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眼》是明代董其昌撰寫的繪畫理論著作之一。多為評論唐宋畫迹,所論深入技法、風格,頗有見地。《畫眼》将王維與王羲之相拟,分析了唐、五代、宋、元、明諸畫家的風格。内容為:
【原文】畫家右丞,如書家右軍,世不多見。餘昔年于嘉興項太學元汴所見《雪江圖》,都不皴擦,但有輪廓耳。及世所傳摹本,若王叔明《劍閣圖》,筆意類李中舍,疑非右丞畫格。
【拓展】右丞指的是王維,友軍指的是王羲之,項元汴:字子京,工繪事,精鑒賞,家藏法書名畫,日盛一時。李中舍:似指李成。宋初初升朝官,有出身者為太子中允,無出身者為太子中舍。李成登開寶初進士,為光祿丞。然李有出身也。

【原文】又餘至長安,得趙大年臨右丞《湖莊清夏圖》,亦不細皴,稍似項氏所藏《雪江卷》,而竊意其未盡右丞之緻。蓋大家神品,必于皴法有奇。大年雖俊爽,不耐多皴,遂為無筆,此得右丞一體者也。
【釋義】竊意:私意。緻:意态;風度;情緻。有奇:有奇緻,新奇的情緻。
湖莊清夏圖 局部
【拓展】《湖莊清夏圖》畫風工麗,筆墨柔潤,表現湖邊柳岸幽居的情趣。
【原文】最後複得郭忠恕《辋川粉本》,乃極細皴。相傳真本在武林。既稱摹寫,當不甚遠。然餘所見者庸史本,故不足以定其畫法矣。唯京師楊高郵州将處,有趙吳興《雪圖》小幅,頗用金粉,閑遠情潤,迥異常作。餘一見定為學王維。
【釋義】粉本:一般指畫稿。也有指圖畫的。武林:舊時杭州的别稱,以武林山得名。州将:地方武官,統一州之兵。閑遠:閑靜深遠。
【拓展】郭忠恕字恕先,又字國寶,以“界畫”為世人推重。“界畫”是随着山水畫發展而派生的一科,主要是畫與山水畫中有關的亭台樓閣、舟船車輿。《聖朝名畫評》中評他的界畫,為“一時之絕”,列為“神品”。辋川,在西安市藍田縣城西南約五公裡的堯山間,王維共作20首詩,來描繪此處的景色。
【原文】或曰:“何以知是學維?”餘應之曰:“凡諸家皴法,自唐及宋,皆有門庭,如禅燈五家宗派,使人聞片語單詞,可定其為何派兒孫。今文敏此圖行筆,非僧繇非思訓,非洪谷非關仝,乃知董、巨、李、範皆所不攝,非學維而何?”。
【釋義】門庭:派别。禅燈:寺廟燈火。
【拓展】五家:佛教禅宗五家,即沩仰、臨濟、曹洞、雲門、法眼。又稱五宗。董巨李範:指董源、巨然、李成、範寬。這四人都是五代至北宋前期著名的山水畫家。
【原文】今年秋聞王維有《江山雪霁圖》一卷,為馮宮庶所收,亟令友人走武林索觀。宮庶珍之,自謂頭目腦髓。以餘有右丞畫癖,勉應餘請,清齋三日,展閱一過,宛然吳興小幅筆意也,餘用是自喜。
【釋義】亟:急也。走:前往。索觀:索取觀看。謂:以為;認為。頭目:腦袋眼睛。亦指人的性命。腦髓:腦筋。借指智力。清齋:潔身靜心。用是:是以。
【原文】且右丞自雲:“宿世謬詞客,前身應畫師。”餘未嘗得睹其迹,但以想心取之,果得與真肖合,豈前身曾入右丞之室,而親覽其盤礴之緻,故結習不昧乃爾耶?
【釋義】宿世:前世,前生。謬:背戾乖時。詞客:擅長文詞的人。前身:佛教語。前生。想心:想象之心。肖合:相合;相符。結習:佛教語。後多指積久難除的習慣。不昧;不忘。
【拓展】盎礴:《莊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畫圖,衆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後至者,儃儃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般礴羸。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後作“盤礴”指恣意作畫。
【原文】庶子書雲:“此卷是京師後宰門拆古屋,于拆竿中得之,凡有三卷,皆唐宋書畫也。”餘又妄想彼二卷者,安知非右軍迹,或虞、褚諸公臨晉帖耶?倘得合劍還珠,足辦吾兩事,豈造物妒完,聊畀餘于此卷中消受清福耶?
【釋義】折竿:即折簡。猶斷簡,指書冊、簡牍的殘篇。辦:成也。兩事:指見畫還望見書。造物:造物者。創造萬物之神。妒完;忌妒完滿。畀:賜與。
【拓展】庶子:當為陳秀民,元四明人,一作溫州人,字庶子。博學善書,官至翰林學士,有《東坡文談錄》、《東坡詩話》等。合劍:比喻重逢。《古今小說·蔣興哥重會珍珠衫》:“珠還合浦重生彩,劍合豐城倍有神。”原《晉書·張華傳》載:張華望豐城有劍氣,乃以雷煥為豐城令,掘得二劍,一與華,一自佩。華、煥殁,煥子持劍經延平津,劍躍出堕水,化為二龍而沒。此”合劍”故重逢也。還珠:即“合浦珠還”典,亦喻重逢。典見《後漢書·循吏傳·孟嘗》。
【原文】《老子》雲:“同于道者,道亦樂得之。”餘且珍之以俟。右丞山水入神品,昔人所評:雲峰石色,迥出天機;筆意縱橫,參乎造化,唐代一人而已。
【釋義】同于道:謂與道同體。樂得:樂于得到。迥出:突出;超群。天機:靈性;天賦靈機。參:領悟;琢磨。
【原文】宋米元章父子,時代猶不甚遠,故米老及見《辋川雪圖》,數本之中,惟一本真,馀皆臨摹,幾如刻畫,且李營丘與米元章同是北宋,當時僞者見三百本,真者止二本,欲作《無李論》,況右丞迹乎?
【原文】大都右丞以前作者,無所不工,獨山水神情,傳寫猶隔一塵。自右丞始用皴法,用渲染法,若王右軍一變鐘體,鳳翥鸾翔,似奇反正。
【釋義】鐘體:鐘繇書體。鳳翥鸾翔:形容字型筆勢之妙,如鸾鳳飛翔。似奇反正:似是奇邪反而端正。
右丞以後,作者名出意造,如王洽、李思訓輩,或潑墨瀾翻,或設色娟麗,顧蹊徑已具,模拟不難。此于書家歐、虞、褚、薛,各體右軍之一體耳。
【釋義】意造:憑想象力創作。李恩訓:李氏生年在王維之前。此系誤記。瀾翻:形容筆力、氣勢奔放跌宕。娟麗:秀麗。顧:乃也。
【原文】此《雪霁卷》己為馮長公遊黃山時所廢。餘往來于懷,自以此生,莫由再睹。頃于海虞嚴文靖家,又見《江幹雪意卷》,與馮卷絕類,而沈石田、王守溪二詩亦同,煥若神明,頓還舊觀。何異漁父入桃源,駭目動心,書以志幸。
【釋義】懷:懷念;恩懷。自:由來,緣由。以此:是以。
【拓展】王守溪:名鏊别号守溪,吳人,官至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明代書家。煥若:光耀貌。舊觀:原先的印象、觀感。漁父入桃源:指陶淵明《桃花源記》所寫漁人從桃花源入一山洞,見秦時避亂者居其間的世外桃源。駭目動心:猶言吃驚動心。志幸:記裁幸運運或慶幸。
文中圖檔選自王鑒的《仿古山水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