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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士風流之陳蕃: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作者:遼逸

如果你是高中以上學曆者,你與陳蕃搭上關系一定是因為要學習、背誦令人頭大的“千古第一骈文”《滕王閣序》,因為裡面有一句“人傑地靈,徐孺下陳蕃之榻”。如果你是一個生活有些懶散的有志青年,沒有及時整理房間的好習慣,那你與陳蕃搭上關系,一定是被老師或長輩提着耳朵教育“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陳蕃是東漢時期名臣,字仲舉,河南省平輿縣人,與窦武、劉淑合稱“三君”。

東漢時期選拔任用官員主要是通過察舉和征召,說白了就是世家大族和與他們各種關系的人,不用考試直接依靠自己的好名聲或裙帶關系推薦來做官。陳蕃的爺爺做過河東太守,在現代可以算作廳級以上上司,陳蕃的父親在曆史上沒有明确記載,是以陳蕃是不是官三代還不好定義。陳蕃成年後先是在郡裡任職,被推舉為孝廉,授郎中。可見陳蕃即使不是出身世家大族,也是家庭優渥,說他含着“金湯匙”出生不過分。

據《後漢書》記載,陳蕃十五歲就有了一套屬于自己的住房,這所房子到底多大,是别墅還是複式我們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這所房子至少“一樓帶院”。因為陳蕃在這個獨立的空間裡放飛自我時不打掃衛生,笤帚、拖把滿園亂扔,雜草也不清理,導緻“庭宇蕪穢”。

某天,陳蕃老爸的朋友兼同鄉薛勤來拜訪,估計作為一名長輩面對這淩亂的房間實在看不下去,一臉責備地說:大侄子呀,來客人前為什麼不提前掃衛生,這很不禮貌,這是有違中華民族的傳統待客之道啊!(兩千年之後,毛主席要求“打掃幹淨屋子再請客”,可見來客人要提前清理衛生确實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待客之道。)

換做普通人,聽了這番訓斥肯定會臉紅,但陳蕃不在乎,一臉傲嬌地回答:大丈夫處世,當以掃除天下為己任,怎麼能局限于整理一間房呢?(藩曰:“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薛勤知道他小小年紀就有整治天下的大志向,很為驚奇,也很是震驚。

這個故事的結局據說有兩種,一種是薛勤對少年陳蕃的理想抱負很是欽佩,主動幫他整理了房子;另一種薛勤雖驚奇,但還是怼道:一屋不掃何以掃天。最後陳蕃還是被長輩攆着去清理衛生。到底哪個是真的,沒人知道,這也不是我們需要讨論的内容。

通過這個故事,我們可以對少年陳蕃進行一個基本的評價,正向的就是志向高遠、胸有大志、善抓大事、不屑瑣事,反向的就是眼高手低,好高骛遠,自不量力,隻顧看星空而不注意腳下的路,這樣的人弄不好要在一些細節上栽大跟頭的。而陳蕃這樣不羁的性格也影響到了他人生最終的結局。

“二十一世紀最要的是什麼?人才!”不光二十一世紀,各朝各代有識之士對人才的重視都一樣,陳蕃也是如此。

《世說新語》上講,陳蕃就任豫章太守之後,先不去檢視自己的辦公室和宿舍,而要像周武王席不暇暖拜訪商容一樣,急匆匆拜訪徐孺子(成語“席不暇暖”就來源于此)。為了展現對徐孺子的尊重,陳蕃為徐孺子設定了一張專用的床榻,他來就将這張“專座”放下來供他坐,他走再将“專座”懸挂起來,别人不能染指。《後漢書·陳蕃傳》記載,陳蕃就任樂安太守時,對周璆也設定了這樣的“專座”。後來對于高規格的接待客人形成了一個專有名詞叫“下榻”。

徐孺子,名稚,字孺子,多次被朝廷及地方征召,可一輩子都沒有做過官,是個隐士。徐孺子是靠着“恭儉義讓,淡泊明志”的處世哲學被世人推崇,至于工作能力怎麼樣看不出來。至于周璆,也是沒有做過官,妥妥的隐士一枚。還有一個被陳蕃高度重視的人才是周乘,字子居。陳蕃稱贊他是:“真治國者器”,就像自動步槍裡的“AK47”,飛彈中的“東風41”(“譬諸寶劍,則世之幹将”)。周乘當過泰山太守之類的地方官,被人津津樂道的是說他善于學習、自我提高。他經常發感慨:一段時間見不到黃叔度,我的鄙俗貪吝之心就會再長出來(“吾時月不見黃叔度,則鄙吝之心已複生矣”)。這很像毛主席說過的一句話——“三天不學習 趕不上劉少奇”。周乘的治國理政能力如何,史料記載很少,隻是說有德政,名聲很大。

可見陳蕃雖然對于人才的重視程度很高,但識别人才的能力其實很一般。在他的眼裡,有虛名的名士、隐士才是高端人才,而經世緻用的業務型人才和身邊的能員幹吏他并不看到眼裡或挖掘推薦。他對人才的“重視”程度不一,實際上将人才分成了三六九等。他對待人才應該向周公一樣“一沐三握發,一飯三吐哺”,而不應該像熱戀中的男女一樣“隻對你有感覺”。

東漢皇帝的存在感普遍很低,即便是開國皇帝光武帝劉秀的知名度都不算高。知名度最高的是最後一任皇帝漢獻帝劉協,這還要多拜小說、電視劇《三國演義》所賜。

東漢的皇帝為何大部分寂寂無名?這與他們的平均年齡少有着很大的關系。東漢生卒可考的13位皇帝即位平均年齡僅為12.3歲,其中即位時不滿16歲的多達10位,分别是漢和帝劉肇10歲即位;漢殇帝劉隆不滿一周歲即位;漢安帝劉祜13歲即位;漢順帝劉保11歲即位;漢沖帝劉炳,1歲即位;漢質帝劉缵,8歲即位;漢桓帝劉質,15歲即位;漢靈帝劉宏,13歲即位,漢少帝劉辯,14歲即位;漢獻帝劉協,9歲即位,他們占東漢皇帝的76.9%。13位皇帝中去世時不足40歲的多達10位,占東漢皇帝的76.9%,不足50歲的更是多達11人,占到了84.6%。

這些小皇帝還沒到青春期就即位,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還沒有形成,國家大事說了都不算,不可能做出什麼成績來;等到長大了,有能耐了,國家大事說了算了,又沒有幾天活頭了。這就導緻了東漢的朝局在大多數情況下由外戚和宦官打着皇帝的旗号交替專權:年輕的“老皇帝”死了,小皇帝即位,皇後更新為太後“垂簾聽政”。這些年輕的“小寡婦”們倉促晉級之後缺乏治國理政的經驗,再加上自小“養在深閨無人識”,隻能是依靠自己的娘家人,于是作為“國舅”“國丈”的外戚便紛紛開始專權。小皇帝長大了自然要奪權,奈何他與朝中的大臣們也是“不熟”,隻好依靠自己的“身邊人”宦官奪權。等到奪權勝利,站隊成功的宦官們又開始新一輪的專權。如此這般,東漢朝局的變遷就變成了死循環,就像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因為無論是外戚還是宦官,都不會将整個東漢王朝像對待自己的家庭一樣進行好好治理,而是趁着權力在手瘋狂地 “刮地皮”。

可悲的是陳蕃就生活在這個外戚專權和宦官專權交替進行的混亂時代,他要打掃的也是這些無惡不作的外戚、宦官集團。

梁冀是東漢最為嚣張和強勢的外戚,他專斷朝政近二十年,先後立了漢沖帝、漢質帝、漢桓帝三朝皇帝。漢質帝僅僅因為在他背後罵了一句“跋扈将軍”,就被他直接毒死換人。梁冀當政時派人送信給陳蕃,讓他辦點私事。以陳蕃的個性梁冀的請托肯定是不給辦的,于是幹脆不見這個信使。這信使沒辦法,隻好假托他事求見陳蕃。見面之後,陳蕃發現上當了,梁冀請托的事情不僅不辦,還一怒之下讓人打死了信使。因為“打狗沒有看主人”,陳蕃獲罪被降為修武縣令。想想這信使也是可憐,送信的任務完不成回去要被責罰,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完成送信的任務了,結果把命也送了。以陳蕃的個性,信使的這道題基本上無解。同時這件事也反映出陳蕃耿直的過頭,腦子不會拐彎,一有機會就得罪人,原本可以拖延不辦的事情非要鬧出人命不可。

前期陳蕃得罪了梁冀,結果隻是貶官,這算是他的運氣好。但好運氣總有用完的一天,命運不會永遠垂青一個人。後期陳蕃耿直的得罪了宦官,就真的連命都搭上了。

漢桓帝時想立田貴人為皇後,陳蕃堅決主張立窦氏,結果成功了。漢桓帝駕崩,漢靈帝即位,窦皇後開始執掌朝政,在報恩和治國的雙層想法下重用陳蕃。當時陳蕃與窦太後的父親大将軍窦武站同一隊,起用名流賢士參與國家政治,積極做好鏟除宦官的準備。這時陳蕃政治上的幼稚、工作謀劃上的眼高手低、生活中的不團結人等短闆一起襲來,最終将陳蕃帶入萬劫不複之地。

陳蕃與窦武商量誅滅宦官,但他的想法很奇葩!陳蕃認為對太後有功德,于是向太後上疏要求盡快處決曹節、王甫、鄭飒等宦官集團的人;如果不處決他們就把奏章給他們看看,讓他們知道自己痛恨他們。結果是窦太後沒采納他的意見,百官知道了這事很震驚,宦官集團準備對窦武、陳蕃等人動手。

毛主席曾經說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讓。”政治鬥争也是如此!剪除宦官集團需要卧薪嘗膽、需要低調隐忍、需要關鍵時刻圖窮匕見,而不是站在大街上整天喊着“我要弄死你!”

結果曹節等人僞造窦太後指令,殺了窦武等人。陳蕃當時已七十多歲,聽說變亂發生,率領屬官和學生八十餘人,一起拔刀沖擊承明門,結果當天被殺,家屬被流放,門生故吏被免職禁锢。(後世喊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高貴鄉公曹髦與陳蕃的結局很像。)

陳蕃,一代名臣,壯志未酬身先死,死于“一屋不掃何以掃天”。蔡東藩評價這件事“窦武之死,其失在玩;陳蕃之死,其失在愚” ,是愚蠢,也是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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