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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島渚的這部電影十分迷人,将性欲和死亡聯系起來

作者:虹膜

作者:Jonathan Rosenbaum

譯者:Issac

校對:朱溥儀

來源:2001年1月10日的《Chicago Reader》

《卧虎藏龍》在美國很受歡迎,讓美國的觀衆最終認識到有很多好的亞洲作品,這些作品都不盡相同,我們本國的作品也是一樣。

大島渚的《禦法度》的背景設定在另一個時期——1865年。該作品由許多評論家所認為的現在日本最偉大的電影人大島渚編劇,也由他執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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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法度》(1999)

今年他69歲,他在七十年代中期拍攝了《感官世界》,1982年拍攝了《戰場上的快樂聖誕》。從那時起,除了《禦法度》他隻拍了一部電影,那就是1986年的《馬克斯我的愛》,拍攝地點在法國。

這部電影并不算他最好的電影之一,在美國也很少有人知道。但在美國想看到他最好的作品比較困難,我就看過他22部作品中的大約一半(主要是近幾年的),22部電視紀錄片我也隻看過一部,他的三部電視劇和三部短電影我都沒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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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斯我的愛》(1986)

《紐約客電影》要求我用這部作品的英文名《Taboo》,但是我的一位日本朋友說「taboo」不是準确的翻譯,Gohatto——之前的名字——意思是「打破規矩」。(日語迷人的地方在于與西方語言相比它缺少單複數的差別,這就使許多電影的名字有模棱兩可的地方。)

但Taboo似乎還是一個比較正确的名字,大島渚根據他的經驗所起,不論是在日本國内還是國外,他都是一個打破規矩的人。

1999年12月我作為日本基金會的嘉賓在日本呆了幾個星期,它的外國通路者項目允許嘉賓決定他們的去處以及他們想見的人。大島渚是我唯一沒能見到的人,因為他的行程太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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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島渚

作為一個激進的批判傳統的人,他可能是日本電視脫口秀最著名的主持人和嘉賓。在這次通路中,我曾在電視上看見過他,他的言論讓我覺得他幾乎和奧普拉·溫弗瑞平起平坐。

我後來問了左翼電影評論家佐藤忠男,大島渚有沒有因為上了電視而掩蓋他的政治主張,佐藤忠男說:「恰恰相反,上電視讓他将自己的政治觀點傳達給了更多觀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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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藝節目中的大島渚

我在日本的時候,《禦法度》向媒體放映了,雖然還沒上映;我旅行途中遇到的日本評論家都對其表示欣賞。

九十年代中期,大島渚在他去英國演講的時候輕微中風,導緻他右邊身體癱瘓,是以推遲了拍攝(他坐着輪椅拍攝了這部電影)。整部電影在京都完成,有一些在寺廟裡拍攝,還有一些在松竹的片場拍攝。

1939年溝口健二的《殘菊物語》也是在這裡拍攝的,我參觀了這裡,我和《禦法度》的藝術指導西崗善信談過話,他是一位謙遜又有魅力的老人,他從溝口健二的《雨月物語》到市川昆的《雪之丞變化》都親力親為,雖然他自謙地認為自己在後者上用力「有些過猛」,但是他似乎對自己為《禦法度》做的工作感到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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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菊物語》(1939)

大島渚五十年代中期就是在松竹公司開始他的職業生涯的,1961年他成為了一位獨立的電影制作人。《禦法度》的發行人是當時他在該公司工作時一名要員的兒子。大島渚電影的理念從沒有因為任何人而改變過。

但是《禦法度》并不是很有大島渚特點的電影。(一位全程跟拍的京都電影學者告訴我,大島渚在導演這部作品時更多的關注在布景和攝影機的移動上,而不是演員,許多演員像北野武在日本都是最受歡迎的,經協商他們都被賦予一定的自主權。)

這部電影和他其他電影最大的差別在于這是一部古裝片,雖然《感官世界》和《戰場上的快樂聖誕》(被認為是他最新的兩部主要作品)也都是時代片,但它們的背景設定在20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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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的快樂聖誕》(1983)

《禦法度》和之前的作品一樣将性欲和死亡聯系起來,在軍隊的背景下探索同性之戀。一個更為重要的差別是:他的作品一般不具備詩歌風格,但是《禦法度》确是将詩歌融合進電影的一部典範之作。

《禦法度》是一部曆史小說,由知名作家司馬遼太郎所著,他于五年前去世,由大島渚改編成電影。它講述了一個十八歲擁有美貌、雌雄難辨、孤芳自賞的少年,名叫加納惣三郎(由新人松田龍平飾演),他加入了新選組部隊,任務是保護德川幕府。

加納和另外一位前苦目族低級武士田代彪藏(淺野忠信飾演)在同一天被将軍沖田總司(由武田真治飾演,他以導演著稱)和中尉土方歲三(北野武飾演,他在美國更為人所知的是作者導演演員一體的身份,他也出演了《戰場上的快樂聖誕》)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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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所有人都對加納表現出了不同尋常、近乎迷戀的興趣。田代多次想要誘奸他,每次都被拒絕了。他說他從未被女人親吻過,後來他也拒絕了一位官員讓他和一個妓女睡覺的要求。田代也因為他偷偷地看加納将一位違反軍規的成員斬首而被監禁了五天。(田代說:「這是他們測試新人的方法。」)

流言在軍隊中圍繞着加納和田代,他們之間的這種暧昧可能是因為被壓抑的同性之愛,也可能是單純的好奇,也或者兩者都有,到底是什麼沒有人清楚。加納總是穿着白色衣服(在日本白色代表悲傷)看起來像是天使和死亡的融合,沒有人清楚這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

我們也不知道田代是不是真的迷戀他——也許他對加納的迷戀是因為他們的競争關系,也代表着他對權力的渴望。有時軍隊裡的官員們會對這些事竊竊私語,有時會出現一段個人獨白,也有時以一種旁白的形式呈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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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春香傳》中的歌唱者,有時候他的聲音作為旁白出現,也有的時候他就在現實的觀衆面前表演,這種獨特的旁白形式——通常紮堆出現,唱的内容也跟軍隊的規章制度有關——既傳統又充滿創意,在安靜的電影院聽到這些,讓觀衆感受到了極緻的現代主義。

正如查克·斯黛芬絲在《電影評論》上的文章指出的,這部電影中的大部分軍隊官員都是以真實人物為原型的,不像加納和田代。

讓兩位電影導演來演其中最重要的兩個角色更增加了這部電影的模糊性,還有大島渚本人是異性戀。(他總是把性和暴力聯系起來,通常都通過強奸來表現,在他其他電影裡也是如此——莫林·圖裡姆在她最近的一本有價值的書中對大島渚進行剖析——這一點不會被限制在同志角色中。)

「與大衆的意見相反」,斯黛芬絲說,「《禦法度》不隻是在講加納,或是被禁止的、緻命的性欲,也不隻關于男人對男人的愛。像《戰場上的快樂聖誕》一樣,它是在描繪北野武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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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這部電影是在描繪不同的面容,但從布景中可以看出它也展現了意識狀态,從最開始用現實的寺廟作為背景,漸漸地引入表現主義形式的人工霧霭,和極具戲劇風格的黃色燈光,在描繪主觀和客觀,現實與想象,外部和内部時漸漸讓觀衆很難甚至無法區分。

當然,北野武的面容——在最後一個場景中,他砍下了櫻花樹的上半部分——在這些模糊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也是電影神秘的地方,觀衆會思考,他那與變化的布景相配合的表現,是自然主義的還是表現主義的。

我想就我上文提過的日語名詞本身沒有單複數的區分再深入思考一下,電影的模糊性可能也與這個有關,這可能反應了在日本的人的生活與想法中,也缺乏個人與社會的區分,至少與西方人比起來是這樣。

重要的是,在日本的文化中,情色對于個人來說不僅是一種反抗也是一種遵從。增村保造是傑出的電影評論家和造詣高深的情色導演,他在意大利的電影學校深造,然後執導了54部日本電影,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他一直與日本的從衆心理與個體性做着鬥争,但他的電影中的個體性與瘋狂總是難分難舍。

大島渚的這部電影十分迷人,将性欲和死亡聯系起來

增村保造

在他開始拍電影之前,大島渚就稱贊過他,不過僅三年後兩人便沒了來往。《禦法度》裡關于性向及性欲的不确定性與此有異曲同工之處——不論是個人主義與群體思想,解放與自由,限制與紀律,男子氣概與女性特質,生與死,正常與病态。

大島渚不是影迷,他因為政治原因不肯在日本電影圈中妥協,是以他成為了一位獨立的電影制作人。他對日本電影圈的抵制在他1995年的紀錄片《百年日本映畫》中展現得淋漓盡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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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日本映畫》(1999)

他為溝口、小津安二郎和黑澤明分别拍了一集,為自己拍了四集,其他人的就很少了,這使得有傳言稱,是英國電影學會安排他如此「呈現」日本電影曆史的。

盡管有很嚴厲的政策,但是《禦法度》最令人震驚的地方在于這部電影是在向黑澤明緻敬——它的長鏡頭;它抒情而幾乎不間斷的鏡頭運動(通常在兩人對話時鏡頭很慢,沿着半圓形的軌道拍攝,這就正像我們在其模糊不清的關系中不停轉換),它豐盈的戲劇感,妓女的歌舞伎式的出場(她穿着火紅的衣服慢慢接近鏡頭),充滿感情的表達,現實與想象的界限越來越模糊,甚至是直接引用溝口健二的《雨月物語》中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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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月物語》(1953)

随着出自坂本龍一之手的最動聽的室内樂逐漸從叙事風格轉到迷宮般的幻想曲,,《禦法度》提煉出了困頓的詩意,最終提出了美是否與邪惡緊緊相連,以及渴望是否與死亡緊緊相連的問題。

但它沒有強行加入這些思考,也沒有強行加入一些猜想,就仿佛他們早已得出了結論,電影成功地給觀衆帶來了思考,讓人在腦海中對這部電影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