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又見奈良》海報。
由河濑直美、賈樟柯監制,鵬飛執導、吳彥姝、英澤和國村隼主演的電影《又見奈良》于3月19日在國内上映。影片聚焦二戰日本在華遺孤群體,講述了一段跨越60年的異國無血緣母女情,讓觀衆觸及戰争背後不曾了解的故事,以更直覺的視角推動觀衆對戰後特殊人群的了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又見奈良》是一個關于尋找的故事,片中的養母陳慧明要去日本找到失聯的養女麗華,卻收獲更多溫暖的人間情誼。最終是否找到養女的謎團沒有完全解開,鵬飛賦予尋人故事一個開放性的結局,在他看來是否找得到養女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尋找這件事情給三個人帶來的變化和感悟,我希望用輕盈的、靈動的、幽默一點的方式把你逗笑,也要讓你感受到故事有後勁,電影不是一個解決問題的工具,更多應該讓觀衆去思考。”新京報記者獨家專訪鵬飛,由他揭秘這段“奈良尋親”的幕後故事。
《又見奈良》“春夏秋冬”版海報。
【背景】
8個月調研劇本關注遺孤,為中國養母圓夢
1945年,日本在二戰戰敗後,日方在中國撤退過程中,許多戰時日本移民的孩子因為父母喪生或歸國,成為了滞留中國東北的孤兒,他們被中國家庭所收養,繼而成家立業。随着中日邦交正常化,許多日本遺孤得以重回日本,卻也在客觀上造成了他們與中方收養家庭的“骨肉分離”,這個特殊人群在日本被稱為“殘留孤兒”,在日本的知名度反而大于中國。《又見奈良》講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随着中日兩國邦交正常化,歸國日本遺孤中就包括陳奶奶(吳彥姝 飾)的養女麗華。2005年,許久未收到養女回信的陳奶奶忍不住思念遠赴日本奈良,在二代遺孤小澤(英澤 飾)和退休警察一雄(國村隼 飾)的幫助下踏上尋人之旅。在異國他鄉,她們邂逅了許多歸國遺孤,通過他們不同的窘迫生活展現了戰争創傷的另一個側剖面,文化差異與沖突下的尋人之旅波折不斷,養女身在何處成為最大的謎團。
《又見奈良》劇照。
《又見奈良》是鵬飛執導的第三部長片,他執導的《米花之味》曾獲得日本奈良國際電影節觀衆選擇獎,他與這個電影節的創始人導演河濑直美結緣,也獲得了在日本拍一部戲的機會,可以說這次創作是個“命題作文”,題材可以自己選,但拍攝地必須是奈良。對這個機會,鵬飛很渴望能拍一部反戰電影:“二戰日本遺孤歸國的題材其實很少有人關注到,這是埋在我記憶裡比較深的一個名詞,我開始打電話、采訪周圍的人,找到這個群體。”鵬飛開始做大量的功課接近這個群體,這些人并不是少數,他們面對的文化差異,渴求着家族認同,每個人身上都有無數故事。為了確定劇本的真實性,鵬飛閱讀了大量關于日本遺孤的書籍(也将這些書籍給演員看)以及所有關于這個題材的影像資料,包括中日合拍的電視劇《大地之子》、孫俪主演的《小姨多鶴》,大量的書籍與影像資料提供了遺孤們的生活。後來,他聯系到了日本的歸國者協會,認識了不少二代遺孤、三代遺孤,有大量的采訪資料做基礎,他用15天就創作出劇本,看上去非常順利,但這些都建立在8個月的調研的基礎上:“這種超脫于血脈的親情深深震撼了我,很多中國養母最大的願望就是去日本看看自己的孩子,是以我想要拍這樣一部電影,我想去圓這些養母的夢。”
【陣容】
靈動老奶奶、溫柔女搭檔日本“兇神惡煞”
在鵬飛決定要去日本拍攝這部電影之前,他朋友告訴他“要去日本,那你得經得起問”,最開始他對這句話不是特别了解,但一到了片場他徹底體會到了日本影人對布景的精益求精。“他們的工作非常缜密,每天大會、小會要開,小會還要分成小小會,随時随地都在開會,比如美術組問我這幅畫需要用什麼顔色,我告訴他們紅色,但這并不能讓他們明确,他們會追問究竟是什麼樣的紅色,紅色也分為很多種,深的淺的,深的紅又有深藍紅、深褐紅等,不問到最細緻的地方他們是不肯放棄的。”鵬飛談到,這一點給他做電影非常大的啟發:“日本人拍起電影是非常拼的,你要适應他們的工作模式,他們會把每場戲布置得非常周密,是以要确定好,一旦要改動是非常複雜、耗時的一件事。”
《又見奈良》劇照,三位主演英澤、國村隼與吳彥姝。
某種程度上,鵬飛認為《又見奈良》的三位主演是這部電影最好的搭配。他從張艾嘉導演的《相愛相親》中發現了“奶奶專業戶”的扮演者吳彥姝,她身上的輕松、輕盈、陽光的氣質正好符合電影的基調。“我希望這位奶奶是可愛的,她有一種靈動的感覺,當我看到吳老師照片的時候就贊歎不已,說這位奶奶實在太可愛、太漂亮了,但一開始她并沒有檔期,臨近開機我特别着急,因為沒有找到合适的奶奶扮演者,有一天吳彥姝老師給我打電話說願意調整下檔期去給你演這個角色,那一刻我真覺得自己太幸運了。”女主角英澤則是和鵬飛搭檔多年的默契夥伴,《米花之味》2017年上映後,兩人在都有着各自的成長與收獲,這次英澤再次飾演溫柔女性,為了小澤這個角色苦練日語,令表演更加自然、輕松。
英澤曾在鵬飛執導的影片《米花之味》中飾演女主角葉喃。
最值得一提的是警察吉澤一雄的扮演者國村隼,這位日本演員以往給觀衆的形象都是反派(《哭聲》)、黑幫(《極道非惡》)等“兇神惡煞”的形象,這次卻扮演了最溫情的警察。鵬飛透露此前河濑直美也給他推薦過例如三浦友和(曾主演電視劇《血疑》。參演電影《唐人街探案3》)、小林薰(曾主演電視劇《深夜食堂》)等我們相對熟悉的日本演員,但因為他們的銀幕形象太正直了,鵬飛更希望一雄是一位讓人也會害怕、具有反差的人:“國村隼當時問我為什麼會找他出演,我用手機翻譯器給他寫了‘猥瑣’兩字,他一看就樂壞了,他知道我需要找的感覺是什麼。他是一個非常專業且有耐心的演員,從來不會以自己在日本的名氣擺譜,來到片場随便你怎麼拍都行,一遍又一遍地走着那條路,特别配合。”
《極道非惡》《哭聲》中的國村隼劇照。
【花絮】
日本關西人拍戲很“好客”
盡管語言不通,但《又見奈良》在日本劇組的氛圍可謂是其樂融融,鵬飛說這一切都要感謝監制河濑直美做出的努力,日本拍戲分關東、關西兩派,關東的拍攝模式更偏向于好萊塢一般的工業化流程,對劇組的要求是必須要住酒店,也需要配備固定會議室等。但河濑直美因為本就是關西奈良人,在關西拍戲全部都尊重着她老家的規矩,鵬飛說,關西人特别熱情好客,大家的相處就如同一家人,劇組在村裡借了幾棟老房子,房子裡的槅門一扇一扇地能開8到9扇,就像日本電影裡的場景一樣。大家一起工作、吃飯,發生任何事情都能迅速融合在一起協商解決,“我們實際拍攝了22天,有3天休息,這段時間雖然辛苦但是真的很幸福,唯一讓人頭疼的就是在景點取景的時間規定很嚴格,給你幾個小時就是幾個小時,多一分鐘都不可以。
《又見奈良》劇組合影。
趣味買肉戲靈感來自于導演生活體驗
《又見奈良》是一部溫情且充滿幽默的電影,奶奶來到日本因為不懂日語,與當地人的交流都停留在肢體語言比畫。其中奶奶去肉店買肉的戲份尤其妙趣橫生,她不知道櫥窗裡擺放的每種肉是什麼種類,但是她想買羊肉,于是就用羊的“咩咩”叫聲來與店家交流。鵬飛在這場戲裡客串扮演店家,他笑着說這樣的交流方式來自于生活中的靈感:“我在生活裡特别喜歡瞎胡鬧,也很愛模仿,在日本采風的時候我故意不讓翻譯和制片人跟着我,自己在村裡走,去體驗生活,吃飯、買東西都隻能靠自己,遇到語言不通的時候你必須想盡辦法去交流,就發現怎麼去比畫一個想要的東西是很有意思的事情,電影的這段戲也貫穿了我之前在日本的經驗。”他笑說,因為自己是個“很差的演員”,表演的時候腦子裡總是一片空白的,因為緊張是以拍了幾遍,好在吳彥姝老師特别有耐心,一直安慰他“沒事,放心演,你可以演好的”。
鄧麗君歌曲為結尾三人行長鏡頭伴奏
影片最後那段簡單的長鏡頭,離開了熱鬧的日本“祭祀”文化活動現場,三位孤獨但又内心互相幫扶的人依次走在寂靜的街道上,突然傳來鄧麗君日文版的歌曲《再見!我的夫妻》,似乎一下打開了人們情感的閘門,充滿了無言的感慨:結局不可知,但往事可追憶,即便是要說再見,但曾經的愛,你的名字,永遠在我心中,永遠溫暖着我。鵬飛表示,最開始有人提議讓大家看着三個人遠去的背影,但他更想讓這三個人依次走,想用平移的鏡頭跟着他們,讓觀衆陪着他們再走一段路,他們似乎組成了一個臨時的家庭。選擇鄧麗君的歌曲,是因為她是在華語世界、日語世界都很有名的歌手,同樣的旋律、不同的歌詞、同樣的感情,以這樣充分的文化交融感進行點題。
【專訪】
鄉愁、公路片和孤獨感最令導演觸動
新京報:在你搜集了解戰後日本遺孤這個特殊群體的時候,有什麼案例特别能觸動你嗎?
鵬飛:有一次,一位一代遺孤老先生帶我們去他家,我問他平常閑着時會幹什麼,愛好是什麼,他從衣櫃頂上取出一把網購的二胡,就開始拉琴彈唱。因為我家是做平劇的(鵬飛出生于平劇世家),能聽得出來對方對方唱得好不好,但這位老先生實在唱得太難聽了,當他擡起頭來的時候他的臉上布滿了水,你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卻能夠體會到他的鄉愁。雖然他是日本人,但中國的文化烙印在他身上,自己一人在鄉村孤獨地生活着、排解着(鄉愁),這種細膩的情感很震動我。
鵬飛導演
新京報:片中的遺孤夫婦一起給小澤、奶奶表演樣闆戲節目也是借鑒了這個案例?
鵬飛:是的,他們唱的《智取威虎山》也不咋地(笑),也是一種折射,因為篇幅問題确實沒有辦法把很多生活細節放進去,比如他們在鄉間種菜做酸菜、扭秧歌、過節包餃子,在日本怎麼打工、面對怎樣的工作環境,隻能盡力把這些細節透露出來。
新京報:賈樟柯和河濑直美作為本片的監制給到你哪些具體的幫助?
鵬飛:我很幸運有兩個非常盡職的監制,他們非常尊重青年導演的創作,絕不會壓你或是更改你的創作,也不會用他們的風格、電影觀去左右你的作品風格。初期是在劇本方向上給些意見、方向。河濑直美主要確定在日本的拍攝、選角順暢等;賈樟柯則是確定剪輯的順暢與調整。這次賈導破天荒帶着我剪了十天,他幾乎從未如此做過。其實他平時用眼較多,看素材的時候總會流淚,但也堅持戴着眼鏡幫我挨個看素材,什麼地方該捋順,哪裡的處理不要貪心等。
新京報:電影的取景很别緻,你似乎很少把焦點放在奈良的一些著名景點和标志性的野鹿身上,更多入鏡的反而是一些村落與寺廟?
鵬飛:是的,大多數人對奈良的印象或者停留在旅遊景點、名勝古迹,其實我對《又見奈良》的定位更像是一部公路片,比如奈良的東大寺這些景點我們沒有去拍。(有的拍攝地點)就在一個離奈良差不多要一個半小時車程的村子,用的自然風光,因為實際上很多遺孤基本上都生活在這些偏僻的鄉下村落。
新京報:國村隼飾演的老警察每天會去拿信,會思念家人,他的獨居生活意味着什麼?
鵬飛:日本老齡化社會、老人孤獨死的問題,對此我也做了一些調研,買了很多書調研。因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在日本經濟很輝煌的時候,日本人是非常瘋狂地在工作,他們或許是以而疏遠了親人,這裡還是想展現出他處于一種空巢老人的孤獨感。
新京報記者 周慧曉婉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李立軍
來源:新京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