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樹铮與考察團随員攝影于意大利
文 | 郦千明
摘自《文史天地》總第157期(微信ID:wenshitiandi),本文已獲授權,編者在原文基礎上有所增删。
1925年12月30日,徐樹铮在廊坊被馮玉祥指使部下槍殺。徐樹铮是北洋時代皖系名将,段祺瑞的重要幕僚,也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他一生最顯赫的功績是在1919年10月率兵進入外蒙古,迫使外蒙古在1919年11月17日正式取消自治,回歸中國。
在北洋集團内部,與袁世凱、段祺瑞、馮國璋、徐世昌、張作霖等元老級人物相比,官至陸軍次長、國務院秘書長的徐樹铮隻是個小字輩。時人有“大徐”“小徐”之謂,前者指徐世昌,後者即指徐樹铮。不過,“小徐”才氣過人,足智多謀,是段祺瑞最信賴的智囊和助手,在段氏執政時期,呼風喚雨,權傾朝野,親手導演了一樁樁在民國史上頗具影響的著名事件,引人矚目。由于他飛揚跋扈,為所欲為,以緻四面樹敵,最終落得未能壽終正寝的可悲結局。
落第秀才投筆從戎
徐樹铮(1880—1925),字又铮,出生于江蘇蕭縣(今屬安徽)一個窮儒之家。父親徐忠清早年科舉拔貢,以設館授業為生。母親嶽氏為宋代名将嶽飛後裔。徐樹铮天資聰穎,幼承庭訓,6歲能讀詩,13歲中秀才,17歲獲歲試一等第一名。18歲赴南京鄉試,名落孫山。從此厭倦科舉,認為讀書人隻會鑽研八股,于事無補,決心投筆從戎,沙場立功。
徐樹铮(1880年—1925年)
1901年冬天,22歲的徐樹铮懷揣一篇洋洋數萬言的《國事條陳》,千裡迢迢赴濟南投奔山東巡撫袁世凱,希望在袁氏手下謀個一官半職。幾經周折,文章被遞進巡撫府。袁世凱看罷,大加贊賞,得知作者是個年輕人,更覺得人才難得。當時袁正在守母喪,不便見客,便指派道員朱鐘琪出面接待。朱一向以名士自居,目中無人,碰到自尊心極強的徐,話不投機,雙方不歡而散。
回到投宿的旅店,徐樹铮悶悶不樂,感歎自己生不逢時,壯志難酬。他打算盡快回老家另謀出路,可是身上所帶的盤纏已所存無幾,萬般無奈,隻好一面寫信向家裡求助,一面替人寫字收點潤格維持生計。
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正當他走投無路時,卻意外地遇見了時任山東武備學堂總辦的段祺瑞。當時徐樹铮或許還不知道,這次會面将成為他一生的轉折點。
那天,段祺瑞來旅店訪客,正碰上一名少年在廳堂裡書寫楹聯。時值隆冬,屋外寒氣逼人。段見寫字少年穿一件夾袍,氣宇軒昂,絲毫沒有一般讀書人的寒酸相。觀其書法蒼勁有力,頗有靈氣。他滿心喜歡,便邀請少年到房間談話。經詢問得知,少年名喚徐樹铮,江蘇蕭縣人,來此地投靠無門,正等候家裡彙寄路費。段有意考考對方,請其談談對時局的看法。徐樹铮胸有成竹,侃侃而談,将《國事條陳》的主要觀點詳加闡述,最後總結說:“國事之敗,敗于兵将之庸蹇。欲整頓濟時,舍經武無急務。”徐的觀點和段祺瑞擴充武備的思路不謀而合。段大喜過望,有心招其到麾下任職,便問道:“你願意到我這裡就職嗎?”少年不亢不卑地回答:“值得就便就。”就這樣,徐樹铮跟随段祺瑞來到軍營,出任總辦記室(秘書)。
1905年,徐樹铮被段祺瑞保送到日本東京士官學校學習。留學期間,他每天聞雞起舞,鑽研兵法。課餘考察日本法政及規章制度,撮錄綱要,悉心揣摩,以備回國緻用。1910年秋,年僅31歲的他學成歸國,被分派到段祺瑞軍營當參謀。徐樹铮自以為文韬武略,樣樣精通,躊躇滿志地準備幹一番事業。
果然,憑借精明強幹的能力和超強的記憶力,徐樹铮很快在軍營裡嶄露頭角。他常常于會客之際,一邊閱批公文,一邊接電話。盡管公文像雪片似的堆積案頭,但他對所辦文電内容過目不忘,處理得井井有條,從無差錯。每逢段祺瑞詢問,總能對答如流。段非常欣賞,稱其為奇人。而徐亦知恩圖報,對段忠心耿耿,盡力辦事。
不僅如此,徐樹铮運籌帷幄,妙計疊出,令段祺瑞更加刮目相看。辛亥革命時,段祺瑞在袁世凱面前的幾次出色表現,都是徐樹铮出謀劃策的結果。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革命黨人擁護黎元洪為都督,宣布獨立。10月27日,清廷任命袁世凱為欽差大臣,全面節制陸海軍。袁任命親信段祺瑞為第二軍總統,主持對南方用兵。當時局勢撲朔迷離,是和是戰,段祺瑞舉棋不定。這時徐樹铮敏銳地覺察到,袁世凱玩的是“一石二鳥”的把戲,便力勸段停止進攻武昌,先與革命黨人議和,以便以北壓南,以南制北。段祺瑞深以為然,立即派徐為議和代表,秘密渡江到武昌,與黃興等人談判,簽訂了逼清帝遜位,擁護袁世凱做總統等五項協定。次年1月,清廷幾次禦前會議,共和之議被擱置。26日,段祺瑞領銜拍發逼宮電報。一聲霹靂,清廷慌作一團,宣統帝迅速頒布退位诏令。這篇電文就是徐樹铮在一夜之間拟好的。
權傾朝野的陸軍次長和國務院秘書長
袁世凱竊取總統寶座後,段祺瑞任國務總理和陸軍總長,成為北洋集團中僅次于袁的第二号人物。徐樹铮由陸軍部處長、司長擢升為次長,經常代段處理部務,大權在握。此後,袁世凱加緊推進帝制計劃,北洋派文武官員投其所好,紛紛請願、勸進,但段、徐卻持反對意見。他們心裡清楚,如果袁世凱當上皇帝,以後的天下就是其長子袁克定的了,而實行共和政體,以段祺瑞的地位和資格,極有可能登上權力的頂峰。袁世凱十分惱怒,知道段的主意多半出自徐樹铮,便大罵徐該死。有一次,袁表示要把徐樹铮調出陸軍部,段祺瑞不同意,當面頂撞道:“請總統先免我的職,随後要怎麼辦就怎麼辦!”說罷,竟拂袖而去。袁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下令罷免徐樹铮的陸軍次長一職,以示報複。
1915年8月,隐居西山的段祺瑞密召親信徐樹铮、曾毓隽談話,對他們說:“項城(袁世凱)帝制自為之迹,已漸顯露,我當年曾發擁護共和之電,如今又擁項城登基,國人其謂我何?且恐二十四史中,亦再找不出此等人物!是以論公,我甯死亦不參與;論私,我從此隻有退休,決不多發一言。”徐樹铮附和道:“第一,不論直接間接,積極消極,均反對帝制到底;第二,欲項城中途取消帝制野心,已完全失望,是以合肥(段祺瑞)還是稱病不見為上。”段照此計策行事,冷眼旁觀,拒不勸進。29日,袁一怒之下,罷免了段的陸軍總長職務。不久,又将其軟禁在舊陸軍部。
袁世凱沒有料到,他的這一做法幫了段祺瑞和徐樹铮的大忙,不僅沒有壓服對手,反而使他們成為“反對帝制”的英雄。
帝制醜劇開演後,蔡锷在雲南宣布護國讨袁,南方各省群起響應,北洋将領也紛紛宣告獨立。在段祺瑞、徐樹铮的策動下,馮國璋等北洋都督還聯名發表“五将軍通電”,勸袁取消帝制,以安人心。1916年1月,衆叛親離的袁世凱不得不請段祺瑞出面,收拾殘局。徐樹铮不依不饒,徑直上書袁,要其立即取消帝制,并下诏罪己。3月22日,袁被迫撤銷帝制。一個多月後,段祺瑞複任内閣總理,辦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教育總長張國淦向袁進言,要徐樹铮當國務院秘書長。袁一聽,當即不悅,說:“段總理軍人,徐某亦軍人,以軍人總理而用軍人秘書長,大不相宜。”張國淦婉言相勸,袁最後表示:“總理若以徐之才可用,不妨令其為陸軍次長。”張國淦向段複命,言未畢,正在吸煙的段祺瑞猛地将煙鬥擲于桌上,厲聲說:“到了今天,還是如此!”
袁世凱死後,徐樹铮審時度勢,又幫段祺瑞策劃利用黎元洪作傀儡,建立皖系專制統治的計謀。他對段說:“為今之計,宜請黃陂(黎元洪)繼任總統,以安民心,而後吾公乃可組織責任内閣。黃陂為人忠厚有餘,而威嚴不足,吾輩正可利用之,以厚植同黨之勢力,以展平日之政策,其有不附己者,則罷斥之、驅逐之。”
經過一番安排,黎元洪繼任總統,段祺瑞仍為内閣總理。段認為黎是自己一手扶上總統寶座的,打心眼裡瞧不起他。徐樹铮表現得更直接,對黎沒有好臉色,還常常令他下不了台。官複原職後,段祺瑞又托張國淦轉告黎元洪,仍讓徐樹铮做國務院秘書長。黎聽後搖頭拒絕:“我不能與徐樹铮共事,我怕見他。見了他,猶如芒刺在背。”經多方勸說,黎勉強答應,但提出一個條件,說自己不想單獨見徐,以後有事見面,要張陪徐一起來見。張國淦回來複命,段聽說總統同意徐樹铮任職,十分高興,不等任命公文下發,就安排徐到國務院處理公務。
雖是個小小的秘書長,但徐樹铮的權力大得吓人,幾乎超過了總統和各部總長。段祺瑞曾公開宣布,總統府和國務院的“逐日檔案,均由徐樹铮躬遞。該員伉直自愛,不屑妥語。其于面對時,凡有事明為祺瑞之言者,祺瑞概負全責”。于是,徐樹铮手握先斬後奏的特權,專橫跋扈,說一不二。在第一次内閣會議上,他便與黎元洪的親信孫洪伊接上了火。其時,護國軍第二軍總司令李烈鈞與皖系廣東督軍龍濟光争奪廣東,官司打到北京。孫洪伊主張去電和解,徐樹铮卻提出閩、粵、湘、贛四省派兵會剿李烈鈞。會議通過孫的主張,徐卻擅自發電會剿。孫洪伊聞訊後找徐質問,徐強詞奪理不肯更正,雙方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對各部總長如此,對總統黎元洪也是這樣。在徐樹铮眼裡,黎隻是個蓋印總統。有一天,徐樹铮送一份公文進府蓋印,内容是山西省更動三名廳長,黎元洪問原因何在,徐竟不耐煩地說:“總統但在後頁年月上蓋印,何必管前面是何事情!”黎大為不悅,憤慨地說:“現在哪裡是責任内閣制,簡直是國務院秘書長制。”
可是,黎元洪的親信金永炎、哈漢章、黎澍和丁佛言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幫黎元洪成立包括國民黨人在内的國會,制訂擴大總統權力的新憲法,并選舉馮國璋為副總統。随後,他們又勸黎聯馮排段。徐樹铮針鋒相對,竭力勸段祺瑞聯馮壓黎。于是,雙方你來我往,争鬥不休,終于在對德宣戰問題上釀成了府(總統府)院(國務院)之争。
1917年6月,在英美等國和西南各省軍閥的支援下,黎元洪拒不準許段祺瑞提出的《對德參戰案》,并下令罷免段的本兼各職。段祺瑞通電下野,帶着親信退隐天津。過了幾天,徐樹铮南上北下,四處活動,企圖聯合北洋督軍擁段倒黎。不久,北洋督軍在天津成立各省軍務總參謀處,準備擁徐世昌為大元帥,建立臨時政府和臨時議會,推翻黎元洪為首的北洋政府,擁段上台。
缺乏武力依靠的黎元洪大為恐慌,遂“病急亂投醫”,把希望寄托在駐紮徐州的辮子軍首領張勳身上,頻頻電邀張入京調停。徐樹铮認為機不可失,向段祺瑞獻計:先縱容張勳複辟,必遭天下一緻反對,再出師讨伐之,必将成功。段以為此計甚妙,便派徐參加張勳領銜主持的第四次徐州會議。會上,徐樹铮穿針引線,聯絡北方各省督軍,竭力教唆張勳複辟。曾親口告訴張:“芝老(指段祺瑞)隻求達到驅黎目的,一切手段在所不計。”會後,有人問他為什麼這樣說,徐樹铮得意地回答:“張勳是複辟腦袋。先讓他去做,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6月,張勳率辮子兵進京。7月1日,把12歲的溥儀再次推上皇帝的寶座,宣布取消民國,恢複大清,立即遭到全國人民的一緻譴責。7月3日,段祺瑞以徐樹铮為參贊,在天津組織讨逆軍西進。徐樹铮認為,讨逆的重心在蚌埠而非北京,因為進京的辮子軍隻有3千餘人,成不了氣候。張勳的主力仍在徐州、海州一帶駐紮,不可不防。于是,他率部進駐蚌埠,協助安徽督軍倪嗣沖阻截辮子軍主力北上增援。
事情果然不出徐樹铮所料。困守北京的張勳孤立無援,很快便一敗塗地。徐樹铮乘機協助倪嗣沖收編徐州的張勳部隊。7月14日,徐樹铮随讨逆軍總司令段祺瑞由津入京。段祺瑞再任内閣總理和陸軍總長,重新掌握北洋政府大權。徐樹铮也官複原職,就任陸軍次長。
據說,徐樹铮與張勳私交頗厚。張長期駐守徐州,對住在徐州的徐樹铮家人多有照顧。徐樹铮助段祺瑞将其打敗,完全出于政治鬥争、權力鬥争的需要。1923年9月,張勳病故。徐樹铮不忘私誼,送上挽聯一副:“仗匹夫節,挽九廟靈,其志堪哀,其愚不可及也;有六尺孤,無一抔土,斯人已死,斯事誰複為之?”此聯既有對故友辭世的傷感,也對其複辟行為有所批評,用典準确,入木三分,被公認為名聯。
從秦皇島劫械到槍殺陸建章
段祺瑞重掌北洋政府大權後,繼續推行“武力統一”政策。徐樹铮推波助瀾,提出了重點進攻湖南以統一南方的政策。他說:“欲定大局,非謀統一不可;欲謀統一,非川粵同受政府節制不可。以川較粵,而粵宜急,粵定川或随之而定。我之争湘者,為圖粵計耳。”段依計而行,以傅良佐為湖南督軍,督率北洋軍統一湖南,伺機進攻兩廣。又以吳光新為長江上遊總司令兼四川查辦使,率軍入川,窺視滇、黔。
但是,直系頭子、代理總統馮國璋不願看到皖系勢力膨脹,主張“和平混一”。雙方明争暗鬥,勢如水火。1917年11月19日,馮國璋下令免去段祺瑞、徐樹铮本兼各職。後來,經徐世昌調解,又任命段祺瑞為參戰督辦,但直皖沖突依然尖銳。
次年1月,徐樹铮偵知馮國璋從日本購買的一批軍械将在秦皇島上岸,然後分批運京裝備直系部隊,立即向段祺瑞報告,并建議乘機引張作霖的奉軍入關以牽制馮國璋。段祺瑞表示贊同,囑徐迅速北上。徐樹铮以支援張作霖出任副總統和瓜分軍械為條件,說動張答應聯段倒馮。進入關内是奉系頭目張作霖蓄謀已久的計劃,苦于找不到借口,這次受到皖系的主動邀請,自然不肯錯過機會。雙方一拍即合,并約定,截得軍械後,四分之三給張,四分之一歸段。奉軍入關進駐天津、廊坊一帶,迫使馮國璋恢複段祺瑞的職務并支援“武力統一”政策。随後,張作霖指令部屬楊宇霆、張景惠率兩旅人馬迅速南下。
2月1日,徐樹铮傳回天津,密電段派督軍陳樹藩、閻錫山等,布置引奉軍入關驅逐直系勢力的計劃。過了幾天,馮國璋購買的軍械陸續運抵秦皇島,共計步槍2萬7千多支,大炮若幹門,足足可以裝備4個師。25日,奉軍楊宇霆等手持徐樹铮提供的陸軍部信函,武力接收了全部軍械。緊接着奉軍5個旅強行進駐平津地區。張作霖在天津軍糧城設立奉軍司令部,自任司令,徐樹铮為副司令,代行司令職權。在此情況下,馮國璋被迫同意段祺瑞組閣,并下令直系曹锟、張懷芝部進攻湖南。
4月3日,徐樹铮得意洋洋地赴京會晤段祺瑞,商讨對南方的用兵計劃,決定進攻川粵,實作南北統一。他緻電親段的張懷芝:“粵事一切均賴我兄持以堅定,乘勝直進,偉業立奏。”
秦皇島劫械後,奉系用分得的軍械裝備了2個師和7個旅,實力大增,成為北方最強大的武裝集團。徐樹铮也裝備了4個混成旅,占據華北大片地盤。支援馮國璋的北洋将領,迅速形成了以馮為首的直系集團。直、奉、皖互相對峙,在北方形成了三分天下的割據局面。
如果說,秦皇島劫械使徐樹铮成為直系的眼中釘,那麼,槍殺北洋将領陸建章導緻他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安徽蒙城人陸建章,由小站練兵起家,成為袁世凱的親信将領。1914年,陸任陝西将軍,段祺瑞依徐樹铮之計,策動陝軍旅長陳樹藩驅陸自代。從此,陸建章對段、徐懷恨在心,四處奔走,策動北洋實力派倒段反陳。
1918年6月11日,直系軍閥曹锟主持召開天津會議,讨論對南方作戰和選舉總統等問題。會上,主和的空氣相當濃厚。徐樹铮又一次代表段祺瑞赴津,力圖扭轉對段不利的形勢。這時,陸建章從上海到天津。有人說他是受馮國璋之托來做曹锟的工作,通過倡言和平迫使段内閣垮台。陸建章是直系重要的幕後軍師,馮國璋的得力助手,他的到來,使徐樹铮感到皖系将受到極大的威脅,決定采取強硬手段。
陸建章剛到天津,便接到徐樹铮的邀請,要他到奉軍司令部晤談直皖合作事宜。次日,陸建章如約前往。徐樹铮在門口迎候,十分友好,徐殷勤地請他到後花園密室中談話。當陸建章走進花園時,徐樹铮的衛士突然從後面開槍,陸應聲倒下。事發後,徐樹铮滿臉殺氣地對在場的人說:“陸建章犯了煽惑罪,已就地正法,大家不要慌,該幹什麼幹什麼。”當天,他讓總統府秘書長方樞拟了一道指令,請馮國璋蓋印發表。指令說:“陸建章在山東、安徽、陝西等地勾結土匪,煽惑軍隊,在天津煽惑時被奉軍副司令徐樹铮拿獲槍決,陸建章着褫奪軍職、勳位、勳章。”
消息傳到北京,段祺瑞大為震驚,對親信曾毓隽說:“又铮(徐樹铮)闖的禍太大了!現在這樣罷,你先到總統面前探聽他的口氣如何。你就當作我還不知道。”曾毓隽急忙跑到總統府,未等開口,馮國璋便問道:“你是為又铮的事情來的嗎?”曾回答:“是,我來請示總統,這事怎麼辦?”馮國璋雖然内心十分不滿,但嘴裡卻說:“又铮在芝泉(段祺瑞)左右,一向是為所欲為。今天這事未免太荒唐了。所好是責任内閣,你回去告訴芝泉,他怎麼辦,我就怎麼用印好了。”
身困京城的馮國璋考慮到自身的安危,被迫預設了這件事,但擁兵在外的直系将領卻不答應,紛紛緻電北京政府,質問誰給了徐樹铮擅殺北洋元老的特權。張作霖害怕引火燒身,也向北京打電報,斥責徐的荒唐行為,下令撤銷其奉軍副司令的職務。
段祺瑞向陸建章的家屬贈送5千元表示北洋袍澤的舊情,還讓陸的外甥馮玉祥出任湘西鎮守使,外帶授勳,意在安撫。馮玉祥是很講政策的人,深知自己勢單力孤,以卵擊石,不僅會壞大事,而且有性命之虞。于是,立即發電報給徐樹铮,表示自己隻關心舅舅的身後之事,其他一概不計。這讓徐樹铮懸着的心落了地,也馬上複電慰問,表明對陸的身後之事當悉心籌辦。
徐樹铮在光天化日之下槍殺一位現任将軍,釀成一個駭人聽聞的事件,讓世人更加厭惡皖系,同時也為自己日後落得同樣下場埋下了伏筆。
徐樹铮便裝照
收複外蒙古
段祺瑞将馮國璋推上總統寶座後,他本人又一次組閣。這一回,對德意宣戰水到渠成,且還以參戰為名,成立了一個淩駕于各部門之上的特殊機構——督辦參戰事務處,負責訓練參戰軍,由段祺瑞親任督辦。一年後,随着一戰結束,參戰督辦改為邊防督辦,參戰軍改為國防軍,後又改為邊防軍。此後,段又任命徐樹铮為西北籌邊使和西北邊防總司令,職責為“規劃西北邊務并振興各地方事務”。
徐樹铮受命後,在河南和安徽等地招募新兵,并對已劃歸參戰處的四個奉軍補充旅加以整編,組成西北邊防軍,下轄四個混成旅。按段祺瑞和徐樹铮的本意,成立以參戰為名的參戰軍,主要是為了擴充勢力,以便實作蓄謀已久的武力統一中國的夢想。但因緣際會,徐樹铮和他統領的這支西北邊防軍,卻結結實實地為維護國家統一立下了汗馬功勞,徐本人也因而被孫中山大為稱道。
衆所周知,如今被稱為外蒙古的地方,曆史上曾是中國的一部分。辛亥革命之際,中土大亂,在沙俄策動下,外蒙古活佛八世哲布尊丹巴于庫倫獨立,建立大蒙古國并自立為帝,年号共戴。随後,俄蒙軍隊包圍了清政府駐庫倫的蒙古辦事大臣衙門,解除清軍武裝并将辦事大臣及随從押送出境。外蒙的獨立,清政府和繼後的民國政府均不承認。兩年後,在沙俄威逼下,袁世凱不得不和沙俄簽訂了《中俄聲明》,聲明規定中國承認外蒙古自治,外蒙古承認中國的宗主權,中國不得在外蒙派駐官員、軍隊以及移民。十月革命後,俄國無力東顧,遂引發了日本對外蒙古地區的貪欲,在駐庫倫武官松井中佐等人的策劃下,日本拟成立一個包括布裡雅特和内外蒙古及呼倫貝爾在内的大蒙古國。
八世哲布尊丹巴稱帝前,外蒙的政體是王公管政,喇嘛管教,但哲布尊丹巴上台後集政教大權于一身,喇嘛當道,王公大權旁落,引發後者強烈不滿。再加上畏懼日本乘機侵占,王公們紛紛策動撤銷自治——其目的當然不是為了歸附中央,而是為了恢複前清舊制,以便重掌大權。當時,代表民國政府駐庫侖的都護使陳毅(非後來的陳毅元帥)舉措失當,哲布尊丹巴堅決反對撤治。這時,徐樹铮奉命處理此事。
徐樹铮顯示了一個邊才的雄才大略。他在任西北邊防籌備處長時,即對外蒙以及日、俄之間的關系了若指掌,他認為外蒙對中國徘徊觀望,乃由于日、俄蠱惑所緻。為此,他甫一進入庫侖,即與松井交涉,通過國際法慣例,将松井非法派遣到庫侖的一百餘名士兵繳械。對于蒙古喇嘛、王公在中、俄、日之間的騎牆,徐樹铮認為是中國方面不夠強勢。為此,他在入蒙之前調集了80輛大卡車,入庫侖時,每車乘士兵20人,将所有新式武器悉數向蒙古人展示。車輛進入軍營後,士兵受命伏于車内,上以帆布覆寫,重又離開營房,駛到庫侖郊外,混入其他車輛中,以為疑兵之勢。當時,徐樹铮所部隻有8000人,但外界紛紛猜測他至少帶了五萬軍隊。
徐樹铮曾留學日本,精通日語,與日方打交通,例不用翻譯。到外蒙後,他突擊學習蒙語,并告訴左右“在我學習蒙古文之時,非有特别重要事故,概不會客”。這個罕見的語言天才,僅用了兩周時間便能用蒙語與蒙人交流。陳毅此前徒勞無功,在于其人優柔寡斷,一會兒幻想通過王公說服喇嘛,一會兒又幻想通過喇嘛說服王公,但無論如何,都不過是仰人鼻息甚至與虎謀皮。徐樹铮不同于陳毅的,是他懂得用權術來處理外蒙問題,針對王公、喇嘛和活佛的弱點各個擊破。1919年11月17日,外蒙古上書中華民國大總統徐世昌,呈請廢除俄蒙一切條約,蒙古全境歸還中國。至此,徐樹铮入蒙僅22天,不費一槍一彈,便完成了外蒙重歸版圖的重任。
此後,徐樹铮在外蒙設立邊蒙銀行,聘請德國化學家從事地下資源調查,從天津引種大白菜(此前外蒙從來沒有蔬菜),使外蒙風氣為之一新。總之,倘若徐樹铮專心治理外蒙,徐本人擁有如此廣闊的土地與資源,完全能像後來的盛世才獨霸新疆那樣割據外蒙,而外蒙也不至于在數年後再度獨立,并永遠從中國分離出去。然而,徐樹铮志不在這邊僻之地;更何況,他不可能背棄有知遇之恩的段祺瑞。當中原戰事爆發後,徐樹铮不得不帶領他的邊防軍回到内地,投身到内戰的厮殺中。
徐樹铮收複外蒙,赢得了孫中山的激賞。孫中山在給徐的複電中稱:“吾國久無班超、傅介子其人,執事于旬日間建此奇功,以方古人,未知孰愈。自前清季世,四裔攜貳,幾于日蹙國百裡。外蒙糾紛,亦既七年,一旦複用,重見五族共和之盛,此宜舉國歡欣鼓舞者也。”作為革命者的孫中山,向來與軍閥段祺瑞和徐樹铮之流漢賊不兩立,是以孫中山這通電文,遭到了部下質疑。對此孫解釋說:“徐收回蒙古,功實過于傅介子、陳湯,公論自不可沒。”(編者注:“收複外蒙古”一節選自新浪曆史,作者為聶作平)
命喪廊坊
1924年10月,馮玉祥發動北京政變,直系戰敗。11月,召開天津會議,馮玉祥、張作霖擁段祺瑞為“中華民國臨時總執政”,并在北京就職。
次年1月,為尋求列強的支援,段祺瑞任命徐樹铮為考察專使,出訪歐美日本等國。12月,徐考察結束回到國内。當時,國内局勢異常複雜,北京及其周圍地區已被馮玉祥統率的國民軍和張作霖的奉軍控制,皖系勢力僅盤踞在安徽、山東等地,實力已今非昔比。段祺瑞主政北京,名義上是國家元首,但軍國大事都得看馮玉祥和張作霖的臉色行事。對這些情況,徐樹铮似乎并不在意。剛回到上海,不甘寂寞的他就發表意見說,目前的局勢下,北洋派要實行大團結,應擁段祺瑞為唯一領袖,實作直、皖、奉三系的大聯合。第二天,又去遊說直系的後起實力派孫傳芳。他的這種主張雖不是明着對付國民軍,但他所倡言的局面一旦形成,國民軍将無立足之地,加之徐曾殺害過馮玉祥的舅父陸建章,是以馮玉祥對徐的再次活躍極為不滿,決心找機會除掉他。于是,拍電報歡迎徐樹铮北上。
徐樹铮對馮玉祥不能說沒有戒心,但他想事情已經過去多年,馮大概不會再計較這陳年老賬,而且馮已表示将保證他的安全,段祺瑞又在台上,是以他覺得不會有危險。12月19日,徐乘車北上天津,準備回京複命。
段祺瑞顧慮馮玉祥和徐樹铮的舊仇,曾派人去天津勸阻徐樹铮不要進京,徐不以為然,還請來人轉告段,他不僅要立即進京,而且還要以專使的身份晉見執政。26日,徐樹铮到京,入住無量大人胡同友人的私宅,随後直奔南倉門段公館。段、徐見面,相對跪拜,抱頭痛哭。當晚,徐樹铮留宿段宅,兩人挑燈夜話,感慨萬千。次日,段祺瑞一方面責備他不該如此輕率,一方面又以國家元首的身份鄭重其事地進行一次公開會見,借以确認徐作為他私人專使的地位,也是有意保護他的一種措施。
當時,馮玉祥和張作霖的關系已經惡化,雙方都在做戰争準備,局勢非常緊張和複雜。段祺瑞一再要求徐樹铮離開北京,并直接指令交通總長龔心湛安排一列專車準備送徐出京。徐樹铮此時仍不在意,29日這一天,他上午遍訪各國公使,還出席國務會議報告自己考察各國的情況;下午出席他自己所辦的成達學校舉行的歡迎會,無所顧忌地招搖過市。在段祺瑞派人催促下,下午6時才姗姗登車出發,準備南下上海。
徐樹铮要出京的消息為國民軍将領、北京衛戍司令鹿鐘麟偵知,他用長途電話向駐在張家口的馮玉祥報告,馮當時沒有發表意見。過了兩個小時,馮玉祥打電話告訴鹿鐘麟,“處置徐樹铮的辦法,就是逮捕槍決”!鹿有所顧慮,說:“這個問題太大了吧?”馮玉祥厲聲答道:“天塌了有柱子接着!”此時,徐樹铮的專列已由北京開出,鹿急令參謀處與豐台車站聯系,準備在豐台攔住徐樹铮,豐台車站答複:“車已過豐台,目前尚未到廊坊。”鹿又以電話向馮報告,馮這時有些猶豫。鹿鐘麟說:“小徐一走,從此多事,如決心幹掉他,可用電話令張之江執行。”馮玉祥同意這個辦法,即命鹿轉達。鹿又用電話對駐廊坊的國民軍将領張之江傳達馮的意見,要張執行這個任務。張之江說:“此事重大,不宜魯莽。”鹿說:“這是指令!”張之江随即派參謀長率衛隊馳往車站守候。
徐樹铮的專車行抵廊坊,聽到站台上有歡迎之聲,接着,張之江的參謀長持張的名片登車,稱張司令請徐專使下車一叙。徐樹铮恐有意外,拒絕下車,參謀長聲色俱厲,指令随行的士兵将徐強行押下車,其随員也均被趕下車。到張之江的司令部後,徐樹铮要求見張司令遭拒絕。一會兒,随行人員都被押入馬棚。約一小時後,突然聽到幾聲槍響,于是大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當天夜裡,鹿鐘麟按照事前的計劃,立即派人把住在天津的陸建章的兒子陸承武送到廊坊,讓他扮演為父報仇的角色,以便讓國民軍免去與此事相關聯的麻煩。
段祺瑞聞知徐樹铮的死訊,放聲大哭。徐樹铮對他忠心耿耿,鞍前馬後,竭力輔佐。盡管徐恃才傲物,得罪了許多人,但他對段是百分之百的忠誠,段對他也是深信不疑,兩人的互相信任和感情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當天,段祺瑞在私宅為徐樹铮設定靈堂,并率子女悼唁。随後,又購置一口上好棺木,将徐的靈榇暫厝北京西山,以備日後厚葬。他還親筆書寫了《徐君樹铮神道碑》,贊揚其“殺身成仁”、“功在簡冊”。
徐樹铮的死對段祺瑞打擊太大了。他後悔自己沒有能采取有力的措施使徐逃過此劫,隻能哀歎自己的勢力已江河日下,不得不接受這個大勢已去的信号。段明知此事幕後的實情,卻無可奈何,隻好把這顆苦果默默地往肚子裡吞。
國家人文曆史 ∣ID:gjrwls
長按,識别二維碼,加關注
訂 閱 季
點選下方“閱讀原文”了解更多國曆原創産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