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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作者:逆光文藝

據2019年的官方統計,中國單身人數達到了2.4億,其中有近1億是單身女性。伴随着這個群體話語權的崛起,她們急需自我表達的途徑和情感投射的對象,是以,《我的天才女友》、《大小謊言》等美劇圈粉無數,《82年生的金智英》、《燃燒女子的肖像》等電影讓人津津樂道。

當國外影視女性意識表達越來越流暢完整時,反觀國産劇的觀衆隻能對着《下一站是幸福》、《完美關系》裡的姐弟戀自嗨,國内影視目前的主要沖突之一是單身女性日益增長的對美好生活的精神需要,同貧瘠無力的劇情想象之間的沖突。

這種想象隻是對生活做偶像劇式的排列組合,對女性主義的過度消費,而缺乏對她們欲望,處境和時代的真實呈現。

其實,十多年前,編劇李樯已經對這一切有過精準的剖析,一部都市愛情喜劇《好想好想談戀愛》(簡稱“《好想》”),五部文藝片(《孔雀》、《姨媽的後現代生活》、《立春》、《緻青春》、《黃金時代》),讓他成為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編劇。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李樯冷眼旁觀世俗男女的欲望與夢想,普通人和命運的鬥争與和解,孤獨者的宿命與悲哀,台詞一針見血,故事一劍封喉,是這個時代的書寫者。

2004年播出的電視劇《好想》是對美劇《欲望都市》一次成功的本土移植,講述了譚艾琳、黎明朗、毛納和陶春四個單身好友的戀愛經曆,她們30歲左右,事業有成,保養得當,各有一間裝修精美的大房子,經常在無事的夜晚聚集在酒吧餐廳交換對愛情和生活的看法。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譚艾琳是書吧老闆,氣質典雅的知性女人,周圍不乏各路優秀的追求者,她對那種鮮花首飾的攻勢無動于衷,更想尋找讓自己有感覺的異性,為此陷入了和離婚男人伍嶽峰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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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朗為電視台欄目制作人,大衆眼中沒有女人味的女強人,在感情中完全是付出型人格,男友名單裡有搖滾歌手,dj,話劇演員,地下電影導演,還有開出租的馬曉東,基本上都是看起來有個性的軟飯男,她的大包大攬和男友們的不求上進成正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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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納是明星造型師,校花級别的辣妹,敢作敢當,性格仗義,她以前隻談戀愛,不談愛情,炮友無數,經常在深夜倍感凄涼。她可以因為一個男人的極度善良而垂憐于他,但轉眼又會被他流露出來的處女情結惡心到,憤然離去。在經曆過多次不靠譜的戀情之後,毛納終于找到了那個願意陪她浪迹天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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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春是軟體設計師,這個角色類似于《粉紅女郎》裡的結婚狂,從小憧憬着浪漫婚禮,羨慕所有步入婚姻的新人,也為所有離婚的人神傷。然而她的男友們要麼有性怪癖,要麼是憤青,要麼沉溺于遊戲,好不容易碰上鄭凱,兩人收獲了一段含蓄古典的完美愛情,婚後他卻不能生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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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位飒姐在追求幸福的道路上遭遇了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們帶着明顯的标簽打馬路過,折射出世俗偏見和男女之間的思維差異,消磨着她們的信心。

作為單身女性,她們天然不被信任,是他人眼中的異類、失敗者、不正經,而這些看法漸漸成為她們自我衡量的标準。

她們享受着自主自由的獨居生活,但非常渴望有人陪伴,她們厭惡婚姻裡的瑣碎犧牲,卻本能需要婚姻的保障,她們嘴上罵着:“誰規定人的生存方式隻有婚姻一種?”,心裡認同的是:“人人都需要家庭,這是世界提供給人類的生存方式”,隻不過這個家庭可以不是傳統的組合方式。正如譚艾琳對閨蜜所說:“愛和安穩相比太微不足道了”,當時她在說服那個品味極高、長相醜陋、得不到男人青睐的閨蜜放低眼光。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好想》裡随處可見編劇李樯對于性别的深刻觀察。比如,每個人都是雌雄同體的,男性自我日漸萎縮的同時女性自我勢必膨脹,反之亦然;在愛情中沒有男女平等,隻有強勢方和弱勢方,總有一方在愛,一方被愛;男女平等不僅女人要解放,男人也要解放;戀愛中女人總是從男人的角度考慮問題,而男人通常從自己的角度出發。

李樯在《好想》中讓四個美女光鮮亮麗地談了多場戀愛,她們輕松地坐擁很多人豔羨的都市生活,但在更嚴肅的電影創作中,以上都是奢侈品。

1992年中戲戲劇文學系畢業後,李樯有5年時間往返于北京和外地之間,直到1997年下決心做了“北漂”,北京對他而言是座讓人又愛又恨的城市,他太明白一個小城青年追夢路上的艱難了,這段經曆刻骨銘心,後來,促使李樯寫出了“移民三部曲”:《孔雀》、《立春》和《姨媽的後現代生活》(簡稱“《姨媽》”)。

出身普通,志向遠大的外省青年,過分沉溺于幻想的編織,希望掙脫階層牢籠,導緻了人生悲劇,這種《包法利夫人》、《了不起的蓋茨比》式的故事總能引起讀者的共鳴。

李樯筆下的主角是一群生活在夢裡的人,與世俗格格不入,不被周圍人了解,大多有點才華或者與衆不同的想法,以此滋生出優越感,然而暫時沒有能力和機遇實作自己的夢想,不免帶點顧影自憐。他們就這樣封閉地存在着。直到感受到同類的觸角,可是對方同樣的哀傷帶刺,灰頭土臉,誰也救不了誰。直到命運的潮水湧來,狠狠地摔打在他們的臉上,他們才會認命,體味平淡滋味,不再那麼頭角峥嵘。

他們譜寫了大時代的小人物悲劇,失落者之歌,理想主義之殇。《孔雀》裡清高剛烈的姐姐,為了傘兵夢弄得名聲盡毀,在自行車後飛揚的降落傘代表了青春的尊嚴;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立春》裡的王彩玲,拼盡全力隻為能調到北京工作,愁雲慘淡的現實和夢鄉的金碧輝煌形成慘烈的對比;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姨媽》裡老葉死守在上海,直到摔斷腿無人照顧才回到東北農村,一口口鹹菜嚼在嘴裡全是澀味兒。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對于一個普通女性來說,生活的挫敗會集中展現在感情上。“移民三部曲”裡的兩性關系大多無疾而終,它們也許都算不上愛情,隻是兩個人分享同樣倒黴的心情。可如同不自量力的夢想,她們在感情中也收獲不堪。

多年後,姐姐面對曾經暗戀過的人轉過身哭了,王彩玲和黃四寶在街上重逢,一個手裡拿着啃過的雞腿,一個開着漏風的破車,老葉直到離開都不知道那個潘知常是不是騙子。饒是這樣,這份感情也曾照耀過她們暗淡的生活。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李樯敏銳地指出了這群人身上與光輝夢想交織的虛榮陰暗。他們既看不透現實,也沒看清自己,通過離群索居達到鶴立雞群,利用美夢粉飾平庸,自欺欺人。長得不美、性格不讨喜的王彩玲,隻有偏執地通過唱歌這個救命稻草彌補所有的短處和自卑。姨媽呢,女兒明明在鞍山,她告訴鄰居孩子移民美國了。

巧的是,王彩玲給女兒取名王小凡,老葉女兒叫做劉大凡,從小我們都想不同凡響,有一天卻發現自己再平凡不過。這種刻意的諷刺和無奈裡有點理想主義者幻滅後的矯枉過正。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李樯在訪談中說:“一切感情都是人際關系,都需要經營它,維護它,需要一些手段,并不是你一腔熱情,就可以使這些東西變得百依百順”。從這個角度,他認為真正親密的關系不是血統上的,而是心靈上的。

是以他的作品很少有合家歡的場面,反倒是許多形單影隻的底層人物萍水相逢,《孔雀》裡弟弟和女同學的一場誤會改變了他的性情,《立春》裡王彩玲、黃四寶、周瑜、胡金泉幾個大齡文藝青年彼此需要又互相傷害,《姨媽》裡老葉和隔壁水太太同樣寂寞但偏要窺視提防。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李樯用嚴厲的目光審視着他們,追問人性為何如此。得出的結論是,無論親情還是愛情,再多的感情都改變不了孤獨的宿命。

李樯是悲憫的,他的電影裡總能戳中人的淚點。比如《孔雀》中在大街上瘋狂阻攔女兒的母親,發洩了壓抑半生的憤怒;《立春》中癱坐到炕上任由王彩玲打扮的腦溢血父親,和母親舉着鞭炮的瘦小背影;《姨媽》中那一聽到哨聲就跑過來表演的癡呆外婆,最後被送進了養老院;還有《緻青春》中被冤枉的小北,《黃金時代》中懷孕的蕭紅逃難途中躺卧在碼頭上的獨語。

李樯:國内最懂單身女性的男編劇

同時,他又是刻薄的,對于因美醜窮富所形成的社會潛規則毫不避諱,直戳痛處,讓自欺無處遁形。《好想》簡直就是一部經典語錄集,語言機智诙諧,毒舌可愛,他分析愛情心理:倦怠的愛情需要绯聞發酵,因嫉妒而引發的猜測,和真相相比,太沒有想象力。他揶揄别人:大姐,你歲數這麼大了,還這麼愛出風頭?

喜劇風格,悲劇核心,荒誕色彩,是李樯作品的基本特色。在大女主爽劇風行的今日,李樯始終秉持着謹慎的态度,他認為悲觀才勵志,樂觀隻會讓人多栽跟頭。

李樯的悲觀是有道理的。他編劇的兩部新作《放浪記》、《沒有别的愛》都由于敏感原因審查未過,看簡介仍是熟悉的女性題材,從《孔雀》到《姨媽》,李樯寫完了普通女性的一生,從《黃金時代》開始 ,他的目光投向過去的著名女性,表現出重構曆史叙事的野心。

不同的時代,同樣鮮活的女性意識,在曆史的長河裡,她們在尋找着自己的彼岸,作為作家的李樯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