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文 | 展恩華</b>
天暗得讓人窒息，雪下得無休無止。“千岩竟秀，萬壑争流，草木蒙籠其上，若雲興霞蔚”的會稽山，失去了它往日蓬勃的生機與活力，呈現給這個世界的隻有白芒芒的死寂。
南宋紹興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雪惡狠狠地降在了江南水鄉的土地上。
天出奇地冷，冷得連井水都結了冰，冷得讓人感覺舌頭下的那點溫熱也沒有了，嘴裡像是含着冰碴子。
紹興的會稽山下，有一個小小的庭院，一圈栅欄擁着三間草屋。 草屋的房門緊閉着，像耄耋老人緊閉着的幹癟嘴巴。
“吱——”門慢慢地開了，開得很艱難。過了好一會，從門裡顫顫巍巍走出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
老婦人頭發銀白，臉色蒼白，白得正如這漫天遍地的雪，看不出一絲的血色。臉雖然清癯，但依舊隐隐透着骨子裡的高貴與靈魂的高華。眼睛大大的，卻很黝暗，仿佛即将熄的蠟燭，閃爍着微弱的微光。
寒氣撲面而來，老婦人打了一個激靈。
來到門外，老婦人望着那株挂滿雪卻沒有一朵花的蠟梅，心裡歎道：“這梅咋就不開了？”
她拄着拐杖，慢慢地來到親手植下的兩株苦楝樹前，對着懸挂在兩樹之間那靜默着的秋千，呆呆地望了好久。這秋千是她的愛，看到秋千就會想起曾經的青春。她伸出手，顫巍巍地抓住冰涼的纖繩，欠身坐在滿是積雪的踏闆上。拐杖拄着地，用力撐了一下，秋千便微微地蕩了一蕩。
輕蕩的秋千，似乎給了老婦人很大的滿足。她笑了，笑容像蜻蜓點水激起的漣漪慢慢鋪滿了布滿滄桑的臉。似乎有了某種滿足，她微笑着閉上眼睛。
大雪從她的眼前遁去，靈魂展開翅膀飛出她的軀體，來到了花團錦簇、蜂飛蝶舞的北國之夏：寬闊幽靜的湖面上，一條小船從紅荷深處劃來，一群少女的打鬧嘻笑驚起沙灘上一群鷗鹭。那群受驚之鳥撲撲楞楞飛向綴滿朵朵白雲的蔚藍天空。晴天麗日，點點白鷗，仿佛少女們開闊、自由、美妙的心。
笑的漣漪在老婦人的臉上凝住了，一幅幸福安祥的模樣。這老婦人不是别人，她就是獨步千古、無人匹敵的一代詞宗李清照！
李清照這位天縱其才的“詞家大宗”，幾乎占盡了所有的榮光。曾經的她什麼都有，青春、愛情、親情、才華、浪漫，别人擁有的她擁有，别人沒有的她也擁有。而此時的李清照，沒有父母，沒有丈夫，沒有兒女，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金石，沒有字畫，沒有琴瑟相和的幸福，沒有颠沛流離的艱辛，沒有國破家亡的痛切。如今的她，沒有了愛、沒有了恨、沒了詩與遠方，沒有思緒與魂魄，什麼都沒有，就連那沒有也沒有了。
紛紛揚揚的大雪覆寫了山、覆寫了河、覆寫了孤零零、死寂寂的小院。大雪裡老婦人凝成了一尊銀色的雕像。
無聲。無息。天地間，隻有紛紛揚揚的雪在無休無止的飄落。
死寂成了整個世界的主宰。
這個世界，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右一為本文作者）
<b>作者簡介：展恩華</b>，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先後出版散文集《精神家園的守望》、《草廬漫話》、《生命的聖宴》；詩集《平陰吟贊》；長篇報告文學《大地為鑒》《羌山見證》《鑄夢》；報告文學集《叩問大地》；長篇小說《梅莊舊事》等多部著作。長篇小說《梅莊舊事》榮獲濟南市第八屆“文藝精品工程”獎和山東省第九屆“文藝精品工程”獎。長篇報告文學《大地為鑒》（合著）山東省第九屆“文藝精品工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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