇《後杞菊賦》,序言裡他講自己讀到陸龜蒙的文時本來很不以為然,覺得作為一個讀書人,事業就算坎坷一點,日子緊張一些,生活儉省一點,也就差不多了。至于說餓到吃草木的程度,那也太過誇張了。
但後來,蘇轼感到“真香”了——他親身體驗到了這個境況。他在序裡說,自己做官做了十九年,生活卻日漸貧困,衣食越發不如以前。此番到密州,本來想着最差的情況肚皮還是能填飽的,誰知廚房冷冷清清,令人堪憂。是以便跟着當地通守劉廷式一起,天天沿着城牆,在荒廢的園子裡找杞菊來果腹。
這才知,陸龜蒙文中所說是真的啊。
烏台詩案時,政敵們拼命翻找蘇轼的作品,要找出其譏諷朝政的證據,這篇《後杞菊賦》便成為證據之一——“譏諷朝廷減削公使錢太甚”。
菊花
讀書人當官混到填不飽肚子,還要去采杞菊為食,這境況,實慘!盡管蘇轼或許隻是自嘲,但當政者必然不會這樣想。
然則蘇轼的樂觀和灑脫在文中倒是很有展現。即使面對這般窘境,他依然能和老劉一起采着杞菊,食罷撫着肚皮相視而笑。厲害吧?
在這篇文中,最後一段尤其經典,值得全段背誦。有人嘲諷他說,你畢竟是個太守,應目前有賓客請吃飯,後有手下跟從。為何還要餓着肚皮,啃食草木?
他說:“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為貧,何者為富?何者為美,何者為陋?或糠覈而瓠肥,或粱肉而墨瘦。何侯方丈,庾郎三九。較豐約于夢寐,卒同歸于一朽。吾方以杞為糧,以菊為糗。春食苗,夏食葉,秋食花實而冬食根,庶幾乎西河南陽之壽。”
他說,人活一世,便如手肘一曲一伸那般短暫,自然也如手肘一般能伸直也能彎曲。什麼是貧困,什麼是富有?什麼叫美豔,什麼又叫醜陋?你看有的人粗糠果腹仍然白白胖胖,有的人山珍下肚依然長得瘦弱。何曾每天在飯食上花費萬錢,虞杲子吃的隻是韭菜。
人啊,不過都是在夢中比較着“豐盛”與“貧寒”,到頭來都不過歸于一死罷了。我今以杞菊為食,春天吃苗,夏天吃葉,秋天吃花與果實,冬天吃根,說不定我還能像子夏和南陽的人那樣長壽呢。
看看,餓到都啃草木了,蘇轼到最後也還是在自嘲,并且在文中傳達着千古至理。人生于世,來去匆匆,無所謂貧窮富貴,無所謂貴賤美醜,不過是大夢一場;山珍海味也好,粗茶淡飯也罷,都是果腹,功名利祿到最後也不過都歸于一抔黃土。
而也可以想見,作為一個太守,蘇轼尚且在食杞菊,那當地的百姓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