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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指揮家大衛·斯特恩專訪:上海有全世界最好的觀衆

作者:上觀新聞

1979年,美國小提琴大師艾薩克·斯特恩訪華,跟随而來的,還有他16歲的兒子大衛·斯特恩。

如今,58歲的大衛·斯特恩,是上海艾薩克·斯特恩國際小提琴比賽評委會聯合主席。40多年來,他見證了上海的變化。

美國指揮家大衛·斯特恩專訪:上海有全世界最好的觀衆

艾薩克斯特恩

第三屆比賽近日線上上舉行,全球新秀隔空對決。他說:“無論通過什麼方式,自由地表達,就是交流的全部意義。相信這一比賽将是中國音樂史上的重要一筆,上海正在制定音樂的國際标準。”

不要喪失對音樂本質的了解

上觀新聞:和世界上衆多小提琴比賽相比,上海艾薩克·斯特恩國際小提琴比賽有什麼不同?

大衛·斯特恩:這一比賽以我的父親艾薩克·斯特恩的名字命名,實際上,他非常讨厭比賽。因為他認為,演奏音樂是為了表達自我,而不是為了和他人較量。他不希望年輕人太過于注重演奏技巧而喪失了對音樂本質的了解。在賽場上,你可以比較誰演奏得更快、誰演奏得更清晰、誰演奏得更和諧,但是,誰更有吸引力,這很難說。我們不去選技巧最娴熟的,而是去選擇那些從靈魂深處開始表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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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屆上海艾薩克斯特恩國際小提琴比賽四分之一決賽選手

比如,在第一輪比賽中,需要演奏高難度的炫技曲目,也要演奏莫紮特的奏鳴曲。莫紮特的奏鳴曲難點不在手指,而在心靈,因為你必須誠實以對。再比如,我們有一個環節是演奏室内樂。為什麼要演奏室内樂呢?因為可以考驗選手會不會聆聽、會不會和他人交流與合作。我們希望通過重重考驗,讓演奏者們全方位展示自己。

上觀新聞:疫情之下,全球古典音樂演出和比賽都受到了影響,你覺得下一步該怎麼走?

大衛·斯特恩:古典音樂的發展的确遭遇了巨大的困境。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通過種種科技手段,讓交流可以繼續。這屆比賽已經因為疫情延期了一年,我們冥思苦想,希望能找到最合适的解決方案,不讓選手等待太久。其實,線上上比賽,對選手和評委來說都是巨大的考驗。

擔任評委時,雖然隔着螢幕,但我會想象選手就在我面前。我相信,如果真的有才華,即使通過錄影機和視訊,藝術性也能得到展現。在我看來,無論通過什麼方式,自由地表達,就是交流的全部意義。

我們計劃把決賽放到明年,線上下舉行,因為無論是演出還是比賽,現場都是不可替代的。期待能在适合的日子裡,和大家一起相聚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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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屆比賽冠軍木島真優

上觀新聞:你常常和年輕人一起工作,你認為什麼樣的人可以成為未來的音樂家?

大衛·斯特恩:和年輕人一起工作,你有時候會發現,有的人一定會成功,有些人身上可能有一些非常棒的東西,但還需要一些支援,才能開出一朵花。我父親和我希望做的,就是給後者提供幫助,給予其足夠的土壤和養分,花朵才會綻放。

為每一個音符填充色彩

上觀新聞:你曾說上海有全世界最好的觀衆,為什麼?

大衛·斯特恩:上海觀衆的音樂需求、靈敏度及品位,令我非常驚訝。我記得1999年我來上海演出,台下有人交談、吃東西、打電話。可是現在再也不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了,這些年來可以明顯感覺到,觀衆對音樂的了解力越來越強。

在中國,太多關于音樂的事正在發生。這裡建了很多世界一流的音樂廳,還有那麼多音樂家在這裡成長,那麼多觀衆把音樂當作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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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第二屆上海艾薩克斯特恩國際小提琴比賽,大衛斯特恩參加選咨詢會

上觀新聞:2014年你成為上海巴洛克音樂節首席指揮。據我所知,即使在西方,了解巴洛克音樂的人也非常少,為什麼要在上海辦這樣一個音樂節?

大衛·斯特恩:剛開始的時候我也有很多顧慮,沒想到上海的觀衆們反響很熱烈。人們之是以被巴洛克音樂所打動,我想是因為巴洛克音樂總是在講故事。它講的故事往往簡單明了,觀衆很容易了解。浪漫主義作品中有很多的修飾,而巴洛克音樂就像一個天生麗質、不需要修飾的美人,更加純淨自然。

巴洛克音樂的演繹并不是依賴力量和音響,而是強調“共鳴”,讓音符自然流淌,讓人聽到一種來自往日時光的和諧。我想無論是表演者還是觀衆,當他們身處其中就會不由自主地愛上巴洛克音樂。把巴洛克音樂帶給上海和把它帶給紐約、柏林并沒有差別。

上觀新聞:許多音樂家都在探索音樂的未來,你為何癡迷于挖掘它的過去?

大衛·斯特恩:我在美國學的是浪漫主義、古典主義的音樂,與巴洛克音樂的相遇是在1990年的歐洲。我為約翰·埃利奧特·加德納做了5年助理,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巴洛克音樂家之一。再後來,我開始了自己的巴洛克音樂之旅,2004年在巴黎創立了烈火歌劇院。我認為,如果你不了解音樂的過去,便無法探索它的未來。

當我對過去的音樂挖掘得越深入,就會發現前人比我們知道得更多,他們賦予音樂的文化比我們更多。在浪漫主義音樂的樂譜上,音樂的輕重、音符的長短,種種細節都标注得非常清楚。但在巴洛克音樂的樂譜上,沒有任何标注,你需要自己“翻譯”,需要靠自己的積累和了解去賦予巴洛克音樂生命,這是一種挑戰。相比浪漫主義音樂,在巴洛克音樂中你擁有更多的“自由”,你可以為每一個音符填充屬于自己的色彩。

上海正在制定國際标準

上觀新聞:你的父親艾薩克·斯特恩先生對你最大的影響是什麼?

大衛·斯特恩:我父親對我最大的影響在于他讓我産生了對音樂的崇拜。他讓我明白,通過音樂,你可以變成一個更好的人,你傾聽别人,你懂得如何與人交流,如何與這個世界溝通,如何欣賞美。

上觀新聞:1979年你父親訪華的經曆被拍成了紀錄片《從毛澤東到莫紮特》,後來獲得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你當時還未成年,那段經曆對你來說意味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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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毛澤東到莫紮特》

大衛·斯特恩:我們當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熱烈歡迎。上海是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城市,這裡的人們懷揣着對古典音樂的好奇心,你能感覺到一種強烈的改變的力量。

當時我父親并不是想把古典音樂帶到中國,而是想來了解這裡所發生的一切。我們向這裡的人學習,他們也從我們身上學習。我想也許是我父親的簡單、直接和誠實打動了中國人,他不是以一個音樂大師的身份來的,而是作為他自己,作為一個想與人們交流的拉小提琴的人來的。

我從那時候起就和中國産生了一種聯系。慢慢地,我學會了如何去了解這裡的人和事,我和指揮家餘隆成了好朋友,并且越來越喜歡中國。

上觀新聞:作為指揮家,你與中國音樂家的合作很多,如何看待中國古典音樂近年來的發展?

大衛·斯特恩:1979年,中國的音樂家們還常常用外界的标準來衡量自己:“我是音樂家,是以我必須要這樣演奏。”慢慢地,中國音樂家與世界有了更多的溝通,發展也越來越同步。世界各地都有來自中國的音樂家——不僅僅是郎朗,還有許多非常優秀的音樂家和作曲家活躍在世界舞台。音樂沒那麼多标準,它來自每一個獨一無二的人,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音樂從不墨守成規,它是以而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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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委席上的大衛斯特恩

有些人認為,中國人的音樂表達很機械化,這是非常荒謬的。這些年來,和我一起工作的中國音樂家對音樂都非常敏感,他們在短時間裡就能懂得你表達的東西,他們非常享受音樂的樂趣。中國近年來無論是在音樂基礎設施上,還是音樂個性的表達上都有很大的進步,中國正在發生的一切讓人興奮。

上觀新聞:從1999年開始,你幾乎每年都會來一次上海,直到新冠肺炎疫情的發生。你覺得上海這座城市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大衛·斯特恩:1999年的上海,外灘附近人們打太極拳的畫面,深深镌刻進我的腦海,他們的身上流淌出一種平靜的感覺。與此同時,我也看到整個上海都處在建設狀态中,生機勃勃、充滿活力。

每一次來上海,這座城市的變化都讓我驚訝。古老的上海交響樂團,在我心中是上海文化的一個重要象征,我聽到它逐漸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聲音。我相信上海艾薩克·斯特恩國際小提琴比賽将是中國音樂史上的重要一筆,上海正在制定音樂的國際标準。全球曆史就像一個循環,上海早晚會影響世界。作為一個“老外”,我期待在本土文化和國際文化的交融中看到上海智慧和上海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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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刊于2021年8月26日解放日報

欄目主編:施晨露 文字編輯:張熠 圖檔編輯:曹立媛

來源:作者:吳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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