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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遲與《哥德巴赫猜想》

作者:為天地立文心
徐遲與《哥德巴赫猜想》

陳景潤與徐遲

1978年發表在《人民文學》第1期的轟動一時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至今仍被文學界和讀者常常提及和談論。30年過去了,這篇報告文學的作者徐遲和主人公陳景潤皆已去世,他們曾經感動和激勵着一代人為“科學的春天”而奮鬥,為改革開放的偉大事業而奮鬥,兩位先生長垂史冊。

  當時,我正在《人民文學》雜志社工作,那麼,這篇作品是怎樣産生的呢?

  說來話長。粉碎“四人幫”後,黨中央和鄧小平同志花大氣力撥亂反正,正确評價知識分子的地位和重要作用。黨中央還決定召開全國科學大會。科學大會的召開,意味着中國文化的新方向,預示科學的春天即将到來。獲此資訊,《人民文學》編輯部的同志們深受鼓舞,同時也就想到《人民文學》如能在這個時候組織一篇反映科學領域的報告文學,呼籲人們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讀者一定會喜歡看的。

  然而,寫誰好呢?又請誰來寫呢?編輯部内展開了讨論。

  突然間我們想起當時流傳的一個故事,即有個外國代表團來華通路,成員中有人提出要見陳景潤教授。因為,他從一本國際權威科學雜志上看到了陳景潤攻克世界數學難題“哥德巴赫猜想”的學術論文,十分敬佩。我國有關方面千方百計尋找,終于在中國科學院數學研究所發現了這位數學家。

  誰也不知道他取得的這一了不起的成果。陳景潤懾于文革中對他所謂走“白專”道路的嚴厲批判和打擊,甚至一度要自殺,但他挺了過來,冒着風險,埋頭潛心于論證。平日他将自己封閉在一間僅6平方米的宿舍裡,刻苦鑽研,悄悄地攻關,不事張揚。可他領先突破了一道世界難題,驚動了國際數學界!

  應該說,這是一位有貢獻的科學家。然而同時又傳出他的許多不食人間煙火的笑話和“自私”的行為,據說他是一個“科學怪人”。

  編輯部的同志一緻認為,就寫陳景潤吧!不管怎樣,他是有貢獻的。那麼,找誰來寫好呢?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徐遲。

  我挂長途電話到武漢,尋找久違了的詩人。時值1977年深秋,這年詩人已63歲……聽得出,徐遲在電話裡的聲音是多麼激動!對于我們邀請他來京采寫陳景潤一事,他很高興,但隻是說,“試試看”。

  為什麼說“試試看”呢?一是他覺得數學這門學科他不熟悉更不懂;二是聽說陳景潤是個“科學怪人”。是以,他有些猶豫不定。

  果然,他抵京後不幾天,接觸到幾位老朋友,大家一聽說他來寫陳景潤,也都好心勸他換個題目,認為陳景潤是個有争議的人,何必惹這個麻煩呢?

  這時,我告訴他,我已同中國科學院有關方面聯系,得到了院上司方毅同志的支援。他說:“那太好了!”并說,他也向一位老同志談了,征求意見,那位老同志說:“陳氏定理了不起啊!應該寫。”

  這位老同志是誰呢?我事後才知道,原來是徐遲的姐夫、解放軍副總參謀長伍修權将軍。将軍的支援,堅定了徐遲的決心。

  一個豔陽秋日裡,我陪同徐遲到了北京西郊中關村的中科院數學研究所。接待我們的是數學所黨支部書記李尚傑同志。

  在辦公室,老李動情地向我們講述着“小陳”鑽研科學的故事。不一會兒,他離開辦公室,帶進來一個個頭兒不高、面頰紅撲撲,身着一套普通舊藍制服的年輕人。老李向我們介紹說:“這就是小陳,陳景潤同志。”

  我和徐遲同志沒有想到這麼快見到陳景潤,一個十分樸素的數學家。

  我們随意交談起來。我們問他最近還在考慮什麼問題,他說,最近收到一個國際會議的邀請,上司讓他自己考慮去不去的問題。接着,他告訴我們,不久前他收到國際數學聯合會主席先生的一封邀請函,邀請他去芬蘭參加國際數學家學術會議,并作45分鐘的學術報告。他說,據主席先生在信中介紹,出席本次會議的有世界各國的學者三千多人,但确定作學術報告者僅十來名,其中,亞洲隻兩名,一個是日本的學者,一個便是中國的陳景潤。

  經過認真考慮和調查研究之後,陳景潤很快寫了一封回信。信裡大緻有如下三點内容:第一、感謝國際數學會主席先生的盛情邀請;第二、世界上隻有一個中國,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省,而目前台灣占據着數學會的席位,是以,我不能參加;第三、如果驅逐了台灣代表,我可以考慮出席。

  回答是何等富有原則而圓滿!

  簡直出乎我們意料之外!他絕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傻”,那樣“癡”,而是一個很有政治頭腦的科學家。他還向我們述說了一些他在“文革”中被殘酷批鬥的慘狀,以及他如何施計躲避參加鬥争他的老師華羅庚教授的情景。

  聽到這些令人感動的故事後,我和徐遲同志增進了對他的了解,消除了某些誤解。當然他也的确有些怪癖,但多半屬于性格所緻。徐遲動情地悄聲對我說:“周明,他多可愛,我愛上他了!就寫他了。”

  為了寫好這篇報告文學,徐遲就住在中關村,白天黑夜都排滿了采訪日程。采訪中,有講陳景潤好的,也有對陳景潤有看法的,正反兩方面意見他都認真地傾聽。他說:“這樣才能做到客觀地全面地判斷一件事物、一個人。”這期間,他花了很多工夫硬“啃”了陳景潤的學術論文。

  在數學研究所,徐遲去了陳景潤經常出入的圖書館,去了他的辦公室,跟他一起進食堂,一塊兒聊天,還去看了“文革”中陳景潤被毒打而滾下樓的那個樓梯。很快,他和陳景潤成了知心的朋友。但是唯獨沒有看到過一個重要的地方——陳景潤解析“哥德巴赫猜想”的那間6平方米的房間。如果不看看這間小屋,勢必缺少對他攻關的環境氛圍的直接感受,那該多遺憾!為此,我們一再向李尚傑同志表達這個小小的願望。老李說:“小陳可是從來不讓人進他那間小屋的!他每次進了門就趕緊鎖起來,使得那間小屋很神秘。我倒是進去過,如果你們要進去,隻能另想辦法,要不,咱們搞點‘陰謀詭計’試試看。”

  經策劃,這天,我和徐遲、李尚傑三人一同上樓,臨近陳景潤房間時,老李去敲門,先進屋。我和徐遲過了十分鐘後也去敲門,表示找李書記有急事,然後争取擠進屋去。

  當我敲響門,陳景潤還未反應過來,李尚傑搶先給我們開了門,來了個措手不及。我和徐遲迅速跨進了屋,他也隻好不好意思地說:“請坐,請坐。”其實,哪裡能坐呀!我環顧四周;室内一張單人床,一張簡陋的辦公桌和一把椅子。牆角放了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一個裝的是他要換洗的衣服,另一個全是計算題手稿和廢紙。辦公桌上除了中間常用的一小片地方,其餘桌面上落滿了灰塵。他有時不用桌子,習慣将床闆的一角褥子撩起,坐個小闆凳趴在床上思考和演算。真可謂“艱苦奮鬥”啊!

  徐遲經過深入采訪,經過一番梳理、思索和提煉,反複斟酌,幾番修改,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終于完成。

  《人民文學》以醒目的标題,刊發在1978年1月号頭條位置。當時,中央關于徹底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決議尚未做出,而人們積壓已久的憤懑被徐遲痛快地說了出來。一時間《哥德巴赫猜想》飛揚神州大地,幾乎家喻戶曉。陳景潤,也是以名聲大噪。

  此後,詩人徐遲和報告文學結下了不解之緣。他一發而不可收,陸續寫作并在《人民文學》上發表了一系列反映四個現代化、描寫科學家的優秀報告文學。他漫遊在科學的王國裡,繼《地質之光》、《哥德巴赫猜想》、《在湍急的漩渦中》、《生命之樹常綠》等之後,于1978年3月全國科學大會期間,他又開始涉足于高能實體,直到生命止息。(周明\文,轉自中國作家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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