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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嫁給他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作者:終生好友zjx
我不想嫁給他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不想嫁給他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不想嫁給他了。“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我不想嫁給他了。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他叫趙珵璋,和他的名字一樣,如切如蹉,如琢如磨。是虎贲大将軍的嫡長子,太子伴讀,自幼入宮陪皇兄讀書現如今已官至少将軍。

在一衆世家弟子裡,他的武功出類拔萃,而又有嵇叔夜之才,蕭蕭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從來都是璀璨奪目。

聽我的侍女小瀾說,京城裡的女子,對他向來是倒履相迎,擲果盈車。

我亦不能免俗,自總角在禦花園落水被他救下,已有八年,我喜歡他有八年了。

每次見我,對我的關心總是事無巨細。然而我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從小到大和他見面的機會不多,并沒有什麼深情厚誼可言。

自我出生之日,母後就被父皇禁足在長春宮,對母後的族妹懿貴妃寵愛有加,而懿貴妃的兒子宋晉也被立為太子。

自幼懿貴妃就對我假裝慈愛,以姨母之名對我關愛有加,送許多的東西到我的宮裡,卻總在背地裡對我用盡各種手段,不讓我好過。派得力的宮女到宮裡,美名其曰照顧我,其實就是監視。

自小我便和皇兄在宮中相依為命,他努力地把我護在身後,不讓我受别人的欺負,還常常偷偷帶我溜進長春宮看母後。父皇對我和皇兄若即若離,見面的機會比見被禁足的母後還多。後來皇兄有了家室,父皇賜了一個西南的封地給他,賜号安王。

我喜歡趙珵璋,他是這高牆紅瓦的皇宮裡為數不多給我溫暖的人。

我想嫁給他。

從我被趙珵璋救起,每次去見母後我都會提起他,母後聽罷,總是但笑不語。那時候我堅定地告訴母後,“我宋清泓此生非趙珵璋不嫁。”

她聽了總會楞一會兒,笑我傻,她說,我明知不可能,卻還要一味奢求。我不傻,我隻是很喜歡趙珵璋罷了,喜歡到後來我都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那麼喜歡他。

父皇信道,早年就請了諸多道士來問天、祈福,就住在宮内的三清觀。

一日,我偷跑去長春宮見母後時遇見了一個灰袍白發的道士,老态龍鐘,他直直地擋住了我的去路,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

“貧道三清觀虛谷見過公主千歲。”

“道長。”我微微福了身子又繼續向前走,并不打算搭理他,畢竟,像我這種不受寵的公主,識趣的都不會和我走近。

“公主留步。”

他說罷徑直遞給我一面銅鏡,背後黴鏽斑看起來駭人,我看了直接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又趕還給他。

“道長這是作甚?”

“公主殿下,貧道剛剛從遠處見到您,就見您額頂發光,是一個有天緣道緣的人,能看得明白這太清玄機。過往、未來,親情,姻緣,你都能從鏡中窺見。貧道能于公主遇見,也算是有緣,是以貧道想講這枚太虛鏡贈與公主,算是個禮物。”

“不用了,多謝道長。”

我繞過他往前走去。實在是他說的話瘋瘋癫癫,叫人不願相信。可他提高了嗓門在背後叫住了我。

“公主殿下,是否從未有人同你提起為什麼皇後娘娘母家在朝中根基身後,侍奉了三朝皇帝,富貴滔天,門生遍布,你母後卻淪落到被禁足的地步。”

道士顯然就是沖着我來的,我停下腳步,嫣然一笑,“道長,道法自然,這世間緣法複雜難解,道長莫不是在同我開玩笑。”

“公主不信,那你大可以拿出來照照看。”

其實他的話真的說道我心裡了,我将信将疑地結果鏡子來照了一下,結果天旋地轉,我仿佛來到了幻境中,有一個白衣男子提劍刺向了我皇兄的胸口,他轉過身,我看到了趙珵璋的臉由清晰變得模糊。又見一個玄袍男子站在漫天飛雪的回廊之下,靜靜地望着坐在秋千上的我,面色柔和。

接着畫面轉到了長春宮,母後頭發散亂,平常端莊的她此時一臉痛苦和狼狽,捂着胸口指着面前的懿貴妃,紅着眼聽不清在說些什麼,就口吐鮮血,倒在地上,父皇一身黃袍走進來,冷漠地望看了她兩眼,頭也不回地離開。

我心裡着急着想上前去扶母後把母後扶起來,然而眼前的情景像霧一樣散開,我又回到了去長春宮的路上,有幾個宮女太監端着東西從我旁邊走過,對我行禮,而那個道士卻沒了蹤迹。

我拿起鏡子又看了兩眼,卻什麼都沒有,莫非剛剛的一切都是幻覺。我将信将疑地收了鏡子。

斜陽照在琉璃瓦上,天色将晚。我的侍女急匆匆地跑到我跟前。

“小瀾,何事,你急成這個樣子。”

“安王殿下到了,正在您的寝店等着呢。”

“皇兄已經到了?”

過兩日就是中秋家宴了,皇兄奉命入宮隻是半月前他剛來了書信,沒想到現在就到了,我拉着小瀾快步地會寝殿。

皇兄正負手立我院裡的梅樹,梅花未開,枝葉猶綠。夕陽下皇兄淡淡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有一種形單影隻的味道。我忽然想起剛剛鏡中所見,手不知不覺地就冷了下來。

皇兄和我同為母後所出,比我大了十歲。我未出生之時,父皇和母後無比恩愛,而皇兄勤勉,少年便顯露才氣,父皇高興,曾言待我出生便立皇兄為太子。

然而一朝恩寵,卻因母後禁足和我的出生,父皇一夜之間什麼都沒有了,我常常感到愧疚,皇兄每次都安慰我往事不必再提,和我沒有關系。

還很小的時候,皇兄常常趁着守衛不注意帶我偷偷溜進長春宮,後來不知道是誰同父皇和貴妃告了密,長春宮的守衛就多了許多人,從此父皇規定,我隻能在中秋節和母後見上一面。

後來貴妃甚至連我和母後在中秋節見面都覺得心裡有氣,找了各種理由在父皇面前說辭,見面的日子又提前了幾日,他總是這樣,就是見不得我們一家人好。

皇兄茕茕孑立之姿如此,我鼻子不由得酸了起來。

“皇兄……”

“泓兒!”

我二話不說就撲倒了皇兄的懷裡。

“泓兒長大了,怎麼還那麼愛哭。”

皇兄揉揉我的頭發,感到他的溫暖,我心裡就委屈起來,“皇兄,我兩年沒見你了……”

那晚,就着兩盞清茶,我和皇兄說了許多的話。

”皇兄,西南之地匪患頻發,環境艱苦,事多勞累,但你也不要太辛苦了。“

”知道啦。“

皇兄和我聊起了那裡的風土人情,我的侄兒,他才六歲多,讀書寫字十分了得,像極了幼年的皇兄。半年前皇兄又新添了一個女兒,他如今也是兒女雙全了。皇兄勵精圖治,高風峻節,寬厚仁義,胸懷天下,自小聰慧,我想西南之地一定讓他治理地很好。

寝宮裡的人都已經被小瀾支出去,我哽咽道,“皇兄,母後這兩年又瘦了許多,提到你的時候她總是很難過,對你亦是十分地想念。”

“我也想念母後了。”

“我們還像兒時那樣偷偷去看母後吧。”

“傻孩子,說什麼傻話呢。不過,泓兒你安心,皇兄以後一定會你日日母後相見的,那時候,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

”皇兄……“

不兩日就到了中秋佳宴。

正殿的高位上,父皇一身明黃龍袍,年過半百仍十分精神。他旁邊的席位上,是懿貴妃和各宮娘娘。

太子殿下就坐在我和皇兄的對面,他舉着酒杯遠遠地朝皇兄敬了一杯,十分得意,瞥了嘴角又同旁邊的人敬了一杯。我這才注意到,他旁邊的位置空着,想來是缺席了吧,再過去,正坐着一個穿着雍國服飾的男子,衣服上的飾品不凡,一定是身份顯赫。

想來時雍國來的使者,聽說前幾日因為邊疆的事情入宮和談卻正好趕上了中秋家宴。皇兄之前就同我說過,現在雍國的皇帝是先皇鄭崇碌的弟弟鄭崇裕,先皇在彌留之際曾傳喚諸臣子到床前,讓其兒子鄭伯考仍為太子,立鄭崇裕為皇帝,就撒手人寰了。

鄭崇裕繼位後遵從先皇遺願,仍讓太子鄭伯考為太子。卻厲兵秣馬,數年來已經吞并了臨近的一個小國中山國。現在又來挑釁邊疆。他們前來和談,難道對面那個人是鄭伯考。

我看了一眼皇兄,隻見皇兄看了一眼高堂上的父皇,目光又掃過了懿貴妃和太子,又轉身溫柔地看了我一眼,并未說什麼,直接将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皇兄一定是想母後了把,中秋佳節,阖家團圓,但那都是别人的團圓,我和皇兄在此,倒顯得多餘起來了。

觥籌交錯,酒肉不停。大殿裡走進來了幾個女子,紅裝豔豔,梳着雍國内流行的百合髻。管弦絲竹合奏, 紅袖飛移,舞姿蹁跹。

這舞顯然父皇很喜歡,和顔悅色的,接連飲了幾杯酒。

“陛下,我此行是代皇上前來議和的,還希望邊疆開放互市,我們兩國互通有無。”

“使者醉了,不若繼續看歌舞吧,近日我們隻飲宴,不談國事。”

太子忽然起身道,”父皇,泓兒“清泓自小善舞樂,不如讓皇妹來為大家舞一曲,也算助興了。”

什麼為使者助興,他分明就是想辱我和皇兄。隻見皇兄握緊了桌下的拳頭,皇兄向來謹慎,我知他是在隐忍。

“皇上,臣看公主殿下剛剛也飲了幾杯酒,怕是多有不便。”

趙珵璋出來組織,我心裡暖暖的,那使者卻放肆地在我身上打量起來,說道,“好啊,今日有眼福了。”

父皇沉默着一言不發,懿貴妃就坐在一旁看戲。我挪步到殿中,“父皇,既然使者也有意,那清泓就為大家跳一支舞助興吧。“

“罷了,泓兒跳舞不過是尋常樂,還是别讓外人見笑了,泓兒,我看你也乏了,先下去休息吧。”

“是。”

我不明白父皇的意思 ,不解地看向皇兄,隻見他默不作聲,不動聲色地點了兩下頭。我從偏殿出去,行至門口去聽到舞樂聲停下,有一人聲音圓潤而越耳,話語包含着幾分歉意。

“參見陛下。抱歉,我來晚了。”

“呵,你不是向來如此嗎?”這是剛剛那個雍國使者的聲音。想來來人也是雍國來的吧。

我還沒有走到禦花園,皇嫂就追了上來。

“泓兒,大殿上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

“嫂嫂,我明白的,兩國和談,雍國有二十萬鐵騎,種種挑釁自是在所難免,我都明白。”

”朝中明朗,太子得勢,你皇兄即便遠離這是非之地,也秒不了麻煩,泓兒以後你要小心些。“

”我雖在宮中,但多多少少也能明白皇兄這些年的籌謀背負的東西太多了,都是當年被我連累了,這些年,也連累嫂嫂你跟着受苦了。“

”都是一家人,說的這是什麼話。人前說話多有不便,你皇兄讓我告訴你,最多還有一年。泓兒這些年受的苦,他以後都會一一彌補。“

”你們?“我i停下腳步,擔憂地望着皇嫂,也心系着皇兄。

“安心。”皇嫂拍拍我的手說道。

皇嫂是借着醒酒才出來的,不變呆太久,就又回去了。我踏至太液池旁的小亭中,吹着清涼的晚風,對着泛起微波的小亭發着呆。

許久過去,月上柳梢,圓圓的一輪月倒影在池中,美極了。

“斫卻月中桂,清光應更多。”不遠處有人聲響起,隻見在幾樹石榴下,皎白月光透過樹葉投出了一個人影,那邊沒有點燈,隻有模糊的一個人影,但有一點像皇兄。

我走過去,還有十幾步的距離,那人也注意到了我,月光直直地投射到我的身上,借着月光他一定能看得明白我的樣子,隻見他微微轉過身,正對着我,拱手行了一個禮便離開。

原來不是皇兄啊。我便也不在深究了,便回了寝宮。

皇兄有自己的封地,在京中久留隻會給他人留下話柄,到時候很容易就生出是非來,是以中秋節一過就得回了封地。

皇兄離開的時候,我給皇兄遞了一個錦盒,裡面是一對镯子和一支發簪,母後前幾日去見母後的時候她讓我代她把這些東西交給皇嫂。

我看見皇兄朝長春宮的方向行了一個禮,眼眶也紅了。

看到皇兄皇嫂攜手離開的兩個孤單背影,我腦中又閃過了皇兄被趙珵璋偷襲的事情,急忙小跑着到門口,扶住門框。

我定定望着他,說道,“珍重。”

後來又過半月,和談沒有什麼結果,雍國使者一行人也離開了京城。

那個鏡子裡的畫面就像魔咒一樣,擾得我睡不着覺,半夜也常常被噩夢驚醒。

我後來去三清觀找過那個虛谷道長,想問問他鏡子的事情,可那裡的道士卻告訴我,三清觀裡沒有虛谷這個人。

大概是有人故弄玄虛,雖然那日在鏡子裡是看到了一些畫面,但後來無論我怎麼照,都照不出什麼來。

有一日我在衣櫥裡翻找,明明我之前就放在哪兒的,而且就連小瀾都不知道,鏡子卻消失不見了。

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疊加在一起,都讓我感到害怕。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之前的事情都記錯了,沒有老道,沒有鏡子,沒有趙珵璋刺皇兄那一劍。

或許這隻是天地神明,四方諸神憐我,刻意給我的暗示吧。

就這樣安慰自己,加上小瀾在殿裡給我點的安神香,我才勉強能入睡。

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月,皇兄從皇城出發,帶着皇嫂車馬慢性,差不多也該到西南封地了。

我中秋之前就偷偷在繡的一個荷包也差不多好的,那是我為趙珵璋縫的,上面是荷花蓮子,但沒準備給他。

這幾日差不多也縫好了,我怕被人看見,一直戴在身上。

皇城裡已經掌燈,我沒帶侍從,獨自行走在宮裡。不知不覺,穿過拱門,卻走進了懿貴妃的寝宮。

我走在偏黑的地方,卻叫路上守着兩個侍從,四處張望,像在放風。這種宮裡争寵的腌臜事我從來不理會,折往小池子方向。

“殿下,百個江湖殺手都已經埋伏在西南之地,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我十分确定,這是趙珵璋的聲音,我呆在原地。

“他帶着女人,行路多有不便,這一次,我要徹底了解他,這樣,我和母妃才能睡一個安穩覺。”

“那如何向陛下交代呀?”

“交代,我要交代什麼,他自己命不好,遭了匪,與我和何幹。”

“明白了。”

“對了,你今夜飛鴿傳書,告訴他們,了結了他們夫婦之後,要盡快把他的那兩個孩子也給殺了,以絕後患。”

“這請殿下放心。”

我吓壞了,抓在手裡的荷包沒拿穩不小心落到地上,在這二人悄悄密謀的環境之下,發出了聲響。

“誰?是誰在哪兒?”

趙珵璋立馬警惕起來,走向這裡。我吓得急忙往回跑,躲進了一個廢棄的偏殿中。

太子帶着趙珵璋還有那兩個随從,往這邊找過來。我雙手捂住了嘴巴,幾乎連呼吸都害怕被他們聽見,默默地流着淚。

不,我不相信……

我在心裡默念道。

他們想幹什麼!幸他們沒有找到這兒,往别處去了。

我雙腿無力地蹲下來,開始擔心起皇兄和我的侄兒們。也不知他心思缜密,有沒有做好防備。

我一直都記得,八歲那年,趙珵璋自是一個偏偏少年,自己同虎贲大将軍進宮見父皇,把我從太夜池中救起。

那年皇兄正好離開皇宮,正是冬天,侍候我的人都是馬馬虎虎,我不慎落了誰,他将我從湖中救起,聽說回去之後也病了。

後來他每次叫我,都和皇兄一樣,對我體貼照顧。

有一年懿貴妃提起這件事,明裡暗裡地指責我不懂事,連父皇都默不作聲,是他站出來為我說話。

我忽然想起母後的一句話,她說,“泓兒,别看錯了人。”

她明明居功不出,原來早已經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

我慌張的跑回寝殿,寫了書信傳告訴皇兄,但終究還是晚了。

那日我正在宮中煮茶,紅泥小火爐,閉着眼睛聽四方,父皇面色沉重地來找我。

“皇上駕到。”

“兒臣參見父皇。”

“你跟你母後一樣,都喜歡煮茶。”

“兒臣喜歡喝茶。”

“進屋裡說吧,外面涼,容易感染風寒。”

好。

我給父皇上了茶,靜靜地站在一旁。這些年,他很少來我宮裡,來了也是說幾句就有,我向來都是以不變應萬變。

“你說吧。”父皇看向同他前來的張公公,吩咐道。

“公主殿下,朝廷今日傳來快馬急報,安王夫婦二人會西南途中遭遇匪徒刺殺,不幸墜崖身,王府中的兩位小殿下也被匪徒帶走,不知所蹤。”

“……”

“公主……”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父皇,眼睛慢慢地發酸,忽然想起前幾日太子同趙珵璋的對話,便覺得天旋地轉,便暈了過去。

我躺在床上,燒了一個多月,才将将好起來。小瀾說,這一個月來,父皇一直派人尋找皇兄一家的下落,到道現在都沒有消息。

“母後……母後知道了嗎?”

我的雙眼還是發燙的,說話間,滾出了熱淚。

“皇上下了旨,此時任何人都不能在皇後娘娘跟前面條透露一個字,否則便是死罪。”

“是嗎?”我諷刺地笑道。

父皇常過來看我,這一個月見我的次數,抵過了一年交的次數了。

不過這日,父皇來得時候帶了趙珵璋,還有貴妃和太子。

我丢掉這些來來所有的溫順,拿起書案下早已準備好的匕首,朝趙珵璋補過去。

“卑鄙小人,我要殺了你。”

我很快就被衆人卸下了匕首,在掙紮之間,我順手抓起硯台,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狠狠地便太子砸過去。

他靛青色的衣裳被我弄得墨迹斑斑,半張臉都是黑色的,額頭被砸出了血。

父皇因為我這麼一鬧,一句話也不問,就直接把我關起來。我知道,就算他真的知道是太子殺了皇兄,也會不聞不問,他多疼他這個兒子啊。

父皇來叫我的時候,沉默地在我床前坐下。

我祈求道,“父皇,兒臣知錯了,不該對太子殿下和趙公子無禮。”

“朕明白,你是太傷心了。”

“父皇,你能不能讓兒臣到西南去找皇兄吧,我不相信皇兄真的已經不在了。”

“胡說什麼呢,朕自己的兒子,自然會派兵去找,是死是活,都得明明白白。”

我聽後,心裡失落極了,從床上跳起來,跪父皇跟前。

“父皇,就算你不念及這麼多年的父子之情,但您也疼了他十年吧,就看在這十年的份兒,讓我去找他吧。求你了。”

“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求您了。”

我磕了無數個頭,聲音越來越小,卻帶着哭腔。

“把他拉起來。”父皇不耐煩地說道。

我抓着父皇的袍子,“父皇,求您了,你讓我去吧。”

結果他用盡力氣把我甩在地上,自那以後,父皇就從未來見過我。

日子一天一天地消逝,直到除夕,父皇給了一個恩典,允許我和母後相見。可我該如何面對母後啊。

我甩掉了父皇派來跟我的人,獨自往梅嶺去。

這梅嶺在禦花園的深處,嶺上種的都是紅梅,聽人說這是當年父皇為母後種下的,後來母後被禁足,别人也不敢來動。

記得之前也是過年的時候,我從宴會上跑了出來,跑着跑着,不知不覺也像今夜這樣來到了梅嶺。

我一進來就看到遠處一顆梅樹下,皇兄倚靠這樹幹在喝酒。

“皇兄。”

“泓兒,你怎麼來這兒了?過來,給皇兄抱抱。”

我聽話地跑過去,靠在皇兄的胸前。皇兄真的喝了好多的酒,身上一身的酒氣。

那一年我十二歲,我的侄兒出生已經有一年多了。

“泓兒,我想母後了。”

“皇兄也想母後嗎,泓兒每天都在想母後。”

“泓兒你放心,皇兄一定會好好保護好泓兒,保護好你侄兒,你皇嫂。泓兒有母後,還有皇兄。”

“嗯嗯。泓兒知道了。”

大概是從小和皇兄相依為命,我和他格外地親近,而他,是我在宮中唯一的依靠。

我還偷偷地喝了皇兄的酒,他看了隻是笑我不會喝,倒也不惱,由着我喝。

後來皇兄背着我回寝店,路上居然碰到了趙珵璋。

那時皇兄把我背在背上,一聽到趙珵璋那與我而言就像春風化雨般的聲音的時候,就清醒了一半。趙珵璋伸出手來要把我背到背上,卻被皇兄一把阻攔,我還記得他尴尬地假咳了兩聲,硬生生地一直跟着我們回到寝殿才離開。

當時我一度以為趙珵璋是擔心我的,我甚至在那一段時間一隻以為風度翩翩的趙小将軍,也是喜歡我的 。這大概是我此生最荒唐的事情了。他和太子苟且,謀殺了最疼我愛我的皇兄。

是以我愛皇兄,沒有母後的陪伴的父皇的疼愛,皇兄就努力地從他身上彌補。他一個人,扮演了兄長,父親母親三個角色,多年以來甘之如饴。我曾趁他醉酒問過他為什麼,他說,母後被禁足之前,叫他照顧好妹妹。

我怎麼對得起皇兄啊。

我在梅嶺上轉了幾圈,專挑梅樹多的地方走。梅花淩寒獨自開,好倔強,又有一身的傲骨。

梅嶺上隻點了幾盞燈,路并不能看得十厘清楚,我走着走着,忽然就撞上了一個人的胸口。

那寬闊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抱住我,我才沒有往後倒去。除夕之夜,外面燈籠挂起,燈火通明的,各方同賀,這種時候誰會到梅嶺來呢,我驚喜地以為是皇兄,開口就叫了他“皇兄。”

那個人似乎一愣,假咳了一聲。

“公主殿下認錯人了。”

他拉開了我和他的距離,借着微弱的燈光,我眯着眼睛端詳了許久,才發現這面孔好熟悉,仿佛在哪裡見過。

“夜深了,梅林裡路不好走,公主小心。”

“多謝。”

他的聲音穩穩的,很低沉,像皇兄在信裡提到的邊疆的樂聲和風聲,不緊不慢地吐出每一個字。

“歲月忽已暮,斯人猶珍重。”

“呵。珍重……公子,你帶酒了嗎?”我苦笑。

“帶了。”說罷,他問身後人拿酒,我才看到他身後也站了一個人。

我扯開葫蘆上的塞子,仰頭喝了一大口。

“咳咳咳……這是什麼酒,好冽啊?”

“這是邊疆的酒。”

“怪不得,我沒喝過邊疆的酒,皇兄說很冽,原來是真的。皇兄也說了,不論哪裡的酒,都沒有我煮的酒香醇味美。”

“皇兄還告訴我,再過不久,我們一家人就可以團聚了。”

“皇兄說,他會保護好我。”

“………”

“皇兄說………咳咳咳……沒酒了…”

“公主,這酒烈,還是少喝一點為好。”

我生氣地把空空的酒壺擲向他的胸口,“我不管,快給我。”

他真的,又給我遞了一壺酒,自己不知道哪裡的又來一壺,同我一起靠在樹下,自顧自地喝起來。

夜風一過,萬樹紅梅落下花開,我開心地站起身,一手還握着酒壺在樹下轉起圈來,轉了好幾圈,加上酒勁,就暈了。

隻見一個人影搖搖晃晃的立在我面前,我被這個扶住。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稍微清醒一點,四目相對,腦子裡忽然閃現了趙珵璋的臉。

我雙手從背後抱住他,踮起腳尖,就吻上去,蜻蜓點水一般,然後一下子,就狠狠咬住他的唇。

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氣,像把我推開,買個我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袍,他也無可奈何了。

到最後氣息之間有了血腥味兒,我便把他推開。

卻又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哀求道,“公子,你有劍,或者匕首嗎?可不可以借給我,求你了。”

他沉默地望着我良久,說道,“公主,你醉了。”

又輕輕地推開我的手,默默把披在身上的狐裘大氅接下來,替我寄上,繼而又離開了。

那一瞬間,望着他的背影,竟然有一種想要追上去的沖動。然而活動之間,卻聞到一股清淡的香氣,讓人覺得安心不少。

除夕過後,貴妃代父皇來問我,那晚我幹什麼去了,我揀不重要的,如實說了,“兒臣不知該如何面對母後,便自己藏起來,偷喝酒去了。”

“哎呀,泓兒,你尚在病重,如何能喝酒呢。”

此刻,面對貴妃的嘴臉,我隻恨自己不能三刀六個洞,為皇兄報仇。

暗沉沉的夜裡,寝殿裡唯一亮着的一盞燈,黃色的燭光被周圍一抹淡淡的紅包裹着,我看着那紅光,愈發覺得那紅光像鮮血一樣地淋漓。

那晚我做了一個夢,忽然之間就像被人推進了湖裡,我險些要叫出趙珵璋的名字。

恍惚之間,我看到皇兄倒在血泊裡,懷裡嫂嫂倒在他旁邊,懷裡抱着兩個孩子。

後來的睡得夜晚,我同樣被這個夢驚醒,回想起來,便痛苦的嘶喊着,哭着叫出來,“皇兄,嫂嫂,我的侄兒……”

小瀾已經才剛睡下,被我的叫聲驚醒,推門進來,抱着我安慰道,“公主,沒事了,沒事了,是夢,是夢而已。”

那夜從我的寝宮鬧出來的動靜很多人都聽見了,宮中都在傳,清泓公主瘋了。貴妃順勢而為,在父皇耳邊進言,說我精神失常,應該好生靜養在宮裡,是以父皇就像禁足母後一樣,把我也關起來了 。

不知道是誰向在母後跟前故意說漏了話,告訴她皇兄一家都死了,我也瘋了。母後一聽咯直接咯了一口血,暈了過去,一病不起。

小瀾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隻恨自己,跟自己的無力,恨自己當時太沖動。可如今被困在這裡,我什麼也做不了了。

“太狠了,他們連孩子都不放過,就這麼想趕盡殺絕了嗎?”

我這幾日睡不好,正依靠在床上,小瀾正給我喂着粥,當銀制的勺子遞到唇邊,我才張口,便又驚恐地望着小瀾。

“公主,怎麼了……”

我看了一眼外邊,用嘴型說了兩個字,“下毒”。

她吓得粥也從碗裡抖了出來,趕緊關上門,拿銀針來試,一開始還沒什麼變化,小瀾再試一次,又迅速變黑了。

“這……”

小瀾驚訝地望着我。

“寝店裡很多都是太子和貴妃的人,以後你小心一點,小廚房做到的時候你親自看着。”

我把小瀾拉過來,小聲說道。

春寒料峭,乍暖還寒,皇兄已經半年多都沒有消息了,父皇派出去的人沿着整條河還有周圍的村莊都找了個遍,都沒有皇兄的蹤迹。

父皇到底沒有聽信小人的妄言,還是将我寝殿門口的侍衛都撤走了,解了我的禁足,還特意恩準我前去探望母後。

母後又瘦了好大一圈,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見到我的時候就一直流着淚,許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這麼多日子過去,我終于沒有忍住,撲到母後的懷裡抽噎起來。小瀾在一旁勸我們,但是她的話越多我的淚也就越多。

母後輕輕拍着我的後背,向兒時皇兄哄我午睡是一般安慰我,“泓兒,别哭,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麼久了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一定會否極泰來的。”

上巳節到了,我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到承乾宮去找父皇,求他讓我出宮去看轉轉。但他明顯不放心我出宮,其實就是怕我去找皇兄的下落。

“父皇,兒臣以母後之名發誓,放了花燈,看了煙火就回來。”

父皇沉吟良久才道,“算了,你去吧。”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上巳節,人間好不熱鬧,各處都擺滿了兔子燈,人們聚在一處猜燈謎。兒時常常聽人說宮外是如地熱鬧,我那時纏着皇兄帶我出宮,結果一直也沒有個機會。而今天出來,隻是想為皇兄祈福,祈禱他萬事都能逢兇化吉。

我穿着一身素衣,尋常人家的女兒打扮。我隻帶了小瀾出來,着四周的各種嬉笑歡歌,我實在是沒興緻參加了。挑了一盞花燈便往小河邊走去。

今夜放燈的人很多,大家都在小聲地默念着些什麼,十分虔誠。許多盞燈從河岸彙聚到下遊,一條燈河把皇城照的更熱鬧了。

我知道父皇終究是不放心我,派人在遠處偷偷跟着,但不管父皇是什麼用意,我都厭極了被人跟蹤監視。趁着街上寶馬雕車、人來人往地,我便帶着小瀾往人群最擁擠的地方走去,在裡邊繞了幾圈,知道發現那兩個喬裝改扮的侍衛不見了,便走進民間的街巷裡,從西市走到東市去。

“小瀾,既然我們出來了,就去吃碗元宵吧。”

路邊有年輕的小姑娘、大娘和大叔們,都支這攤子在買元宵,幾文錢一碗,幾個攤子周圍還有幾個年輕的小夥子小姑娘在演雜技。看着大家都是笑顔逐開的樣子,我想,這就是皇兄常在心裡說的黎明百姓人間煙火吧。

“老闆,來兩碗元宵。”

“好嘞,客官稍候片刻。”

小瀾不安地望了眼四周,說道,“小姐,我們要不要到茶樓裡去吃呀”

“别擔心,他們找不到這兒來的。”

我望向小瀾,本想叫她安心,隻見遠處一男子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手中折扇随意地拿在手裡,身後還更着個小厮。當我們的目光在嘈雜的人群裡相撞的時候,我心中多了幾分忐忑。

回想起此前我對他做出的荒唐行徑,就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他朝我點了下頭,算是行了禮,隔着嘈雜的人群,我也微微點了一個頭。元宵已經上了,我一邊吃着,又忍不住悄悄地望向之前的方向,結果他已經沒了人影。

心不在焉地吃完了元宵,便覺得有些累了,便讓小瀾引着我往僻靜的地方走去。

我已經沒了什麼興緻,在燈光微暗的長街上,随意地看看這些布置,卻見迎面走來一位公子,他也有些意外地望着我。

“姑娘,别來無恙啊。”

此刻,他雖叫我姑娘,我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尊重的,反而心懷感激,他沒有暴露我的身份,還包括在梅嶺那次,他那麼耐心地聽我唠叨。

“那日多謝公子以美酒相贈,你的大氅,我改日有機會便還你。”

“舉手之勞罷了,不足挂齒。”

我躊躇着說道。

“敢問公子名諱?”

“不敢當,小生李承烨,不過是太子殿下的一名幕僚而已。”

這話一聽就是應承之語,他能随雍國使團出席大梁的除夕宮宴,又能知道皇兄遇難的消息,想來就是貴公子,而且身份不凡,既然他不說,那我也不好多問。

我們走到河上的石橋,忽然就放了煙火,天空突然變得異樣明亮,便不約而同地擡起了頭。

色彩斑來,聲響光亮此起彼伏,他們成群地在空中綻放,如花田的百花一般姹紫嫣紅。

“好美啊。以前從未覺得焰火這麼好看。”我情不自禁地感歎道。

“大概是因為場合不同吧。”

“也許吧。”我明白他的意思,以前看宮裡的焰火,隻覺得華麗,而這裡的,雖然雜亂,但卻沾了民間的氣息,讓人覺得,很熱鬧,沒有那麼孤獨冷寂了。

我不相信皇兄真的就這麼輕易地被那群小人謀害,但至今下落不明,想到這兒,心情也變得沉重了,“隻可惜轉瞬即逝,事後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什麼聲音,什麼色彩光亮都沒有了,就覺得自己被騙了。”

李承烨卻勾起嘴角,溫柔地笑起來,指着河面的花燈說道,”又何必如此悲觀,世事無常,美好的東西總是寄托這希望,你看這花燈,随着河水流去,不知道飄到什麼地方燭火就滅了,到時候隻是一團紙,什麼也看不見,但這不終究還是黎明百姓祈求的願望嗎。“

我探尋地望着他,這個素未平生的公子,到現在隻有幾面之緣,他仿佛是個迷 ,這心懷天下的樣子,卻和皇兄是一樣的。

”姑娘這是怎麼了,我說的有什麼不妥嗎?“

”非也,我隻是覺得用過那位太子殿下能有你這樣的幕僚,真是他的福氣。“

他或許明白我說的是什麼,或許不明白,隻是輕笑這搖了搖頭。

這時,恰巧有兩位年輕的姑娘從我們身旁經過,手裡拿着團扇 擋住半邊臉在竊竊私語,且被我們聽的一清二楚。

”你看這位郎君同他身旁的小姐站在一起多般配呀。“

”一定是定了情的,趁着上巳節來這裡相會。“

”對對對,你看,他們兩個的丫鬟和小厮站得離他們那麼遠,肯定是不好意思偷聽他們講話。“

”好羨慕他們啊……“

她們的目光在我和李承烨身邊來回的打量,即便我和他沒什麼,被人這麼議論,還是不禁紅了臉。也不敢看李承烨的臉,直到他們走遠了,我才道。

”公子,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珍重。“

”你也是。“

我匆匆從他身旁走過,往皇宮的方向去。

”……“

他好像在說着什麼,隻是煙花又起,四周嘈雜,我也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像母後說的,事情總會否極泰來,可能是出了一趟宮,體會了民間的上巳節,又向神明許了願,覺得四周氛圍都變好了,心情也舒暢了不少。

我搬了一把椅子在梅樹下小憩,卻忽然聽聞父皇下了早朝後突然暈倒,太醫院的太醫都聚在承乾宮為父皇診治。

他們說父皇是當年禦駕親征時留下的病根,因為過度勞累忽然發作,這一次,父皇一病不起,太子代理朝政。

可太子代理朝政才不到半月,趙珵璋就在朝堂上彈劾皇兄在西南封地多年,搜刮民脂民膏,與西南的匪徒勾結起來盤剝百姓,更重要的是他彈劾皇兄勾結邊将,意圖謀逆叛國,向雍國透露邊疆堪輿圖和行軍布陣圖。

現在貴妃母子一人把持着後宮,一人穩站朝堂,如日中天,許多人巴結。他們就憑借着從西封地找過來的幾個所謂證人,就定了皇兄的罪,把他說成是一個無君無父的奸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整個朝堂卻沒有人站出來替皇兄說一句。

後來朝中太子一黨又聯名上書,褫奪皇兄封号,貶為廢人,說什麼皇後無德,應力懿貴妃為皇後。

他們一群人狼狽為奸,我雖在宮中明哲保身這麼多年,但皇兄還沒死呢,絕不能像現在這樣任人為欺。

我到承乾宮去找父皇,卻被貴妃帶着衆妃嫔擋在門在。”清泓,皇上剛剛服藥睡下了,你改日再來吧。“

”那我進去看看父皇怎麼樣了,絕不吵到他休息。“

”泓兒,霖兒坐下這麼多醜事,把你父皇氣得病都更重了,這些雖然和你沒什麼關系,但這些日子你還是别來了吧,這才能讓皇上的病好起來。"

“貴妃娘娘,我以中宮之子的身份來探望陛下,想知道陛下是否龍體康健,娘娘,你也要攔着嗎?”

“清泓,你胡亂說些什麼,皇後被禁足這麼多年,宮裡的人諱莫如深,你想幹嘛。”

“貴妃娘娘,貴妃終究是貴妃,再得寵,鳳印也還是在我母後的手中。與我父皇攜手,并肩看天下的國母是我母後而不是你這個許家旁支的一個庶女。

父皇隻是禁了母後的足,别的旨意什麼都沒有。我母後才是原配,放在民間,您也不過就是一個妾室而已。

當年他們夫妻二人是何等的恩愛,幾十年夫妻的情分,如今父皇病重,母後被禁足不能來侍疾,我這個做女兒的自然要替代母後過來探望。許氏,你一個妾,也配攔我嗎?”

懿貴妃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一直乖巧溫順的我會說出這些帶刺的話來,和她撕破臉,當着衆人的面羞辱她。

她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揚手就要打我,往日裡她裝的賢良淑德、沉穩持重都被他甩得一幹二淨。

貴妃居高臨下地望着我,怒氣沖沖,攥緊了手裡的絹子,咬牙切齒地,卻隻是勾唇一笑,那烈焰紅唇說出來的話然人覺得陰森寒涼,“好,你進去吧,也終究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

我一進去,看到的全都是陌生的面孔,之前的内官和宮女都被換走了,這些全都是貴妃的人。我走到父皇床前,卻被吓了一跳,這與我元宵節時見到的父皇判若兩人。

他消瘦了不少,面部蒼白,看着沒有半點生氣,也沒有了往日的威嚴。

見到如此的父皇,我心疼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他忽然睜開了雙眼,嘴唇輕輕地張合,叫出了兩個字,“漱玉”眼角竟然還溢出了淚水,在黑白交錯的鬓邊留下一抹淡淡的淚痕。

竟是母後的閨名。

“我對不起你,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死了。”

父皇,把我認成了母後。

“父皇,你認錯人了,我是清泓啊。”

父皇忽然睜大了雙眼,用力甩開我的手,手臂把幾案上的藥盞也打翻了。站在外面的那一群人聽罷全都跪下。

“你們都給我出去!”父皇吼道,手捂着胸口痛苦地咳起來。

跪在地上的人動也不動一下,父皇又道,“怎麼,朕要和自己的女兒說話,也要先請示貴妃和太子嗎?”

“皇上恕罪。”底下的人齊齊低聲道。

我疑惑地看着父皇,這些日子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何承乾殿會裡會是這種情形,九五至尊,我的父皇,焉何就沒有了威亞。

父皇氣極,一甩手,打碎了床邊的一盞名貴花瓶,卻險些從床上摔下來,我急忙扶住。

“出去!”

我隐隐約約明白了點什麼,貴妃和太子瞞天過海,想架空父皇,殿上跪着的這群人也是為虎作伥。加之之前他們對皇兄的所作所為,我氣從心上來,拔了父皇窗邊的長劍,直直地走向跪在哪兒的人。

用長劍指着他們,我指令道,“出去。”

“公主息怒。”對着長劍,他們又被微微吓到,到俨然就沒有要動的樣子。我付之一笑,“把頭擡起來。”

他們紛紛擡起了頭,我打量着他們,看向他們之中像是總領太監的一個人,雙手握緊劍柄,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向他的手比劃過去,鮮血迅速地流過手臂,淌到地上。

看到血淋淋的心,我心底感到惡心,握劍的手也松了松,但我努力控制着臉上的表情,讓自己保持着威嚴。

有幾個宮女見此尖叫起來,大家紛紛跑出去,我也緊跟其後,貴妃見此不可置信地吼道,“清泓,你幹什麼,今天到底是發了什麼瘋。”

我直接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挑釁地說道,“你若再讓人進來,就不隻是劃傷手臂那麼見到了。”

跟在貴妃身後的幾位娘娘一片唏噓。我不在搭理,頭也不回地回了寝殿。

走到父皇床前,便跪下,“父皇,剛剛是兒臣失禮了,請父皇贖罪。”

父皇拉着我起來,坐到他床前“剛剛在這裡,我真的恍惚了眼,竟把你認成了你母後。”

多年來一直得不到開解的疑惑,盡然在這裡有了答案。

原來,多年前,虎贲大将軍還隻是邊疆的一名副帥。那人名叫劉曦,為父皇鎮守這邊疆,母後當年與這位劉曦将軍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和當時還是太子的父皇情深意厚,後來,母後嫁給父皇,劉曦将軍便同父親一起到邊疆鎮守,多年未歸。

一年除夕,少年将軍歸來 昔日舊友把酒言歡。卻有人告訴父皇,親眼看見母後和劉曦将軍進了一個偏殿,就就未出,那兩人正是現在的虎贲大将軍和母後母族的一位叔伯。

不久之後母後就懷了我,父皇一直以來就對母後和劉曦将軍的青梅竹馬之情耿耿于懷,甚至親自質問母後,而母後從始至終都隻有四個字,“清者自清。”

後來,中山國十五萬大軍壓境。但當時母後同劉曦将軍的事情再以在軍中傳開,軍心動搖,戰前失禮,劉曦将軍和他手下五千精兵被燕國十萬敵軍圍困,馬革裹屍。

當父皇的人到劉曦将軍遺體的時候,他懷中還藏着母後閨閣時給他親手繡的荷包。

母後覺得有愧于劉曦将軍,我一出生,就給我起名清泓。而清泓這個名字,是母後兒時同劉曦将軍玩耍時開的玩笑,若他日他們二人成了親,女兒就叫清泓。

父皇為此氣極了,加之當時其他人的嗦擺,父皇就把母後禁足了,母後自己卻讓人告訴父皇,“此生不見”。

“其實,我從未信過别人的話,我隻是恨,她解釋都不願意同我解釋,這些年我何嘗又不想去見他,隻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呀。你母後一定以為,是我害死了劉曦,我們之間,已經回不到當初了。”

父皇停頓了一會兒,又道,“每當看到你,就總會想起他。他是我年少時為數不多的知己好友,朕終究是虧欠了他。”

“清泓,你别怪父皇。”

我隻道,“父皇,為何隻是舊疾複發,你卻病得如此嚴重。”

太子早已聞訊趕來,還未見到他的人,就聽見他的聲音,“你還是先關心關心你自己吧。”

太子同貴妃從外邊走進來,掃了一眼地上的一灘血道,“皇妹,這麼多年了,我竟不知道,你還有這樣的本事,倒是與你那個窩囊的皇兄不同啊。”

我正想為皇兄辯駁,卻聽父皇到,“你們出去,朕現在不想見你們。”

“父皇,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還是快點寫禅位诏書吧。我可以殺了您的兒子,下一次,我也可以殺了您的女兒,還有您的皇後。”

“你……你喪盡天良,逼父弑兄,罔生為人。”我撲上前去,卻被太子一個耳光打到了地上。

父皇氣急敗壞地指着貴妃道,“看看,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

“皇上,這麼多年了,你我心裡都清楚,我隻不過是長春宮那位的替身而已,是以這些年,她希望做的事情我學着做,她的性格,她所有的一切,但現在我累了,也受夠了。”

“你住口。”父皇呵斥道 。

“滾出去。”

“父皇,兒臣已經做了二十年的太子了,已經做夠了,還望父皇好好考慮。”太子又轉頭對貴妃道,“母後,我們走。”

太子在我身上打量了兩眼,又道。

“哦,對了,父皇,近日邊疆告急,燕國連同雍國五十萬大軍已經兵臨城下,當年尚有劉曦将軍将帥之才駐守邊疆,可如今不同了,兒臣正愁沒有對策,您的女兒貌若天仙,正解了兒臣一大煩惱啊,你說,兒臣把他送去雍國和親如何。”

太子又盯着我說道吩咐道,“來人啊,把公主送回去。”

對我來說,這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一夜之間的事情,父皇纏綿病榻,我也被太子以養病之名軟禁在寝殿裡,身邊隻有小瀾伺候着。

我近來都活在但又之中,太子會對父皇做什麼,如果他不答應禅讓皇位,太子會不會有對母後做些什麼,皇兄又沒有下落。

天街小雨潤如酥,大梁的冬雪早已全部化開,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春雨。微波輕細的雨水落到臉上,我竟舍不得會屋子裡去。

小瀾急急忙忙地從屋裡拿了傘來在頭頂給我撐着,初春最忌寒氣入體,她怕我病者,又從屋裡拿了披風給我,卻是當初李承烨給我的那件。

我低頭對着頸間的絨毛發起了呆,小瀾不解地問道,“怎麼了,這件是不是太厚了。”

“沒有,很好。”

其實,我是想喝酒了。坐到屋檐下,小瀾一一布置好了煮酒的器具炭火。一樽酒,一盤青梅,好不惬意,隻可惜,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關閉已久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趙珵璋穿着一身淺紫的衣裳,打着紙傘出現在蒙蒙的雨裡。我有一瞬間也恍惚了,這不是這些年我夢裡常常出現的嗎。

我已經有些微熏了,并不想理會他。

“臣趙珵璋見過公主殿下。”

“趙公子來得好巧,我爐上正駕着熱酒呢,小瀾,賜座。”

趙珵璋到我對面坐下,我便給他倒了一杯酒。卻是相對無言。

“公主,多日不見,你可安好?”

“有勞趙公子記挂了,清泓一切都好。”

“那便好。”他看着酒杯裡的酒回味了半晌,望着我,溫柔地揚氣唇來說道,“公主這酒真好。”

我心下一顫,驚慌地别過頭去,快速地回應道,“趙公子公務繁忙,還是少飲些,别醉了。”

“公主。”趙珵璋緩慢站起了身 ,對我拱手作揖,又道,“公主,臣今日來是……”

他沉吟良久,才道,“臣今日是想來告訴你,燕國雍國已經答應撤兵,太子殿下一直着人在準備同雍國的和親事宜。”

聽罷,我也愣了半晌,我一度安慰自己,太子不過是想威脅父皇,想戲耍我罷了。我一直在 逃避着,以為不去想,就不存在了,此刻,我真想趕走趙珵璋。隻要他不說,我就什麼都不知道。

見我不回答,便無奈的行了個禮,說道,“在下告退。”

他默默地轉過身,又回頭看了我一眼,便離開了。我急忙叫道,“趙将軍留步。”

他又轉過身來,耐心地等着我說話,“小趙将軍,山高路遠,你為我送親可好。”

“好。”望着趙珵璋的背影,這位大梁最年輕有為的将軍,我還是會想,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對皇兄一家痛下殺手,殺伐果決的那個是他,還是此時溫柔儒雅的是他,或者都不是呢。

過了一個多月,新皇宋錦靖就帶着趙珵璋親自來了,還有雍國太子鄭伯考和大梁清泓公主和親的國書。

他走後隻留下幾句話,“皇妹,你代表的是大梁的面子,父皇同我已經為你備好了十分豐厚嫁妝,倒是十裡紅妝,夏至那日,便是黃道吉日,朕親自送你出城。”

對,是新皇,宋錦靖喪盡天良地以母後的性命和邊疆五座城池要挾父皇,如若父皇不允,他便以當年劉曦将軍的事情廢了母後,把邊疆五座城池作為我的一部分嫁妝送給雍國。

宋錦靖知曉父皇的軟肋,對于一個皇帝而言,這兩樣都是莫大的恥辱,是以他妥協了,那一晚在承乾殿,我親眼見到父皇在宋錦靖早已草拟的诏書上按上玉玺,又把玉玺交給了他。

不過幾日,宋錦靖就登基了,大梁的體面,他沒有廢掉母後,也沒有褫奪皇兄的封号,甚至在登基的第二日,就封我為固倫和靜公主,給了我一個十分風光體面的身份。

“公主,這可怎麼辦啊?你真的要嫁到雍國去嗎,大梁又不止你一個公主?為什麼皇上要來逼你呢。”

“他沒有像對付皇兄那樣來對付我,卻演出衣服四面楚歌網開一面的明君姿态,那是因為他不能,若我無緣無故死在宮中,那母後的兩個孩子無緣無故地死掉,前朝,天下會怎麼看他這個新皇,怎麼評價他,他的皇位又怎麼坐地穩呢。然而他在我面前親口承認 ,皇兄是他派人去殺的,他留我在皇宮,又怎麼安心。”

“那我們隻能聽之任之了?”

“小瀾,和親不是他逼我的,若邊疆起戰火,百姓定然深受其害,十五從軍征,八十方歸,太苦了,若皇兄知道,必定是晝夜難安的。”

小瀾退下去後,四下裡都是靜悄悄的,我以前最多隻想過,若嫁不得趙珵璋,最多也隻是被父皇許配給名門貴勳,以拉攏臣子。原來我的歸宿在千裡之外,想到我的夫君不是趙珵璋,心裡還是會痛。

我見過鄭伯考,在之前宮裡的晚宴上,想起他傲慢的态度和臉上的風流,還有雍國那複雜的政治局面,心中就開始擔憂起來。今後的路,我一點兒也看不清。

每次想到雍國,我都會想起李承烨來,從他通身的氣質來看,才不是什麼太子幕僚,一定也是公子王孫吧。他是在太虛鏡裡出現過的人,難道,他和我之間,會有什麼牽絆嗎。

我一直被關在寝殿裡,宋錦靖專門情了人來教我雍國禮儀,日升日落,雲卷雲舒,我是在漫長的等待中度過的,在我心中,和親其實并非定數,卻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等的是什麼,等沒人的時候,我一遍一遍地在妝奁櫥櫃和各種角落裡尋找,希望能找到那枚太虛靜,或許從裡面,我能知道些什麼。

但直至和親前一夜,宋錦靖來找我時,我什麼也沒找到,什麼也沒等到。他給了我一把匕首,告訴我,永遠别忘了固倫和靜公主,是大梁的公主,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沉默地接了過來。

出嫁的這一天,我終于見到了母後,當着衆人的面,她隻能對我說一些禮儀規矩上的話,眼中卻閃爍着淚光,我明白,哪裡有太多的意思,而我,什麼也不能做。

馬車載着我離開,出城門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宮牆的方向,隻見父皇攙扶着母後,正望着我,見到我時,隻見母後用方巾擦了眼淚,揮手與我道别,我隻能輕輕地望着他們,說了一句,“保重。”

這一日宋錦靖真的親自送我出城,趙珵璋也履行了當初的諾言,親自護送和親隊伍。萬人空巷,百姓夾道相望。不知為何,在風吹起車簾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十分眼熟的發簪,那明明是當日我代母後送給皇嫂的。

我急忙又掀開簾子看了一眼,之間兩道熟悉的背影,穿着素衣,背過人海,迅速離去。那是,皇兄!這一次我絕對不會認錯,是他。

為了防止宋錦靖和趙珵璋看出端倪來,我又坐回去,心裡七上八下的。

馬車行至城外,馬車前後的紅妝蔓延仿佛看不到盡頭,宋錦靖道,“皇妹,你看朕為你備置的嫁妝如何。”

“十裡紅妝,清泓不甚感激。”

可當宋錦靖停留在城門之下,趙珵璋繼續護送我北上的時候,我明白,這一場兩國之間政治聯姻,便把我綁在了一個進退維谷的境地,若哪日兩國再起争端,我該當如何讓呀。我那素未謀面的夫君,又如何待我。

但有一點我也是明白的,望着裙襦上這一雙才被母後緊緊握住的手,這上面仿佛還殘留又母後的溫度,我輕輕地念到,“父皇,母後,皇兄,泓兒從今日起,就是雍國的女人了。”

小瀾見我如此傷心,便安慰道,“公主别難過,小瀾會一直陪着公主的。”

我沉默地點了連下頭,她卻像想到什麼似的,驚恐地捂住了嘴,睜大着眼睛望向我,說道,“公主,你說,皇上生性多疑,他明知你不會望了殺兄之仇,他會不會,會不會讓趙将軍在路上對你做什麼!”

“小瀾,你别怕,黑雲壓城,燕國和雍國的士兵随時會卷土重來,他就是為了邊疆安甯,才會讓我遠嫁,他要演仁義治天下的明君,放心,不會有事的。”

我和小瀾竊竊私語還是被趙珵璋發現,他走近馬車道,“公主,發生了何事?”

“無事,将軍繼續趕路吧。”

一路上,我總是會回想起在皇城時看到的背影,那是皇兄皇嫂沒錯。可是,皇兄是有宏圖大志的人,他怎會任由宋錦靖那樣的人坐上皇位,更重要的是,那日,他那般行徑,是來送我的嗎?

是啊,皇兄也知道我是為了止戰而去和親,他不會不願意的吧,隻是,為什麼他明明活着,卻不來找我?

此時此刻,我心中有了更多的謎底,關于鄭伯考,關于皇兄,關于趙珵璋。

越往北,便越發地靠近兩國交界雍城了。一日夜裡,趙珵璋帶着隊伍在林子安營,我特意避開所有人,将趙珵璋叫到我的馬車裡。

他一身戎裝,彎着腰坐進了馬車裡,雖然他佯裝鎮定,我還是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

我不緊不慢地說道,“趙公子,再過兩日就到濰城了,你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沒有。”

我慢慢地湊近身子,又問了一次,他緊盯着我的眼睛,我心中,仍像是燒開的水,燙得令人疼痛難挨。

他緩緩擡起自己的手,停在半空許久,最後又收了回去。我努力的想從他的眼神裡捕捉到一絲情緒,到裡面太亂,我一望進去,就像進入一片密林,迷路了。

“趙公子,你可曾,對我動過心?”看到他眼神有一絲的顫動,我又繼續追問,“哪怕一點點?”

“不曾。”

如此決絕。“好,我明白了。”

我笑出了聲。趁他不注意,用了所有的力氣,将當初太子給我的那把匕首,紮進他胸口。隻恨我自己還是心軟了,匕首刺偏,離心髒,還差一點距離。

趙珵璋不可置信地望着我,痛苦地吐出了一口血。

“趙将軍,從今日起,我們兩不相欠。你欠我皇兄的,今日我就用着傷,替你還了。從今日起,我對你,生死不念。”

他聽後呆愣地望着我,喃喃道,“好。”

他走後,我還是不争氣地哭了,感覺心像被鈍刀一下一下地割着,周身的血慢慢地被放幹,小瀾抱着我安慰道,“沒事了,哭過之後,一切都不過是過眼雲煙了。”

第二日,有人問起他的傷,他卻同江湖匪徒偷襲這種名頭遮掩過去,對此,我付之一笑,與我何幹啊。

抵達濰城,等和親隊伍踏上了雍國的國境,我始終都沒有掀開簾子去看趙珵璋最後一眼,其實從最開始的那一年,我們就是殊途,陌路人,我和他之間,一直存在的不過是我的幻想罷了,或許,我不該太執着。

雍國算是半個雪國了,河裡的水雖化開,但裡面流淌的是高山上融化的冬雪,是以還是會覺得冰涼。

到了夜裡,也還是還會冷,負責護送和親隊伍的那位将軍讓大家支起了火堆。隻聽外面想起了笛聲,羌管悠悠,滿地月光,我喚了小瀾過來。

“小瀾,把将軍叫過來。”

隔一卷屏風,我問道,“将軍,是誰在吹笛?”

“公主勿怪,我即刻叫他們停下來。”

“無事,我隻是想問,是誰在吹笛。這笛聲,讓人心中頗有感懷啊。”

“回公主殿下,我們是當初随太子殿下駐守邊關的,後來太子殿下回京,我們便被留了下來,已經三四年沒有回家了,這次能護送公主回京,便能見到父母妻兒,親人故友,是以有些觸景生情吧。”

鄭伯考還會到邊疆駐守嗎 ?此時此刻,我卻情不自禁地想起另一個人來,他倒是更像回來邊疆駐守的人啊。

“原來如此,多謝将軍相告,你下去吧。”

我們又在路上走了十多天,才到了殷都,這便是雍國皇都了。坐在馬車裡,亦能感受到這座被人們稱為天下第一都城的熱鬧,馬車在城外停下,有人出城相迎,我聽那位将軍你叫了一聲,“太子殿下 ”。

這便是那位鄭伯考把,去年中秋佳宴,雖隻見過一面,但我對他,卻是從心底的厭惡和反感,今後同室為夫妻,我如何才能過下去呀。

那位将軍行至我馬車旁,隔着簾子道,“公主,太子殿下說,舟車勞頓,請和親隊伍先到譯館休息,成親事宜,後日舉行。”

“有勞了。”

忽悠一陣風吹過,掀起了馬車門簾一角,之間人群的最前方,一青衣男子騎在白馬上,隻那一眼,隐約有一股熟悉的感覺,仿佛故人重逢。

在譯館裡,雍國的禮數,或者說之鄭伯考的禮數,處處周到,他擔心我帶的人不熟悉這裡,還派了幾個侍女過來伺候我的起居,玉盤珍羞,绫羅綢緞,金石玉器。

成親那日,早早地就被人叫起來梳妝,太子取妃,有諸多的繁文缛節,我邁了許多條門檻,進殿跪拜皇帝走路的步數也有講究,正如我和太子各執一角的紅綢,經過幾個時辰,諸多形式,我便和他綁到了一起。

這昔日幾乎要兵戎相見的他國之地,我就像浮萍一樣在上面漂泊,無依無靠,憂心忡忡,這幾個時辰,原本很漫長,但過得到也快,不知不覺我就已經坐到洞房中。

燭火把新房照得明亮,我看着眼前擋住視線的紅蓋頭,低頭看到攏靠的喜鞋,心裡确是五味雜陳。

我不禁想起了趙珵璋,在過去的許多年裡,我曾以為這一身嫁衣,還有那段“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蔔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的話是為我和他準備的。

但是今日主婚的那位丞相念的卻是“固倫和靜公主柔嘉淑順,風姿雅悅,端莊淑睿,克令克柔,安貞葉吉,雍和粹純,是大梁皇帝陛下掌上明珠也。太子鄭伯考,醇謹夙稱,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無虧;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樞機之缜密,睹儀度之從容,是朕之侄也。是為良配,願梁國從此結秦晉之美, 世代友好。願你二人從此琴瑟和鳴,傳為一代佳話。”

司禮官的話還在耳邊回環,就有人推門而入。

他在門口停了一會兒,遂又把門關上,徑直朝着我走過來,腳步很輕。我卻看是緊張起來,心砰砰直跳,下意識地就抿起了嘴唇。

心跳莫名地就加快,腦中閃過了一個人的臉,他披着狐裘大氅,五官端正,靜靜地立在遠處望着我,那是我在太虛鏡裡見過的模樣,那時李承烨。

他又靠近了一點,我能聞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氣,手藏在衣袖下,不自覺緊張地揪扯着衣服,動亦不敢動,連大口呼吸都不敢。

眼前出現了一雙指甲微紅的手,随即蓋頭一掀,燭火明亮,我終于清清楚楚地見到了那位傲慢的鄭伯考。卻不曾想過,是李承烨!

“太子…………殿下。”我小心翼翼地問禮,其實内心裡卻慶幸地松了一口氣,我忽然想起母後說的那四個字“否極泰來”,不論如何,總覺得像是一直盤旋在頭頂的烏雲漸漸散開。

“公主,别來無恙。”

“别來無恙,太子殿下。”

我乖巧地由他引我到披着紅布的桌子前坐下,靜坐不語。

“拘于禮節,前兩日未能去見你,這一行,路途遙遠,車馬颠簸,你可都好?”

“都好。”

“這一日成親禮節繁多,辛苦你了。這一天都沒吃東西,你要不要先吃一點?”

“好。”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敢看他,就隻能盯着桌上的糕點抓起來放到嘴巴裡咬着,新房裡紅燭搖曳,又恢複了安靜,隻有外面還能聽到一些熱鬧。鄭伯考又倒了一杯茶給我。

“别噎着了。”

“多謝太子殿下。”

“生疏了,叫殿下即可。”

紅燭搖曳,已經燃了一大半,他就安靜地坐在我對面,我還是不敢看他,但能感覺到他平靜的目光。而對于李承烨的事情,他隻字不提,他不提,我亦不問。

“吃好了?”

“嗯。”我輕輕地點頭。

言語之間,他已兩步走到我跟前,彎腰抱起我,放到床上,又解下紅鸾帳。還未待我反應了過來,溫暖的唇就吻了上來,他抱着我,我的頭就貼着他寬闊的胸膛……

半夜的時候我醒過來,他的臂膀虛摟着我,紅鸾帳在紅燭還在燃着,不時啪啪地響。他看了一眼頭頂的男人,輕輕地轉過身背對着他。不覺間有些恍惚了,閨閣女子成親,三書六禮,洞房花燭,多大的事親,多麼有意義,而我一睜眼,就這樣成了新婦。

回想今天的一切,還有誰在身旁的這位太子,是鄭伯考也是李承烨,又那麼真實。我輕輕地轉了個身,仔仔細細地用眼神描摹着他的鼻唇眉目,擡起還留有他痕迹的手臂,輕輕地撫過了他的唇,半夜之間,有過了男女歡愛,于我而言,他就與任何别的男子甚至是與趙珵璋都不同了。

輕輕地呼吸,眼淚也輕輕的從眼角滑落。

他忽然睜開眼,“醒過來了?”

我驚慌地把手移開。他卻看見了我臉上的淚,擡起手來輕輕地擦去,他望着我,眼睛裡什麼都沒有,又好像什麼都有,他嘴唇微動,像是要說什麼,嘴唇蠕動,但最後什麼都沒說,将我摟緊懷裡,我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着了。

翌日醒來翌日醒來身旁空空如也,但伸手摸過去,還有一些溫度。這些溫度從指尖慢慢地流到全身各處,直到為我梳洗的侍女推門進來了,我才反應過來。

坐在銅鏡前,弄發描眉,晨光透過窗紙從外面招進來,外邊的廊上時有人端着東西走動,哒哒的聲音擾得我心裡不能平靜,應是在準備早膳了。

小瀾拿着石黛在準備幫我畫眉,我擡手攔住了,“小瀾,讓我自己畫吧。”

“公主,這不妥……”

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鄭伯考從外邊走進來,我連忙起身微微屈膝福禮,“殿下。”

“不若我為清泓畫了吧。”

“啊……”

他走到我身旁,輕輕地将我壓回椅子上,對着銅鏡,拿起石黛作勢就要畫起來,我欲言又止。

“你别怕,昔日我常于宣紙上作畫,弄妝描眉,應該也可以。”

幾個服侍的侍女退到一旁,我擡眼,偷偷地觀察着銅鏡中鄭伯考的神色,他嘴唇輕合着,十分認真的樣子,畫眉的動作雖然沒有我和小瀾流暢,甚至有些笨拙,但他小心翼翼的樣子,也把眉毛畫得很好。

他随意地放下筆,說道,“美。”我羞澀地埋下了頭。

小瀾繼續為我裝扮,盤弄頭發,插上金步搖,鄭伯考就靜靜地坐在一旁,等着我一起去用早膳。

今日時和親第一日,是要進宮去拜見皇帝的。我和鄭伯考面對面地坐在馬車裡,他自從上了馬車就開始閉目養神起來,雙拳微微握着。

不禁偷偷地去打量他,回想起昨夜他突然睜開眼的情形,我又急忙把頭撇過去,目光看向别處。

據皇兄說,當年鄭崇碌彌留之際,把鄭崇裕和鄭伯考,還有幾個内閣大臣都召到龍床前,指明了要讓王爺鄭崇裕繼承大統,執掌朝政,當時剛剛十四歲的鄭伯考仍舊是儲君之尊。

先皇真是奇怪,像是要托孤,但又更像是拱手把天下給了别人,或許這其中是有什麼隐情的。

我又回頭看向了鄭伯考,卻見他也正打量着我,那眼裡好像太液池的水,深得看不到底,外面的吵鬧和喧嚣似乎盡收眼底,又似乎,全部隔絕在外。

他繞有興趣地和我說道,“清泓,坐到我身邊來。”

“嗯。”

我才準備起身,熟料他長臂一拉就把我禁锢到懷裡,我險些驚呼,嘴巴卻被他用寬大的手掌給堵住。

雖然我們走過了肌膚之親,也是夫妻了,但換了場合,卻還是适應不了這樣親密的接觸,心就開始撲通撲通地跳起來,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試着掙紮,隻是她一句話,倒像是我做錯了事情一般,頓時就感覺羞怍起來

“清泓,别鬧。”

他調整了一個坐姿,讓我舒舒服服地坐到他的腿上,随後低下頭,嘴唇從我額前慢慢地移動到耳根,用隻有我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皇上隻知我去過大梁一次,他若問起,上巳節那日相見之事,你别說出來,可好。”

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倒還是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嗯,知道了,殿下。”

“皇宮裡的人,不論是誰,都不要和他們走得太近,你可懂?”

我不明是以地望着他,輕聲細語地問,“殿下,這是為何?”

他盯着我沉吟良久,“為我。”

我抿着唇,對他的話似懂非懂,良久,他又忽然張口道,“也是為了你。”

此時,馬車已經到了皇宮,不待我回答,鄭伯考就把我放到旁邊的位子上,馬車外面有人提醒道,“殿下,娘娘,到了。”

我們在皇後的殿宇見到了皇上和皇後娘娘,他們并肩坐在主位上,暗黃色的衣袍盡顯皇室的威儀。

“太子啊,昨日親自看着你成婚,也算了卻了寡人多年的一樁心事,和先皇總算有了一個交代了。”

“這一切都仰仗陛下成全,臣多謝皇上擡愛。”

“伯考啊,都是一家人,不要這麼拘束。”說罷,皇上掃過我身上又道,“先皇崩世少将太子托孤于寡人,寡人将你視若親子,望你們二人今後攜手生活,舉案齊眉。”

“謝皇上。”

“哈哈哈,快起來,快起來,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禮。”皇上頗為滿足地笑起來,和當初的父皇一眼,有威亞四海的氣勢,讓我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那個野心勃勃,吞并了中山國的帝王。

不過,他比父皇狠絕。

我們四人圍在圓桌上吃飯,可是我心裡總覺得有些害怕,鄭伯考握緊了我桌下的手,示意我安心。

“清泓啊,你個太子果然十分般配啊。怎麼樣,你們相處得怎麼樣?”

“清泓和殿下相處得十分融洽,相見恨晚。”

“哦,是嗎,你們這是新婚燕爾呀,伯考是個好孩子,定會好好待你的。對了,你們上次相見,到如今,也有三四個月了吧?”

“回娘娘,我與太子殿下昨日是初次相見,半年多見的中秋節宴,本來是有機會一見的,但當時我身體不适,父皇便讓我早些回去了。”

“原來如此。”

皇後娘娘說話間還往我眼裡莢菜,卻有狀似無意地打量了我一眼。

回到了太子府。鄭伯考扶着我的手下了馬車,但并沒有放開,而是反手握住,拉着我往他的書房去。

又令侍女上了茶。

“聽說你在梁國時手藝很好,春夏焚香煮茶,冬春彈琴煮酒,十分惬意。院子裡梅香常駐,讀書寫字,悠然自得。”

“清泓也聽說,殿下文武雙全,能揮灑文墨,舉杯邀明月。銀鞍白馬,飒沓如流星,英雄豪氣,射石飲羽,踏雪無痕。”

他一笑作春溫,轉身背對着我,一隻手負在身後,目光穿過打開的窗子在看外邊的花。

“清泓,成了我的妻,你可有悔?”

我望着他的背影和寬闊的肩膀。窗外刮起了風,将一片葉子從外邊吹進了窗戶裡,它輕飄飄地在屋子裡盤旋了幾圈,最後悄悄落到了鄭伯考的影子上。我撿起那片葉子,想到了許多,皺起了眉,不知該如何作答。

本來今日是要見太子府中的良娣良媛的,然而鄭伯考先前納進來的兩個妾室,一個病死,一個難産,也死了,孩子也沒能留下。

想到這裡,不禁覺得有些凄涼。

一入太子府,便要學者打理府中事宜,人情往來,鄭伯考隻說讓我慢慢來。我們的日子就像一對尋常夫婦一般,我為他備好水更衣,我們同床共枕,早上聽着更聲起床,為他穿衣,送他上朝,一起用飯,他在書房忙公務的時候為他煮暖湯,煮些茶,和膳房的師傅學做點心,為他送去。

但我還是會為皇兄擔憂,我以為到了大雍,他或許會有書信給我,但還是沒有消息,他可以不露面,我預感到他是要籌謀些什麼的,但還是為他的處境擔憂。

皇後總是常常往太子府送一些首飾,布匹什麼的,常常邀我進宮說話,鄭伯考若在時,便能陪着我一起,他若不在,我便得自己去應付,說什麼話都得先在心裡思量着,累及了,有時鄭伯考亦在,卻不能同我前去,就叫人去回話,說我病了,感染風寒,皇後總是派人來詢問,送許多的補藥來。

這入夜,我正在燈下讀詩,讀到古人詩句“即見君子,雲胡不喜”時鄭伯考就來了。手裡還拎着一個食盒。

“晚飯的時候我見你吃得少,嘗嘗這個。”

原來是千層糕,還有雲生酥,這都是大梁皇宮常做的糕點,我吃着竟有一種久違的感覺,我開心地笑起來,說道,“嗯,好好吃。”

鄭伯考忽然拿起帕子輕輕地擦了兩下我的唇角,柔聲道,“嘴角弄髒了。”

“謝殿下。”

我伸手遞了一塊糕餅到他唇邊,問道,“殿下嘗嘗。”

隻見鄭伯考前傾過來,就咬了一口,“嗯,好吃。”

我呆愣地望着他,不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相視一笑。

他見到我桌上合起來的書,拿起來,翻了兩頁,便讀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真真切切地聽到了,卻像沒聽到到一般,假裝專心地吃着糕點。

“清泓?”

他喊着我的名字,眼睛裡映射着燭火的光,我們離得近,我能看到他眼裡有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是我。

“嗯?”

“我還你一樣東西。”

“什麼?”

鄭伯考擡起手,将我雙眼阖上,屋子裡靜悄悄的,隻有桌上的糕點有着似有若無的香味。隻聽得有什麼東西放到桌子上的聲響。

睜開眼時,隻桌上擺着一個玉镯和簪子,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東西了。

我望着它們,不敢觸碰,隻覺得眼睛酸酸的,淚水已經在眼睛裡打轉,視線也變得模糊了。

牙齒在嘴間輕輕地顫抖,耳朵裡也有嗡嗡的鳴動。

“今日有人故意将我引到一個茶樓,将這東西交給我,讓我轉交給你。”

“皇兄。”,我強忍着心中的不安,問道,“殿下,那人是誰?可還跟你說了什麼?”

“不識。他隻說,故人之物,以此為寄,善自珍重。”

鄭伯考隻是輕輕地拍着我的背安撫着,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到他的肩上,他什麼也不問,手指溫柔地替我抹去臉頰上的淚,就走了。門一合上,我終于放聲哭了出來。

次日醒來,嗓子啞了,眼睛也腫得像核桃一般大,鄭伯考為我擔心着,特意從皇宮裡請來了太醫為我醫治。

正逢上皇宮裡的内監來傳旨,讓我同鄭伯考一起參加今年中秋節宴,我還在猶豫着,鄭伯考卻道,“太子妃近日來病了,不便出席,你們回去吧。”

那位内監剛離開,皇後娘娘派來慰問的宮人就來了,帶了許多的藥,盤問了許多。

我一邊捂着嘴咳着,一邊答道,“妾身病得不是時候,擾了娘娘雅興,請姑姑代我同娘娘說幾句 ,莫要見怪。”

那宮人陰陽怪氣地說道,“今年中秋節宴,大梁趙珵璋将軍攜使團來賀,以示兩國交好,太子妃若是不出席,怕是不妥吧。”

在一旁的鄭伯考将我攬入懷中,反問道,“孤的太子妃尚在病中,你說呢?”

那個宮人明顯是被鄭伯考的恫吓吓到,說了兩句好生休息,便離開。

我欲言又止地望着他,誰知他卻滿不在乎地安慰道,“你放心吧,沒事。”

鄭伯考難得閑下來,便留在家陪着我。

到了傍晚,雲霞染紅了半邊天,光線散射在太子府屋頂的瓦上,反射着夕陽那柔柔的光輝,太子府美得如畫一般。

我同他在書房裡坐着望去,看着太陽慢慢地沉下,便道“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

“世間諸多風景,不知夕陽,明日早起,亦有朝霞,雨過天晴,猶見雨虹,清泓不必悲愁。”

我轉身望向他,靜靜地聽着這些,卻回想起那日橋上他的話。

“清泓怎麼這樣看我。”

“我憶起了去年元夜時,漫天煙火下的一位舊友,他也同殿下一般明朗。”我調侃道。

“我卻記得兩位過橋女子說你我般配,原來是真話。”

我羞得急忙望向了别處,還好鄭伯考的侍從進來提醒他前去更衣。

我為他更衣時。他滿臉心疼地望着我,我一邊為他整理衣裳一邊囑咐道,“殿下少飲些酒,别喝醉了。”

“清泓剛剛說什麼?”

我仰起頭,鄭伯考卻忽然含住我的唇,由淺入深地吻着,到後來呼吸交錯,我們自己也愣了。

目送鄭伯考出門,我便開始同府裡管事張羅着今晚的事情。其實中秋節之時,府中前些日子早已開始準備,我不過就是在旁邊看着有哪裡不妥當。

我四下裡看着,隻見一個奴仆在遠處一直望着我,我們對視兩眼,他就轉身朝僻靜的地方走去。他不像府裡的人,卻好像要将我引過去。

想起鄭伯考昨天說的那人,我便跟了上去。

原來他早已早早地在假山後面等着我。

“小人見過公主。”

“你是誰?”

“小人是皇上身邊的人,此次同使團前來,是有話要告訴公主。”

“皇上讓我轉告公主,他賜你尊榮,在濰城你也傷了小趙将軍,你們也算互不相欠了。請公主記住,你是大梁的公主,任何時候都是。”

“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人遞了一個香囊給我,說道。

“雍國這位太子,萬夫莫當,文韬武略,留着他,對邊疆而言永遠都是一個隐患,這是皇上特意為公主從燕國尋來的無魂散,公主隻需日日下到太子的茶飯中,不出半年,他便永遠醒不過來,雖活着,也如死人一般。

陛下到是會以太上皇和皇上都想念公主的原由,将公主接回大梁,若公主願意,他可以讓趙珵璋将軍尚公主,做正室原配的夫人。”

我嗤笑道,“皇兄真的打了一個好算盤,你且代我轉告他,清泓永遠不會忘記的。”

我又對那人試探道,“皇兄可還有什麼别的讓你交給我,或者有什麼話帶給我嗎?”

“沒有了。”

“好,我知道了。”

将香囊收到袖袍裡,我便回了寝殿。一進門正見小瀾帶着侍從收拾院子,便吩咐道,“小瀾,你去幫我拿一壺溫水來,我要洗個手。”

将無魄散全部傾倒到壺裡,卻無色無味,全都化在水裡。

“小瀾,你将這水倒一些到盆栽裡試試。”

小瀾照我的話才剛将水撒進去,原本綠油油的葉子瞬間枯黃,不一會兒就死了。

我背後不禁生了冷汗,感歎道,“好一出借刀殺人,一石二鳥的算計啊。”

“公主,怎麼了。”

我将事情原委大緻同小瀾說了一遍,“這不是無魄散,這是蝕魂散,我聽皇兄說過,這兩種毒藥極易混淆,後者融入溫水,隻需一點,倒入樹根,則樹三兩日就死了。若有人日日服用,毒素日積月累,到時候便會暴斃而亡。”

“若到時事發,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我,最後鄭伯考死了,他們也不會放過我。”

“但是公主,你把這東西全倒掉了,以後要怎麼辦啊。”

“我此生,早就與他勢不兩立。”

我将壺裡餘下的水也一起倒到盆栽裡,同小瀾說道,“你待會兒叫人把這個處理掉吧。”

想是剛剛宋錦靖的人同我說的話,我付之一笑,坐在院子裡看着他們一點點地布置着。

天色漸晚,府裡也是熱熱鬧鬧地,我便讓大家都吃酒去了。

我靜坐在房中,等着鄭伯考赴宴回家。

過了許久,天色愈發的重了,雲下的月十分明亮,我才聽得到外面有了動靜。鄭伯考從外面進來,他一走近,便能聞到他身上的酒氣。

“清泓都病了,這麼晚了害坐在風中,怎麼不多加件衣服,若再着涼,病就更加難好了。”

“殿下回來啦,我給你煮了醒酒湯,殿下過來喝了醒醒酒吧。”

鄭伯考大步流星地走過來,拉着我就往屋子裡走。

鄭伯考一面坐下,一面問道,“今日中秋,清泓可有什麼想做的,抑或想要的嗎。”

“從前在大梁時就聽說,大雍在中秋節時,宮廷貴族,朝中官員,黎明百姓家家戶戶都會放天燈祈福,我想去看看。”

“好,一會兒就陪你去。”

鄭伯考帶着我到前院,飛身一躍,就抱着我上了房頂,我驚呼,緊緊地抱着鄭伯考。

“哈哈哈。”他爽朗地笑出來,“别怕,有我呢。”

“殿下真是好功夫啊。”

“清泓也說了,我射石飲羽,踏雪無痕。”

一盞一盞的天燈從家家戶戶的院落中升上去,高高的,在漫無天際的夜空下,飄蕩在那一輪皎白月光的周圍,而放眼望去,就是萬家燈火,十分明亮。而我腳下的這片地方,亦是我大雍唯一的家了。

“殿下,你可記得在大雍,中秋節那日,在太液池旁,我們也是見過的。”

“記得。”

“到現在整整一年了。”

身後,府裡的人也把天燈放上去,我想轉身去看,因為沒坐穩,險些就摔了下去。辛虧鄭伯考眼疾手快,伸長手臂就把我覽在懷裡,有驚無險。

我靠着他的肩,隻聽見胸口劇烈地跳動,他起伏的心跳也在耳邊響起,我望着升起的天燈,不自覺地将他摟緊。

我們安靜地擡頭仰望着,互不打擾,又感受着對方。

“殿下,這月光勝似美酒,我好像醉了。”

“怎麼,醉了嗎。不會是着涼了吧。”

說着,還用手來探我的額頭。

“還好,沒事。”

“是醉了。”

趁着他的手收回的時候,我仰頭,在他的唇上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個吻。

鄭伯考遲緩地眨了一下眼,随之默然一笑,擡起了頭。

他忽然問道,“月華如練,醉酒佳人在懷,小生鬥膽,想聽娘子酒後一言?”

“直言便是。”

“罷了,我們回去吧。”

鄭伯考帶我回去,他走在前面,我在後面安靜地跟着,低頭踩着他的腳印往前走。明月就懸在正頭頂,他的影子短短的,我伸長了手,全神貫注地,想抓住小路上他的衣袖。

他不知何時已經轉過了身,我隻顧盯着影子看,感覺手真的就要落在他的衣袖上的時候,卻撞了他一個滿懷。

鄭伯考輕輕地揉着我的額頭問道,“疼嗎?”

“不疼了。”

“我背清泓回去好不好?”

我茫然地望着他,而他卻已轉過身去,把腰彎下,“上來。”

我趴着他的肩,他慢慢地往前走,月亮似乎就一直在我們的頭頂,這條路似乎永遠也走不完。

嫁過來的日子久了,便常有京城的官眷貴婦登門拜訪,邀我前去插花品茗,有哪家王妃家裡擺了宴席也常給我發來文章,邀我前去,大家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在皇城裡,你來我往。

偶爾聽起婦人閑談與燕國邦交之事。

說近幾日來燕國使者自西而來,馬車山均是金帛布匹,美酒美人,還有駐容養顔的血燕,又說燕國把樣貌精緻的美人送給了皇上,又說皇上賞賜無數。

我在一旁安靜地聽着,任她們議論。

其實說來,大梁,大燕,大雍三國之間互有接壤,大梁在南,大雍在北,大燕在西北,這三國之間原本還夾着一個中山國,當年被鄭崇裕三個月就滅國了。如今的國土,大雍最大,大梁次之,大燕最小。

大燕如此作為,年年納貢,想來也是為了不落得中山國的那樣下場吧。

一日我往鄭伯考書房送茶,恰聽到他同自己一位年輕王爺在說起去年的春季圍獵之事,談笑自若。

“呀,我本想來同皇兄讨一杯酒喝的,聽聞皇嫂煮得一手好茶,看來今日我是趕上了。”

“見過舒平郡王。”

“嫂嫂何必次次都這般叫我,如皇兄一般,叫我六弟,豈不親近。”

這位舒平郡王鄭伯皓是先皇六子,與鄭伯考交好,太子府和郡王府之間也常有往來。他們兄弟二人對弈,我不便打擾,便退下來了。

整個皇城的許多人,都因為我是大梁公主的身份,說話時總是留一半說一半的,唯獨他,待我十分地好。

正是桂花時節,剪燭西窗,暗香盈袖,鄭伯考握着茶盞道,“今日六弟還同我說了,若是去年圍獵,你也在,他定要把當時獵到的白狐送與你”

“六弟灑脫豪邁,是個極好的人。”

“是啊,他還問我,明年圍獵,可否帶你同去。”

“那一定會擾了你們興緻的,我不會騎馬。”

“無妨,我教你便好。”

“不好了,太子殿下,娘娘,走水了。”

“哪裡走水了?”

“是舒平郡王的府邸。”

我們急忙跑出去看,隻見郡王府的方向火光沖天。

“清泓,我去看看,在這兒等着我。”

鄭伯考囑咐完就帶着人往郡王府去了。

幸好發現得及時,大火已經被撲滅,隻是鄭伯皓卻被人趁火偷襲,傷了胳膊。

皇上當晚便趕到郡王府審問侍衛當時抓到了一個行迹可疑的人,嚴刑拷打之下,他才交待,當年先皇離去,把虎符交給舒平郡王讓他掌管京郊大營,鄭伯考讓他趁此機會拿到虎符,那個人拿出了太子府的令牌和親筆密信作證。

皇上當時默不作聲,說讓府尹審理,便離去了。

聽小瀾将事情娓娓道來,我問道,“可是真的?”

“府裡跟着太子殿下前去滅火的侍衛同我說的,他當時就站在一旁,聽得千真萬确。”

“殿下呢?”

“還在郡王府裡。”

暗沉的夜裡,郡王府的方向什麼也看不到,桌上鄭伯考臨走時喝的茶早已冷了,我盯着茶杯許久,拿起來抿了一口,卻是早就涼透了。

“娘娘。”

小瀾擔憂地望着我。

“沒事,小瀾,替我把钗環卸了吧,我累了,想先睡下。”

我躺在床上,胸口平穩地跳動,望着簾帳外燭光微弱的燈,怎麼也睡不着。

直到三更,我才聽到房間裡有細細碎碎的脫衣的動靜,然後鄭伯考就輕輕地躺在了我旁邊。我屏着呼吸,一動不動地,假裝睡着了。卻專心地捕捉着身邊一絲一毫的動靜。

他背對着我,我睜着眼。借着微弱的燭光看着他的脊背。

他隻随意蓋了半角被子,看着他單薄的衣裳,看了許久許久,燭火又暗了一下,我終究還是擡起手,将被子給他攏上。

“我把你吵醒了嗎?”

他的聲音輕飄飄地,話語裡的疲憊十分明顯。

“我在等殿下回來,還沒睡着。”

他緩慢地轉過身來,望着我,問道,“你都知道了?”

“清泓信我嗎?”

聽到這一句話,我終究還是沒撐住,一下子把頭埋在他胸口,抓着胸前的單衣,哽咽道,“我害怕,我怕這是真的,但更怕這是假的。”

我抽噎着,他小心地捋着我的發,問道。

“當日在書房,我問你,嫁給我,後悔嗎,你沒有回答,現在,是不是有答案了?”

“沒有”,我抽噎着,又搖着頭,重複道,“沒有。”

他的一字一句從頭頂傳來,似乎天塌了,也永遠壓不到我身上來。

“别怕,既已結為夫妻,我便永遠站在你前面。”

後來府尹将那人帶去審問,誰知他卻死在了牢中。此時的線索便斷了,最終還是鄭伯皓站出來說不過是有人想離間他們兄弟感情,三言兩語和一些信件說明不了什麼,這件事情就這麼草草了結了。

舒平郡王還是常來府中,我的嫁妝裡有大梁極好的治傷良藥,便派人送了過去。

隻是因為當日大火,這件事不知怎的就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說鄭伯考私盜兵符,意圖謀反,舒平郡王随手握兵權,但懼怕得罪儲君,敢怒不敢言。

這日我在後花園采桂花,正碰見他們兄弟二人在都是一臉嚴肅,邊走邊商議什麼事情。

“皇嫂這是要煮酒嗎,可有我的?”

“自然是有的,待過幾日我為六弟釀幾壺,送到王府去 。”

看着他放在身側的手,我問道,“六弟的手可好些了。”

“用了皇嫂前幾日讓人送來的金瘡藥,已然大好了。”

夜裡我問起鄭伯考這件事情,他隻道,“清泓不必擔心,我和六弟自小一起長大,感情甚笃,他了解我,我也明白他,不會這麼輕易就被人挑撥的。”

今日是九月初九,雍國人以重九名之,在大梁人們稱之重陽,兩國一南一北,這其中的習俗卻是大不相同。

在大梁,人們常說,“草露荷衣冷,山風菊酒香”。這一天,人們飲菊花酒以延年益壽,在香囊裡佩帶裡放上茱萸用來辟邪,以前在皇宮裡,娘娘們,還有皇子公主頭上都插着菊花,父皇還會登高祭祀。

民間也在重陽這日挂菊花枝葉于門窗之上,将彩紙剪成茱萸菊花的形狀相贈,登高嘯詠,群聚宴飲。

在雍國,人們飲桂花酒,吃重陽糕,府裡從月初開始,就一直在準備了。又有騎馬射箭,皇上帶着衆臣檢閱軍隊。

重九這一日,鄭伯考就忙起來了,四更半時便從床上起來,到皇宮裡去。

到晚間,還有重九夜宴。鄭伯考随皇上到校場點兵,方回來時就已是黃昏了。

他早間出門時一身白衣,回來時,下半身卻是灰撲撲地,我抓着他的手詢問,隻見手心也被蹭出了血。

“皇嫂莫要擔心,今日有一位大臣的馬驚了,皇兄為了救他,才弄的這一身。”“好好的馬,怎麼就驚了呢。”

我嘟囔道,卻瞥見鄭伯考和聲旁的舒平郡王對視一眼,仿佛有什麼心照不宣的秘密似的,見他們兄弟還是如同之前一般交好,我便沒有多心。

鄭伯考在房中沐浴更衣,我亦為他上好了藥。鄭伯皓在一旁看着,忽然說道,“皇嫂,今晚重九宴,要不你還是别去了吧,怪無聊的。”

“多謝六弟為我着想,但月初皇後娘娘就已經有了旨意,到現在我也不好找理由不去的。”

鄭伯考和六弟一同騎馬,我自己坐在馬車裡。我原本是在擔心鄭伯考是否有大礙,卻被六弟誤會,他騎在棕馬上,調侃道。

“嫂嫂你怎麼臉我的醋也吃,你同皇兄如膠似漆地,這段小路,先把皇兄借我一會兒嘛。”

我一聽隻覺得他氣血上湧臉色也紅起來了“我不是……”

鄭伯考站出來替我解了圍,“好了六弟,别難為你皇嫂了,我們走吧。”

雍國向來都十分重視重陽節,燈火輝煌,場面隆重,宴會也極盡奢華。

六弟就坐在我們的旁邊,一直湊過來同我們說話。

忽然見一位胡子斑白的大臣說道,“聽聞後宮怡妃娘娘臨盆在即,老臣恭喜陛下今日點兵忽現白鹿,又是祥瑞之兆,陛下洪福齊天。”

“這是朕的福氣,也是衆之福。”

“臣馬今日驚着了,陛下沒有怪罪,多謝陛下寬宏大量,老臣敬陛下。”

說話的那位大人是皇上心腹趙國公,原來是他的馬驚了,我不禁偷偷打量了他兩眼,鄭伯考為我夾了菜放到碗裡,望着我會心一笑。

忽而聽見琴師撥動琴弦,換了激蕩的旋律,隻見幾個身姿袅娜的女子由一位紅衣盛裝的姑娘領着,手裡拿着劍,在大殿上叩首又站起了身,扭動腰身,跳起了劍舞,動作一氣呵成,時而輕盈地跳躍,時而圍起來轉成一個圓圈,又天女散花地扔出許多美麗的花瓣來。

隻是這舞看着奇怪,不似雍國,不似大梁,亦不似燕國,但又覺得熟悉,像是在哪兒見過。

隻見那紅衣女子踮起腳,抓着從梁柱上落下來的紅布條,在空中蕩起來。

我忽然然想起,兒時皇兄還在宮中時,有一年中山國的大皇子帶着重禮前來相贈,在宮宴上,也跳了這樣的一支舞。

隻是那位皇子說,這舞是宮廷特意排的,民間難見,中山國已滅國,難道這是中山舊人。

可聽聞當年鄭崇裕親自帶兵,殺到中山國皇宮下,屠盡了中山國一整個皇宮的人,這又怎會是中山舊人呢。

殿上衆人均被這支舞驚豔到,贊歎不止。

鄭伯考在桌下握着我的手,隻是他的眼睛卻時不時地望着舞女手中的劍,餘光瞥見一旁的六弟,他也是如此,他們兄弟兩人就像是心有靈犀似的。

“殿下,可是有哪裡不妥?”

我湊到他耳邊,輕聲地問。

“清泓隻需一直抓着我的手便是。”

鄭伯考仍漫不經心地看着殿中的舞。

琴師的手靈巧挑着琴弦,旁邊坐着幾位彈琵琶的姑娘,他們留着用鳳仙花染紅的長指甲,張開五指撥弄琵琶的弦,可他們臉上的表情卻是冷冰冰的,那雙手,多看兩眼,就像黑夜裡索命的羅刹,他們的長指甲抓着人的心脈不放。

外面微風吹起他們的白衣,我不禁打了個冷顫。鄭伯考感受到我的不安,握着我的手更有力了。

“哐當”“……”“哐當”“……”

忽然幾聲長劍落地的聲音,那幾個舞女紛紛倒在地上,所有人眼睛都淩厲地瞪着龍椅上的那個男人,口中吐出鮮血,凄涼地笑着,無力地閉上了眼。

方才幾位看得興起的大臣不禁唏噓,鄭伯考急忙伸手擋住我的雙眼,我心有餘悸,抓着鄭伯考桌下的袖袍,感覺殿上的空氣都便地稀薄,大口地呼吸着。

還不等大家反應過來,隻聽見四處都有女人尖叫的聲音,有人在跑,還把地上的椅子給絆倒了,有長劍刺入身體,有人痛苦喊叫,鄭伯考早已抱起我躲到一根大柱之後。

四周都是蒙着面的黑衣人,鄭伯考一邊牽着我,一邊赤手空拳同刺客搏鬥。

大殿之上忽然又回旋起一個男人的尖叫聲,我不知是誰,但這聲音明顯是一位五旬年紀以上的人的聲音,他叫得凄慘,讓人後背都發涼。

後來禦林軍及時來救駕,刺客最終寡不敵衆,被禦林軍當場拿下。場面被及時控制下來,隻見之前的那位趙國公身中數劍,倒在血泊之中。

這慘不忍睹的畫面讓人看着也覺得害怕,我隻覺得毛骨悚然,鄭伯考将我摟緊懷裡,安慰道,“别怕,都過去了。”

當晚又聽說,在郊外驚現的白鹿忽然死在宮中。

國中重臣被殺,白鹿莫名而亡,京中便有這樣的流言,說這是不祥之兆,是上天的警示,但沒人能給出答案。

重陽那日,諸事曆曆在目,那卻刺客似乎就是沖着那位趙國公去的,可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想起那些舞女的眼神,心中總是不安。

皇上最重用也最依仗的朝廷大夫就這麼眼睜睜地被一群來路不明的刺客,在衆目睽睽之下殺死,皇上龍顔大怒,命閣幾位大臣聯合徹查此事。

因為這樣,内閣諸多公文來不及處理,便堆到了鄭伯考的案上,現在他連和六弟下棋的時間都沒有了,喝酒投壺這些事情就更不用說,六弟來得也少了。

從重陽宴回來之後,鄭伯考因為公務繁忙總在書房睡,雍國的冬天來得早,最近開始刮起北風了,我便讓人帶上幾床被褥和幾件冬衣送過去。

書房裡沒人,隔間的床榻上也沒見到他。隻隐隐約約聽到裡邊沐浴的動靜。

我朝裡邊走去,隔着灰白的帷幔,我吃驚地捂着自己的嘴,粗重地呼吸着,聲音也打着顫。

鄭伯考看見旁邊的陰影,也發現了我,拉過旁邊的一件單衣就給自己穿上。

我慢慢挪動腳步,朝他走過去,眼睛也酸酸的,滾燙的淚水在眼裡打着轉。靠到他身前,低垂着頭,淚水就順勢落到水裡,激起了小小的水花。

“清泓,發生了何事,你怎麼這副模樣。”

我擡手解開了鄭伯考的單衣,幾個若隐若現的傷疤之間,肩膀上那塊比巴掌還大的淤青十分地醒目,左側的手臂就像沒了知覺一般垂着。

回想起那晚,他拉着我抵擋蜂擁而上的刺客,額間卻一直冒着冷汗,我本以為是白日裡累着了,現在終于明白了緣由,心驚肉跳。

我小心翼翼地碰上去,擡頭問道,“殿下又是怎麼了,怎麼這副模樣。”

“青天白日,你我這樣在屋裡,若是傳出去,京城的那群婦人又該對你說三道四的了。”他擡起另一隻手,揉着我的發調笑道。

“那便由他們說吧!”

“看來清泓真的是生氣了,都已經不知道害羞了。”

我不理會他,幫他穿好衣服,挽着他的另一隻手,扶着她出去。

“小丫頭,你夫君傷的是肩膀,又不是腿。”

我依舊不理他,扶着他坐下,“郎中可開了藥了?”

“開了。”

“在哪兒?”

我拿着鄭伯考指給我雪白的凝膏為他圖上。他吃痛地倒吸了一口氣,我急忙放輕手上的動作,問他,“還疼嗎?”

我小心地為他塗着藥膏,不知不覺,眼淚又不聽使喚地流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怎麼弄成這副樣子。”

“那日在救下趙國公的時候,肩膀被撞到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我心中卻像被樹杈揪着,心疼到了極點。

想到案上那麼多的公文,他如今還傷了肩膀,可怎麼處理得過來啊。

“殿下,這件事,陛下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府裡也沒幾個人知道。”

“那麼多公文壓着,那要怎麼辦啊?”

“郎中說這隻是看起來恐怖,待過幾日淤血化開,就差不多好了,沒事的,我能應付得過來。”

“殿下,書房四處都通風,一點也不暖和,你同我回去睡吧,我不會碰到你的。”

“聽你的。”

對于受傷這件事,鄭伯考說的簡簡單單不清不楚的,我便去他的侍衛何光問個明白 。

在院子裡的空地上,他正練着劍,卻見小瀾拿着一塊濕步在一旁站着,見到我,她心虛地問了個禮。

我是明白她的,來了太子府不久,就總是到偏房這裡來,來時還帶着飯菜,酒肉糕餅,她雖不說,我也是明白的,他喜歡何光。

可是何光為人清冷寡淡,不喜歡和女人親近,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何侍衛,你停一下,我有話要問你。”

“娘娘有什麼吩咐。”

“殿下肩上的傷,我看見了,他也告訴我了,我想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猶豫着,顯然并不打算告訴我。

“何侍衛,他是我夫君,我隻是想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殿下不讓我說,請娘娘别為難在下。”“請何侍衛别為難我。”

“在下不敢。”

小瀾卻在一旁拉着我的衣袖,小聲哀求道,“娘娘,你别這樣。”

何侍衛最終還是說了,當時不知為何趙國公的馬就驚了,跑向了懸崖,還好鄭伯考及時将趙國公從馬上救下來,但肩膀摔到一旁的石頭上,險些就摔下懸崖了,幸虧鄭伯皓即使趕過來,将他救下。

何光将事情經過細細道來,而我都不敢去想象,那是多讓人心驚肉跳的畫面。

晚間從書房回來,隻見他的手一直垂着,一定是傷得不輕,我找來棉花輕輕地把藥塗上去。

“當年在邊疆殺敵,受的刀傷比這嚴重多了,我雖嬌生慣養,也不嬌貴,清泓不必如此。”

我默不作聲,上好藥,就吹了燈躺倒床上,鄭伯考受了傷隻能平躺着。

“清泓是不是生我氣了?”

我沉默良久,才道,“殿下,你叫我信你,可你呢,你信我嗎?受了這麼重的傷卻瞞着我,也不讓别人告訴我,若不是我今日撞見,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

“我隻是……”

“隻是不想讓我擔心嗎?”

“殿下,你知道的,我皇兄至今下落不明,大梁我回不去了,如今太子府是唯一的家,我也隻有你了。”

他忽然變得嚴肅起來,說道,“我明白。”

我臉上已經淌滿了淚,轉過身去抱住鄭伯考,感受着他身上的溫度。

他和我講起了當年駐守邊疆的事,軍營裡,長煙落日裡,放眼萬裡隻有一座孤城,黃沙滿天,看着大雁由南而北,士兵們常常圍着篝火喝着邊疆的烈酒,吹着羌笛,唱着故鄉的民歌,以慰相思。

北邊的蠻夷神出鬼沒,總喜歡半夜偷襲,他們不畏嚴寒,寒冬裡常常在半夜來偷盜糧草辎重。

大家為了防止偷襲,就得許多人聚在一起,喝着酒抵禦嚴寒,守在夜裡。

“就是除夕那夜你給我的那壺酒?”

“之前隻喜歡和入口綿軟的桑落酒,後來在邊疆的那些年喝慣了羅浮春,隻要見到刀光劍戟,常想起老兵口裡的故事和萬裡黃沙。”

這一夜,似乎多少的話都說不完,三更已過,我們都還清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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