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叫獸:堅定立場。
小石君:小心刻章。
人生難複水長東。
星火眨眼,驚醒了滿桌的愁眠。
可歎年年,書畫憔悴了白天,翻短了長夜。
陳豫鐘的小屋裡,滿壁的書櫥,塞滿了古書。
滿霜秋且,西窗人依然。
夜中看畫,扪心自問:
何不忘情于物,因寄所托,逍遙之間,看淡荏苒歲月,看淡白駒過隙。
隻是此心未老,古印如許,刻刀轉老,如江南的東風不散,平添幾段眉間春皺。
總想在印刻群星之中,留下自己的一抹耀光。
煙鎖雲收,霁月孤樓,一年又一年,隻是霜鬓滄桑,潇潇之間又添幾許消瘦。
寒衫飒飒,石屑拂袖。
房中的兩排八寶閣,堆滿了字畫古董。
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刻出一番自己滿意的印章?
桌上鋪開的,是印刻用具和幾代人收藏的斷碣殘碑,而抽屜裡則儲存着顔色、形狀、大小不一的硯台。
罷罷罷!
多說無益,且把寒刀執手。
一任水墨丹青,浸染了千年。
寒鴉伴夢,數載春秋。
其用工如此,沉浸如斯。
老叫獸:平生立心生根處。
小石君:夜半三更刻印時。
人這一生大概必須要做個決斷。
要麼逐名利,謀富貴,要麼歸宗教,問藝術。
少有兼得。
而就在每一個人的取舍之間,方見其本性胸襟。
陳豫鐘一生嗜好金石文字,氈蠟椎拓,積卷數百本,見名畫、佳硯,雖重值必購之,尤其愛好古銅印,深于國小,工書篆籀,摹印尤精,與黃易、陳鴻壽、奚岡齊名,為浙派篆刻“西泠八家”之一。
這樣的他,自然每天沉浸于印刻不可自拔。
周圍關心他的人,都很為他着急,在世俗的眼光中,他不啻是一個癡人,一個為了印刻而發癡的人。
家裡來了一位信差,管家拿給了這個小主人。
但是此時陳豫鐘小少爺正坐在屋裡西南角的桌邊上,專注的拓着印章的邊款。
桌上的十張拓片,白的像雪,黑的如煤,神完氣足,看過去是一眼的俊秀。
陳豫鐘沉浸在印刻的美學之中,已經忘我。
管家按照舊日的習慣,不敢出聲,站在陳豫鐘身後,默默的等着。
過了很久,陳豫鐘放下刻好的一方印章,伸了個懶腰。
此時,管家才喊了一聲:少爺,有你一封信,信差在門房裡等着。
陳豫鐘:信?又是芸台先生來的?
他取出信件,反複讀了兩次,歎了口氣,才寫好一封回信,對管家說:“把信交給信差,請他禀告阮大人,盛意心領了,但是,我還是不想出山,也遑論什麼前程。”
管家:去了别處也可以做學問啊,少爺……
陳豫鐘笑了笑,指着屋裡的印石說道:可是,我的生命都在這裡啊!
管家暗暗歎了口氣,便退了出去,陳豫鐘又埋頭到印章裡了。
老叫獸: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小石君:死生亦大矣。
平淡于名利的人當然很少趾高氣揚。
陳豫鐘深知印刻這門藝術,不僅僅是幾個印刻家就能做好的,更需要大量優秀的拓工。
别看陳豫鐘對于富貴一連冷淡,但是他對于印刻中人,卻是出了名的熱情。
《定香亭筆談》和《墨林今話》中有這樣一個故事:
一天,幾位很出色的拓工,應陳氏之約,來到他家學習研究拓印技術。
這是一間很雅緻的書房。
但是學生們很不自在,因為這些學生們平日裡都是五大三粗,他們面有苦色。
但是教授平易近人,他很親切的呼喚着:來來來,王二哥,快請坐,李三兄,别客氣,朱老弟,請請請!
陳豫鐘拿出一方漢魏碑畫來,仔細給他們講解和示範,并且讓他們各自展現自己的絕技。
一開始拓工們還不好意思,但是陳豫鐘主動獻醜,并且不斷贊揚鼓勵,最後使得互相之間的這種切磋技藝,成為杭州拓印技術搖搖領先全國的一種重要手段,進而讓印刻行業進入一個嶄新的境界,他為江南的金石學發展做出重要的貢獻。
隻可惜四十四的陳豫鐘剛剛享譽江南之際,便英年早逝,他既無福繼續去消受這滿室清幽,而也難以再帶領中國篆刻界的風騷。
斯為其人與印壇之大不幸也。
北壁一張狹長的條桌上,堆滿了主人的墨寶手迹。
再問此心何處?
殘月孤雲,燈下不眠人。
陳豫鐘,字浚儀,号秋堂,錢塘人,金石世家,乾隆時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